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


    方梅睁开眼睛，面前是一个黑发卷曲且缭乱的小女孩，她翠绿色杏仁般的眼瞳似曾相识，有着很白皙的皮肤，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会嘟起来。


    “梅莉？”


    方梅不太确定地问道，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瘦削而宽的颧骨，还有指间抓住的黑色及肩的小波浪卷发，那对阔别数年的无框眼镜，她身上穿的也是宽松的居家休闲服，而不是……


    纳西莎阿姨买的淡青色睡裙。


    “梅，跟我来。”


    小女孩冲着方梅伸出手，方梅本能地搭了上去，被她拽着往前走，如果这是梅莉，那她就只能是方梅，可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这里？


    方梅这才注意到两人正走在一片规整小区的主车道上，但是周围没有车也没有人，连风吹鸟叫都没有，只有淡淡的迷雾笼罩在两人十米开外，让那些精心打理过的草坪朦胧不清，看不清其中的房屋。


    虚幻的太阳跟在两人的头顶，却没有一点温度落在身上，方梅用另一只空着的手狠掐下自己的腰，竟然有着迟钝的痛感，这不应该只是个梦么？


    “梅，你现在的生活还好吗？”梅莉突然开口说话了，这让方梅停止走神，细细打量起她。


    “我现在……挺好的，作为梅莉。”


    “作为梅莉。”梅莉说完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念出自己的名字似乎让她感到很有趣。


    方梅很惊讶：“你不生气吗？”


    “为什么我要生气？”


    “我霸占了本该属于你的人生。”


    方梅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让她说出这句话，长期以来盘踞在她心底的不安与愧疚，就这样袒露在原本的梅莉面前，让方梅恨不得甩开她的手立刻跑掉。


    但是她没有，她任由梅莉牵着自己继续往前，梅莉似乎很确信两人要走的方向：“我早就死去了，从出生那一刻断气之后，他们都着急得很痛苦。但是再一次呼吸的时候，活着的就已经是你了，梅。”


    方梅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等等，你是说——”


    “我本来是不该存在的孩子，最初死神就要带走我的灵魂，但是你就那么一下冲了进来，所以死神也没办法带走我，也没法带走不属于这里的你。我很高兴你来了，因为那样我才能经历更多呀。”


    “你、你不会怨我吗？”


    “当然不！我一直都跟你们两个在一起，你们在长大的时候我也在长大，所以我才能是现在这个样子。”梅莉很高兴地说道，冲方梅挥舞起她的手臂，欢快地用指头戳着自己粉嫩的脸颊。


    “我们两个？”


    “是的，还有哈利！”


    哈利？方梅下意识抓紧了梅莉的手，不明白她又在说什么。


    于是，两个人终于走到了目的地，那是个有些破旧的儿童游乐场，生锈的秋千“吱呀呀”作响，但仍然坚守着来回晃动，上面坐着一个小男孩，他不合身的宽大衣服几乎是兜在身上，明显就是别人穿过又不要的。


    男孩很瘦削。脸色因为营养不良而发黄，他顶着仿佛刚从床上爬起来的一头凌乱黑发，戴着用胶带黏住镜架的眼镜，镜片下是一双很明亮的翠色双眸。


    跟梅莉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方梅又看了几眼梅莉，是的，梅莉的脸蛋虽然更加肉嘟嘟，但两个孩子眉眼间的相似，一看就是亲人，更别提哈利露出笑脸的瞬间，他眯起来的眼睛和咧开的嘴巴就是梅莉的翻版。


    “哈利！”梅莉松开了方梅的手，高兴地冲着男孩跑去，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方梅跟在她身后也走过去，停在两米开外，看着哈利被梅莉压在下面，两人一起从秋千上滑倒在地，本能地发出痛苦的□□，方梅没有动作，眼前这一切的不真实感使她的脑子变得迟缓，她还在愣愣地看着两个相似的孩子发呆。


    “梅莉！我抱不动你的！”哈利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还不忘记扶了一把梅莉，然后才将目光转向旁边的方梅。


    梅莉立刻抓着方梅，让她站在自己和哈利的中间：“抱歉——抱歉嘛哈利，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梅！”


    “所以你就是梅？很、很高兴认识你！”哈利的脸上有淡淡的羞怯，但他出于对梅莉的信任，使得兴奋比面对陌生人的害羞更显眼。


    “我也是……”方梅轻轻摇晃了两下哈利伸出的手，非常正经的会面方式，放开后她忍不住也笑起来，方梅总觉得自己认识这个孩子很久了，两人之间有着血缘般的亲切感。


    是因为梅莉吗？


    方梅意识到了这点，伸手揉了揉梅莉的脑袋，梅莉骄傲地挺着胸，冲她笑得越发灿烂：“我经常跟哈利讲起跟你经历的生活嘛！你可以把他当弟弟看，虽然他是我的哥哥来着。”


    哈利也冲上来揉梅莉的脑袋：“嘿，那我也是你哥哥！只早一分钟也是早！”


    梅莉尖叫一声，也拼命去揉哈利已经够乱的头发：“我不管！就要梅替我当姐姐！反正梅比我们大很多岁！”


    方梅俯下身，将两个互相扯头发的孩子都拉进怀里，紧紧地拥抱住他们，两个波特家的双胞胎立刻不闹了，而是安静地感受着她温柔的怀抱。巨大的悲痛从她心里不断涌出，她清晰回忆起自己的死亡，对于梅莉的歉疚与惋惜不断膨胀，而两个孩子的未来即使不说，也必定万分波折，这让方梅的眼泪再也压抑不住，滴落在孩子们的肩头。


    方梅的悲伤似乎传染给了哈利，他的嘴扁了下去：“我……我好想妈妈。我也好想真的见见梅莉，而不是在梦里。”


    梅莉的小脸也皱到了一起，眼中泪闪闪的：“我也是。”


    也不知道她是指的是前一句还是后一句，或者兼而有之。


    “会的，一定会的。”


    方梅陪着梅莉和哈利在这个老旧的游乐场玩了很久，三个人聊了很多，讲述梅莉在霍格沃兹当隐形人的趣事，聊起方梅住在高楼大厦里的过去，安慰被姨夫姨妈表哥欺负的哈利。


    直到天色忽然黯淡下去，太阳仿佛一瞬间就从天空中被抹去，周围都昏暗震荡起来，像是浓重的乌云笼罩过来，哈利和梅莉的脸上都露出了遗憾。


    两个孩子拥抱了一下，然后哈利给了方梅一个紧紧的拥抱，这个男孩在用肢体上的动作安抚她，希望她不要再悲伤难过。


    方梅也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冲哈利点点头：“我们会再相见的，哈利。”


    哈利恋恋不舍地回头瞥了眼两人，接着一头向着浓雾跑去，生怕自己因为不舍而哭出来。


    “他真的很坚强，不是吗？”梅莉看着哈利消失的地方没用动，而是在空秋千上坐了下来，来回晃动着双脚。


    “是的，也很善良。”


    “我知道你的记忆，所以我也知道哈利会经历什么，我真的好替他担心，还有那么多人会遇难……”


    方梅愣住了，有种悸痛从她脑海里窜出，紧紧抓住她的思维：“什么？”


    梅莉却是摇摇头：“你让邓布利多帮你封锁住了那些记忆，他说‘等到合适的时机’，会帮你解除魔法的。”


    “我遗忘了什么？是跟哈利有关的东西？”方梅的身体有些站不稳，浓重的黑云卷上她的肩膀，渐渐淹没她眼前的视线，而那个坐在秋千上的女孩，在涌动的黑雾里显得格外孤独和寂寞。


    “是的，那是哈利的过去、现在，但我想那不会再是他的未来了。”


    方梅紧张起来：“等等，再给我点时间，我们得说清楚——”


    梅莉笑了起来，她用笑容掩埋住眼底的所有悲伤：“你们都要好好的，梅，你们都要。”


    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消失在黑暗中。


    ——


    梅莉从床上惊醒，窗外有晨光透进来，淡绿色的丝绸床帘映入视线。


    她打了个哈欠揉掉眼角的泪水，缓缓坐起身，盯着床帘外面精致典雅的家具思考，然后才想起来这里是马尔福庄园。


    好像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但随着大脑清醒，那个梦境很快变得恍惚起来，梅莉只记得自己梦到了两个很重要的人，三个人一起玩了很久，但是究竟是什么模样又说了些什么，她实在想不起来了。


    遗忘重要事情的不安感让梅莉蜷缩起身子，就那么坐在床上发呆。


    昨天是七月三十号，在纳西莎的要求下，西弗勒斯带着梅莉过来在马尔福庄园庆祝一次生日，这毕竟是十一岁的生日，对小巫师来说是很重要的一天。


    梅莉收到了所有人的礼物，纳西莎送了她一条带有简单防护功能的水晶手链，可以抵抗一些法力低微的咒语，卢修斯的包裹里则是米兰达·戈沙克的《咒语之书》精装版，附带有其中所有咒语的活动插图演示，就连德拉科也送了梅莉一对发卡，是银质的开屏白孔雀，梅莉总觉得他是在嘲讽自己，因为每次梅莉看到马尔福家花园里的白孔雀就忍不住上去摸摸，而白孔雀们也经常给她开屏却从来不搭理德拉科。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来自马尔福家之外的礼物，但是都送到了霍格沃兹，等梅莉回去的时候才能看到，她猜测不出意外，又会有某个老人送的一整盒糖果。


    当然，最让梅莉开心的，还是从自己的父亲那里收到的礼物，手写整理好的魔药与魔咒笔记，足以让梅莉钻研到三年级之后，还有一整套崭新的专属梅莉自己的坩埚套装，坩埚边甚至刻着“s”的字母。


    在梅莉的印象中，这是她第一次作为“梅莉”而过生日，即使对日期有点小迷茫，但她仍然高高兴兴地接受了来自大家的祝福，她抛掉了那些礼仪，冲上去给了每个人一个拥抱，包括极不情愿充满抱怨的德拉科和满眼无奈又潜藏温情的西弗勒斯。


    渡过快乐而疲惫的一天后，梅莉睡前甚至在床头柜发现了马尔福家家养小精灵们送的礼物，那是一小份糕点，是她曾经跟多比不小心聊起过的、绝不属于这个国家口味的绿豆糕。


    分量并不多，但包在用方格手帕扎紧的小盒子中，咬一口后就化成粉末散落在舌尖，令人怀念的口感与味道让梅莉差点哭出来。


    她如此感激自己能再活一次，遇到这么多愿意待她以诚心的人们。


    然后，就是那个奇怪的梦。


    梅莉还在发呆，门边响起了敲门声，多比尖细的嗓音传进来：“梅莉小姐！斯内普小姐！请问您醒了吗？斯内普先生说您准备好了就早些下去用餐！”


    “好的好的！我这就去准备马上下楼！”梅莉立刻回答了，生怕自己回复慢了听见多比用脑袋砸门框的声音。


    今天是七月三十一号，西弗勒斯得回去学校继续为开学做准备，而纳西莎和卢修斯则会带两个孩子去买东西，上星期两个孩子就收到入学通知书后就被告知，要在今天一同去对角巷。


    终于能拿到属于自己的魔杖、进入期待已久的霍格沃兹，这点让德拉科和梅莉都期待不已，德拉科还嘲笑了住在霍格沃兹的梅莉：“我是没去过霍格沃兹，你又在激动什么？毫无风度！”


    而梅莉很高傲地驳斥了他：“住在霍格沃兹和去上学可完全不一样！”


    霍格沃兹对她来说，早就是独一无二的家了，但她从来没有跟别人一同学习过，有时看到其他的学生，她还必须得躲着他们，除了那对韦斯莱双胞胎，并没多少学生“亲眼”见到过梅莉，更别提跟她说话，也只有个别教授偶尔会跟梅莉聊天，还得是他们空闲的时候，而西弗勒斯又不允许梅莉过于频繁地去找海格，怕小女孩跟着那个没轻没重的大块头往禁林跑。


    这使得梅莉时常感到自己像个透明人，说她一点都不孤独也是假的，生活中接触到的大多数人都是她的“长辈”而不是“朋友”，这让梅莉对德拉科的容忍度越发得高，她和他的关系总是时好时坏，毕竟在梅莉的社交圈里，熟悉的同龄人也就只有这一个了。


    梅莉也期待在霍格沃兹上学后，自己能交到更多的朋友。


    即使德拉科幼稚又骄纵，但梅莉在他面前可以放松不少，“她会表现得更像个孩子”，这是纳西莎的原话。


    梅莉很快速地洗漱完，换上了被熨到毫无褶皱的暖橙色连衣裙，搭上了配套的披肩，打扮好她立刻下楼去了，因为今天的行程而兴奋不已。


    早餐时间很温馨，卢修斯偶尔会提问两个孩子些学习情况，德拉科总是抢着回答，而梅莉会做些补充，纳西莎则会跟两个孩子说些趣事，夸赞孩子们的回复，西弗勒斯则安静地吃着蔬菜沙拉，大多数时间他的目光都停留在热咖啡和预言家日报上，时不时扫过梅莉露出的笑脸。


    按理来说，西弗勒斯对这样“家庭聚餐”式的场合毫无兴趣，但是他知道梅莉对他的依赖，也知道如果她下楼时没看到自己，脸上必然会露出失望的表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时不时对他扬起笑容，用闪闪发亮的眼神期待他的回望。


    从没有人这样期待过他的回应，即使是莉莉也没有。


    西弗勒斯抿下最后一点咖啡底，浓郁的苦涩从唇齿透入舌根，让他将沉默维持到底。


    在踏入壁炉前，西弗勒斯又被梅莉的拥抱“突袭”了一遍，他无奈地揉揉梅莉的脑袋，下意识叮嘱她去对角巷时注意安全不要乱跑，这才抓起飞路粉念出“蜘蛛尾巷”。梅莉知道那是西弗勒斯名义上“家的地址”，他必须从那边的壁炉再回到霍格沃兹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西弗勒斯一次都没带她去过蜘蛛尾巷，这让梅莉有些小失落。


    今天的对角巷，比梅莉之前几次来的时候还要热闹，因为临近开学，收到霍格沃兹信件的小巫师们，都会由父母带着来买东西，大一些的则会约着同学们，三三两两逛着街。


    卢修斯去买书了，为了抓紧时间早些回家，纳西莎让梅莉看好德拉科，将两个孩子留在了长袍店交给摩金夫人，纳西莎自己则是去奥利凡德那边先帮德拉科和梅莉看看魔杖。


    “我妈妈为什么老指望你看着我！”纳西莎刚刚出了店门，德拉科就这样抱怨道，很恼火地将手环在胸口，不善地瞪着梅莉。


    “或许是因为我比你懂事，马尔福少爷。”梅莉很不客气地回复道，她因为想不起昨晚的梦境有些沮丧，不屑去花心思去安抚德拉科的情绪。


    德拉科板着脸站在一旁，直到店员都给梅莉都量完了身高腰围他还杵在那里，梅莉心里叹了口气：“好吧好吧，因为你比我聪明又比我有行动力多厉害——所以你该动一动啦，纳西莎阿姨跟摩金夫人说了要给你订制新礼服，你得花好久时间呢！”


    梅莉将德拉科拉到垫脚用的脚凳上，德拉科扁着嘴甩开她的手：“你知道就好！我自己会走。”


    梅莉忍不住别过头走开，坐到门边的长凳上歇脚，生怕自己憋不住笑，因为德拉科完全没听出她话里的阴阳怪气，甚至在因为她的“吹捧”洋洋得意。


    就在这时，店门被打开了，一个黑头发乱糟糟翘起的男孩走进来。


    那双绿眼睛透过镜片，与黑眼睛对上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