章振兴和陆逐日见过陆明珠穿貂皮大衣时的雍容华贵, 见过她穿连衣裙时的活泼俏丽，唯独没见过这般英姿飒爽的模样。


    优雅干练，潇洒自如。


    章振兴情不自禁地赞美道：“看, 这才是咱们国家的好女儿啊！真俊！”


    满是皱纹的古铜色老脸上满是笑容, 像盛开了的黄花。


    想到陆明珠带来的东西, 兴奋不已。


    陆逐日摩挲手底下的拐杖手柄, 很少笑的脸上同样露出点点笑意，“章同志, 门牙都露出来了，您收着点儿，别太热情了，吓着人家小姑娘。”


    章振兴摸了摸脸, “知道，知道。”


    待陆明珠走下甲板, 他迎上去时，立刻收敛了不少。


    “明珠小同志，上回你说有缘再见, 咱们果真有很深的缘分, 这不就见面了？”章振兴和她握手，轻轻地晃了晃, 眼里透着喜悦和喜爱, “十分感谢陆先生的慷慨解囊，十架飞机倒还好，十辆坦克再加上之前的一批西药是真的解了燃眉之急。”


    陆明珠礼貌地含笑道：“国家两个字, 国在前，家在后，没有国, 何来家？是我们应该做的事情，您不必如此客气。”


    章振兴听了，感慨万千。


    捐这么多财物却不以此为傲，可见人品上佳。


    陆逐日开口说：“章同志，正如明珠所言，咱们先别客套了，办正事。”


    “对，办正事，先办正事。”陆明珠请他们以及跟着他们的一群同志上巨轮，一边走，一边说：“除了家父捐赠的飞机和坦克外，我和我侄子平安也以个人名义给前线的战士捐赠棉衣棉鞋棉帽棉手套共计两万套。”


    虽然是她一个人掏钱，但她把陆平安带上了。


    自己只知道吃喝玩乐，管理公司的一直都是他，在国家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是很有必要的，方便将来打交道。


    不管怎么说，爱国企业家是当得起的吧？


    那些靠偷偷给国家运输物资的同时还赚钱的商人都能被称为爱国企业家，何况他们有很多物资都是捐献，分文不取。


    像这一回，几乎花光她手里仅有的现金。


    扣掉投资药企的200万美金，她手里还剩些钱，再加上谢君颢没去兑那张百万支票，这笔钱就被她先挪用了，等下个月分红到账再去还他。


    听了陆明珠的话，陆逐日脚步一顿，旁边的章振兴已惊喜出声：“两万套棉衣？”


    陆明珠纠正道：“是两万套冬装，棉袄、棉裤、棉鞋、棉帽、棉手套，一应俱全。”


    这样一套在自己穿越前的社会里可能不值什么钱，可现在生产力低下，棉花又属于战略物资，供应有限，一套冬装置办下来可真不便宜。


    看章振兴和陆逐日以及他们旁边的同志们就知道了。


    建国有三年了吧？


    一个个依旧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服，几次见面都没看到他们穿过一次新衣服，连脚上的鞋子都补过，看起来相当丑陋。


    何以至此？物资匮乏也。


    在陆父的建议下，陆明珠没有直接到市场上进行采购，而是以批发价买入明珠纺织厂进的棉花和出产的结实布料，然后委托陆父相熟的几家制衣厂同时进行加工，加上棉帽棉鞋棉手套，总总数加起来再平均下去，每套的花费约有100多元。


    这是减少中间商赚差价的结果，把本钱压得极低。


    虽然在陆明珠看来，两万套之于百万战士来说实在是微不足道，但足以让章振兴激动不已，“太好了，太好了，至少可以保证两万名战士不用担心这个冬天无衣御寒。”


    他感慨道：“因为供应不足，所以缴获敌军的物资都被当成宝，又因分配不足，只能把羊毛毯、棉衣剪碎做成耳捂子手套子等，局部御寒，有时候都是谁上前线谁穿棉衣，不上前线的则在后面待着不出来。”


    陆明珠轻轻颔首，“就是想到这些，所以我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可得花不少的钱。”章振兴心里明白。


    陆明珠笑笑，“钱花完了可以再赚。”


    陆逐日忽然接口道：“章同志别太感慨了，有各界爱国人士的相助，前线战士比咱们那时候的情况好得多。”


    “那时候是什么样？”陆明珠表示好奇。


    旁边一个老同志笑道：“章朔光腚打鬼子！哈哈哈！”


    笑完，他又感慨道：“咱们老章同志呀，打死鬼子后清理战场，第一件事就是把鬼子的衣服鞋子全给扒掉，补一补、洗一洗再染个色，发给下面的兵。灰的有，绿的也有，还有蓝的，颜料都是土颜料，染出来的深一块浅一块，颜色乱七八糟。我记得有一回，陆逐日干仗回来正好下雨，淋成了落汤鸡，刚染了色的衣服褪了色，变得奇奇怪怪，说不上是什么色，倒染了他一身蓝，洗了好几天才洗掉。”


    因陆明珠是女孩子，他没好意思说他们穷得什么都没有，光腚打鬼子的不止章朔，还有很多战友，大多时候他们只给死去的鬼子们留个裤衩子，有时候连裤衩子都得给扒了。


    即使现在情况好了些，也好得有限，照样熟练地扒掉敌军装备。


    所以，陆明珠捐赠的冬装可谓是十分珍贵。


    想到有两万个战士如章振兴所说将穿上温暖的新衣，调侃陆逐日的同时，几位老同志心里对陆明珠的喜爱又多了几分，目光柔和，十分亲近。


    多好的孩子呀！


    陆逐日的神色非常淡定，“有衣服穿总好过没衣服穿的，就像章朔。”


    陆明珠掩口笑，笑靥如花。


    不过，仔细想象老同志说的那种画面，又觉得格外难受，他们真是苦过来的，所以捐赠再多的物资都不觉得心疼了。


    章振兴突然道：“你这么一说，我突然发现得感谢你，陆同志。”


    “为什么这么说？”陆明珠兴致勃勃地问。


    “他化缘有一手啊！”章振兴道，回想过去，接着说：“早些时候，组织里缺这缺那，十分贫困，他出去一趟，总能动员到一些老乡捐钱捐物，直接送过来，支援我们度过最艰难的时期。咱们第一次见面时你给我看的借据，就是那时候我签下的。”


    说到这里，不禁一怔，感叹道：“光看着你们家最近的捐赠，欣喜之下，差点把你们家过去就匿名支援我们的事情给忘了。”


    陆明珠眨眨眼，又眨眨眼，偷看陆逐日。


    陆逐日依旧没露出什么异色。


    虽然陆明珠拿出一张借据出来过，但没拿出全部，不会有人怀疑什么，因为自己祖父和父母做事谨慎，派去送物资的从来不是同一批人。


    没有借据为证，自家又不张扬，谁能知道物资背后的主人全是自己家？


    陆明珠也不想在陆逐日辞职回家之前节外生枝，笑嘻嘻地岔开话题，“相比陆同志，我觉得还是我更厉害，大家先看我带来的东西吧！”


    “对对对。”章振兴无暇提及往事，带人跟上。


    这是一艘万吨级的巨轮，专门用来运输重型武器，完全盛得下十架飞机和十辆坦克，一万件冬装占据的空间和重量反倒极不显眼。


    众人眼里放光，左摸摸，右摸摸，爱不释手。


    陆明珠在路上已经全部研究一遍了，倒不像他们这般热情，看着跟看亲儿子似的。


    不，比看亲儿子还亲。


    陆逐日没上前凑热闹，反而站在陆明珠身畔，轻声道：“谢谢。”


    谢谢你们的纵容，谢谢你们的慷慨。


    陆明珠眼睛没看他，而是看着前方一群恨不得亲上去的老同志，嘴里说：“不用谢，是我们应该做的，我们比谁都希望这场战争可以早日结束。”


    早日结束，早日回家。


    回家后，就好好地打工还债吧！


    哈哈！


    陆逐日听出她想表达的真实意思，脸上露出微微的笑意，“快了。”


    “真的？”陆明珠眼神微亮。


    陆逐日轻轻颔首，压低嗓子，“有你们这些爱国人士、尤其是贺先生的捐赠，战况远比想象中好得多。年初，章朔自荐前往前线，指挥作战，他总是料敌机先，以少胜多，屡战屡胜。按照目前已打下三分之二的情况来看，再加上你送来的武器，长则半年，少则三个月，必有结果。”


    陆明珠兴奋不已，“那可太好了！”


    她掐指算了算，如果三个月可以结束的话，陆长生岂不是可以回家过年？


    早知如此，她爸肯定多捐两架飞机或者两辆坦克。


    因为按照真实的进程，结束时间应该是明年的7月份，而且是因为种种原因不得不撤退，使其一分为二，现在重生的章朔出手，加上贺云、陆家这些多出来的捐赠，竟然可以提前半年！


    现在打下三分之二，最终是不是整个儿？


    如果是，那就太不可思议了。


    物资没白捐，章朔也没白来一趟。


    在胜利的前提下提前结束，意味着节省大量物力，意味着减少大量牺牲，于国于民都是有益无害。


    他该不会真想再累积百年功德来搞事吧？


    陆明珠皱了皱眉。


    等章振兴等人过足瘾，陆明珠正式签署自愿捐赠书，拍照为证。


    接下来，事情就不归她管了。


    怎么运到前线，她不知道，也不想打听。


    陆逐日也没管，他经过章振兴和其他几位同志的同意，带陆明珠和她的保镖坐车前往首都，依旧安排她住进国际大饭店。


    他是领导，日理万机，完全可以吩咐别人来招待陆明珠，但他以自己写信向他们诉苦才得到如此多的捐献为由，主动揽事。


    她好不容易来一趟，无论如何都得好好招待。


    提供免费的住宿，提供免费的三餐。


    这么一来，陆明珠竟想住到陆逐日辞职，然后带他一起回香江，亲爹龙心大悦，说不定再赏她几件好宝贝。


    一箱不嫌多，一件不嫌少。


    兄妹两人吃饭时，陆明珠说出自己的计划。


    当然，保镖旁边不远处的位置，以防泄露秘密，她没说带陆逐日回家，只说想在首都住三个月，年底前再离开。


    陆逐日动容，无奈地低语：“到那时，我差不多辞职回老家了。”


    做样子总得做全套。


    陆明珠看他一眼，露出惊喜的神色，“很好呀！我们可以同路呢！我们可以一起坐船到上海，您去老家，我回香江。”


    名义上去老家，私底下可以跟她回香江嘛！


    陆逐日摇头一笑，“不方便。”


    他得先回奉化，安排好一切，再用陆长生的身份回家。


    因刚建国，百废待兴，所以户籍管理得不太严谨，很多战友解甲归田后便隐姓埋名，像失踪一样，遍寻不着，自己可以效仿他们。


    陆明珠闻言撇嘴。


    快吃完饭的时候，她悠然开口道：“我也有个哥哥。”


    陆逐日一愣，听她说：“从小不听话，是个败家子。我爸说，他刚成年没多久就学人家离家出走，闯荡江湖，谁知道竟遭遇车祸，差点送命，只好在国外休养，劳累我妈不得不把孙子接到身边教养。去年接侄女时，发现他好得差不多了，我爸准备接他回家。”


    陆逐日胳膊肘支着桌子，以手掌覆额，遮住稍显湿润的眼睛。


    “你们一定会阖家团圆。”他听到自己这么说。


    比起永远回不了家的战友，他幸运太多。


    有时候，闭上眼进入梦乡就能看到他们的音容笑貌。


    许多都是年轻人。


    陆明珠笑着点头，“我也这么认为。”


    陆逐日抹了一把脸，恢复到平时的冷静模样，“你吃好饭早点休息，明天我有工作，不见得有空陪你。”


    陆明珠一挥手：“我对首都熟得很，不需要您陪。”


    她就这么安心住下。


    住下的第二天，打发一个保镖回香江，捎两封信分别给陆父和谢君峣，并没有说自己短期不归的缘由，只说国家提供免费吃住，自己想在首都玩几个月。


    陆长生活着且是陆逐日的事不宜写于信中，包括关于战事提前结束的猜测。


    给谢君峣写信则是让他乖乖上班，同时把自己未誊抄完的稿子誊抄一遍，然后每隔五天给《香江日报》寄去三万字的稿件，直至完结。


    至于稿费汇款单，帮自己先收着，等她回去再取。


    陆明珠现在有临来前陆父给她的5万美金，一点都不缺钱花。


    抱大腿是有用的。


    陆父人在澳城管理已经开工的药厂，接到信时感觉倒还好，隐约猜出几分，开始为陆长生的到来提前做准备。


    谢君峣接到信就很郁闷了。


    因他大哥没有大好，不得不继续上班，天天累得半死，本以为早上起得早，出门锻炼时还能和女朋友进行短暂的约会，哪想到她送东西竟一去不回。


    “不行，我得找她履行诺言。”谢君峣自言自语地说完，去找他大哥。


    彼时已是国庆节的前夕。


    陆明珠非常期待和原身的见面，晚上反锁上门，拿一张自己和谢君峣在游轮上拍的合影，在背面写了一行字：“安好勿念。”


    然后，她把这张照片放进王冠后面翡翠穗子下面的中空小圆球里。


    她还给身处另一个世界的妈妈写了一封信，仔细地折叠成小方块，塞进另一个中空小圆球，祈求可以顺利地偷渡过去。


    睡觉时，她穿着绿叶白牡丹的印花裙，端端正正地戴上那顶定制的王冠。


    本不想睡，可生物钟促使她和周公约会。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一闪，她果然出现在那个纯白的地界，头上戴着王冠，华丽的模样逗笑2023年的陆明珠。


    “你该不会特意为我打造的吧？”2023年的陆明珠看到上面镶嵌的大颗钻石、大颗宝石和翡翠、珍珠，不禁心生感慨，“你可真是太实诚了，花了不少心血吧？”


    只小些的粉钻和翡翠珠子是她自己原本的收藏，其他应是陆明珠搜集而来。


    算上加工时间，她岂不是从去年就开始忙活？


    陆明珠正被王冠压得脖子疼，赶紧摘下来塞到2023年的陆明珠手里，“你可以把宝石钻石翡翠珍珠拆下来卖，得的钱用来改善生活。”


    “谢谢你的用心，足够我们生活得很好了。”2023年的陆明珠递给她一张折叠的信纸，“我会照顾好你妈妈，这是妈妈给你的信，你回去再看。”


    陆明珠激动不已，紧紧捏在手里，“翡翠珠子下端中空圆球里也有我给妈妈写的信，不知道能不能带过去。”


    她希望可以，但不知老天爷给不给面子。


    2023年的陆明珠抱着沉甸甸的王冠，“能固然好，若不能也不必遗憾，你且跟我说说你的生活，我回去转告妈妈。”


    陆明珠突然道：“你爸很有钱你知道不？你变成我，你可亏大了。”


    2023年的陆明珠很好奇：“有多少？”


    陆明珠就说自己分到的家产，“我享了属于你的荣华富贵。”


    除了交通不发达，通讯不发达，有钱人的生活快乐似神仙。


    她第一次享受到钱是个数字的生活。


    2023年的陆明珠淡定道：“我在二十一世纪更享受，生活快乐得不得了，让我穿越到古代当女皇帝我都不愿意，何况回到五六十年代。我爸那人我最了解，我们感情淡薄，我脾气硬，又不喜欢讨好他，换成我，他未必会分给我那么多家产。你能拿到是你的本事，你就心安理得地享受吧！”


    反应她不想回来。


    变成2023年的陆明珠前，也就是昏厥的那阵子，她看到自己未来的命运，她选择放弃重来，所以才有这场灵魂交换。


    要说对不起，该她说。


    陆明珠才是最最无辜的一个。


    不过她见陆明珠活得挺滋润，便不提此事，免得破坏两人见面的气氛。


    终究是自己自私了些。


    她本身的经历要比章奶奶写的那部复杂得多，很多都没有写出来。


    她是章奶奶创造的人物，却有了灵魂。


    人是活生生的，世界是真实的，不像陆明珠了解得那么片面。


    此时的她不知道章朔才是导致时空错位灵魂交换的罪魁祸首，而陆明珠以为她不知自己原本的命运，对此事更是避而不谈。


    两人简单聊了下各自的经历。


    交换后的经历。


    2023年的陆明珠忍不住笑说：“妈妈说你从小嘴巴甜，又有眼色，无论到哪里都会活得很好，果然如此。我们也过得很好，我经常陪她出门旅游，你不要担忧。”


    交通发达后真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快乐加倍。


    陆明珠不好意思地说：“我光顾着数钱了，很少想到妈妈。”


    2023年的陆明珠不以为意，“我也没想过我爸，只偶尔想过平安。如今他随你定居香江，又和妹妹团聚，避开劫难，未来可期，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陆明珠以为她是成为自己后了解五六七十年代的历史，便笑道：“我们跑得快，又捐那么多钱和物资，还和国家有重要合作，总能落个爱国企业家的荣誉称号。”


    2023年的陆明珠竖起大拇指，“挺好的。你明年带只帝王绿的镯子给我，我的收藏里有一只单镯和王冠上的珠子是一套，送给妈妈当生日礼物。”


    陆明珠忙道：“我想送你唐伯虎的落花诗册。”


    “价值13亿美元的落花诗册吗？虽然我上次说过要古玩字画什么的，可是，拿回去和别人的重合了怎么办？所以你就不要给我带古玩字画了。”2023年的陆明珠心思缜密，“你听我的，就帝王绿镯子。话说，翡翠行业发展得真兴旺，帝王绿的名字比蓝水绿好听。”


    陆明珠抿嘴笑道：“你那块玻璃翠被我做了送人了，和你见面前做的决定，不然留下来直接给你，能做出很多极品套装。”


    认真算起来，不比这顶王冠价值低。


    “没关系，你是我，我是你，你想送人就送人，我不在乎。”2023年的陆明珠是真的不在意那块玻璃翠。


    身体和人生都是陆明珠的，何况身外之物。


    陆明珠却道：“我收到契爷送的谢礼中有一块翡翠料子也是非常好，明年拿给你，你找人加工，够你和妈妈一人一套还有剩。”


    比一只帝王绿镯子更合适。


    2023年的陆明珠摇头，“我就要那只帝王绿镯子，你契爷给你的留给你自己做首饰。”


    见她执意如此，陆明珠只好答应。


    很快，纯白世界再次化作碎片，她回到现实。


    王冠不见了，手里多一张信纸。


    陆明珠打开灯，迫不及待地展开信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