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万圣节，马尔福家没有接收其他人的邀请，而是自己当了主人，给有着往来或者贸易的家族们发了请柬。


    卢修斯的算盘打得很响，既然梅莉正在自己家跟小德一起接收启蒙教育，那西弗勒斯没有不来的道理，即使是看在他女儿的份上，这回万圣节晚宴他怎么也该出席一次，好让他跟其他人显摆下这位可靠的魔药大师与马尔福家的关系。


    然而西弗勒斯没给他这个机会，请柬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加上一张便条：“忙碌。照顾好梅莉。”


    卢修斯的脸抽搐一下，弹弹魔杖让那张使人恼火的纸条化为飞灰。


    当然，他不会知道万圣节对“斯内普父女”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是大难不死的男孩诞生的夜晚。


    梅莉坐在小课桌后，专注地盯着前面的老师，时不时在书上记下一点笔记，旁边并排的另一张小课桌边，坐着那个淡金头发的男孩，不过此时他正歪着脑袋，用指甲无聊地在羊皮纸上划来划去。


    站在两人对面的，是个白胡子绑成一把的矮瘦老头，灰白的长袍因为撑不起来而左右晃荡，堆满脸上的皱纹几乎让他的眼睛深埋进去，让人怀疑他是否还能看清路，但是横跨脸颊的几道伤疤又看着格外令人畏惧，老人的背佝偻得极厉害，左手总是颤巍巍的，只在讲到激动处才挥舞两下，但是右手却牢牢地把着书，步伐稳当地来回戳在地面上，在喊到两个孩子名字时，那刮树皮般的嘶哑嗓音，总让他们有毛骨悚然的警觉感。


    梅莉一向很相信自己的直觉，这个姓氏是乔纳森的老人肯定很厉害，是经历过生死的强悍巫师，右手应当是他习惯拿魔杖的手，所以才会这么稳定。德拉科总是很刻薄地批评他人，但是对这个老人他的尊敬里满是畏惧，梅莉敏锐地察觉到这点后，对老人的过去充满了好奇。


    现在的课程内容是最基础的魔咒理论，乔纳森详细介绍着吟诵与手势，所以德拉科在听了十分钟后，实在难以集中下去，但是梅莉却听得津津有味，对学习魔法充满热情的她能静心吸纳这些知识，完全不搭理德拉科的小动作，这让他满心抱怨。


    “那么这一段的原理大致就是这样，有问题么？”


    梅莉犹豫着举起手来：“乔纳森先生，那按照这个理论，无杖魔法是否要改变魔力的运动方式以达成跟使用施法手势近似的效果？”


    乔纳森瞪大了皱纹里的那双眼睛，里面竟然有着鹰隼般狠厉的目光，但此时他望着梅莉满是赞赏，没想到这个年幼的小女孩会将这些枯燥的理论知识贯通得如此之快。


    “没错，梅莉小姐，确实没错，如果你翻到九十八页，在第二小节有关于魔力导向的进一步介绍，根据巴尔弗·布兰的理论……”


    对德拉科来说艰涩又无趣的理论课程，对于梅莉来说却成了她冲进魔法之门的大道，她说不上是一个极其聪慧的人，但相比其他孩子更能专注坐下来听课的耐心，让她愿意不断去琢磨这些基础知识，并用自己的理解把它们跟记忆中的那些碎片联系起来。


    这天的授课结束后，乔纳森来到卢修斯在庄园里的办公室，进行两个孩子的学习汇报，当然，大部分时候他只是顺路打个招呼。不过今天乔纳森很郑重地坐了下来，考虑到这位老先生的体力，卢修斯让家养小精灵上了红茶和柔软的蜂蜜蛋糕，略带焦灼地等着他要说的话。


    “梅莉小姐不是你俩的孩子，那是谁的？”


    卢修斯的神情一瞬尴尬，不过随即放下了担忧德拉科太调皮捣蛋的心思，他知道乔纳森不是个八卦的人，当即也有些猜测，毕竟纳西莎也经常告诉他这女孩的聪慧：“她的父亲不会愿意让她跟随您深度进修魔咒学的。”


    “她是个早慧的孩子，我甚至怀疑是天慧，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卢修斯保持了谨慎的沉默，他不能确定乔纳森是什么意思，所以只是点点头。


    乔纳森咽下一口红茶，然后激动地挥舞起左手：“她不只是聪明！不只是有求知欲！她天生就站在求学的上，简直就像是有梅林时代传说那些纯血家族的精神传承，她才这个年纪——”


    卢修斯担心起这位老先生的精神状态，不得不硬着头皮打断了他的话：“据我所知，他的父亲是个混血，她的姓也是斯内普。”


    “她母亲的家族系呢？”乔纳森被打断后也冷静许多，抓起一块蜂蜜蛋糕缓缓咀嚼起来。


    “她父亲从未提起。”


    乔纳森沉默下来陷入深思，卢修斯在心底又叹了口气，这些拉文克劳的老学究们大多都是这样的脾气，一旦思维钻进什么事情里，就会完全不顾周围的人事物。


    过了好几分钟，乔纳森才回过头，长长叹了一口气：“告诉梅莉的父亲，不要湮灭了这孩子的天赋，在她停留在马尔福庄园的时候，我会倾尽全力教导她。”


    卢修斯的嘴唇微抬，但很快又抿上了。


    “当然，当然，还有你那不成器的儿子，不要太溺爱男孩，卢修斯先生，他会变骄纵的。老布可不会允许你惯坏他的孙子！”


    卢修斯讪笑两声，将从单人沙发上站起身的这位老师送进壁炉，他站在壁炉边思索几秒后，冲空气中喊了一声：“多比。”


    “啪”的一声，一个裹在布条里的矮小身影出现在卢修斯脚边，灯泡似的大眼睛四下转着，俯身的时候长鼻子几乎折在地毯上，他的声音尖细而充满活力，隐约还带着畏惧的颤抖：“多比来为主人服务了！主人有什么吩咐？”


    “今天德拉科和梅莉的表现如何？”


    多比将头埋得更深了：“小主人在课堂上并不是很专心！但是他今天笑了五次！梅莉小姐很友善！她听课和看书都非常认真！她甚至跟多比说谢谢——”


    “多比！”卢修斯恼怒地吼了起来，他对这个没脑子的小精灵简直烦不胜烦，“我让你去看着他们，不是让你打扰他们——滚去厨房！你知道你该做什么的。”


    他厌恶而凶狠地盯着多比，直到多比眼里含泪地点点头，又消失在卢修斯的办公室里，卢修斯不耐烦地用指间点着长书桌，思索再三还是决定写一封信给西弗勒斯，委婉地提及起乔纳森口中的“天慧”，以及旁敲侧击想询问出梅莉母亲的情况。


    斯内普回信很快，于是卢修斯失望得更快，信里有不少批判性质的词语，劝卢修斯“收敛姑婆般的八卦心思”，让卢修斯咬牙切齿地把信扔进了壁炉。


    而此时，在马尔福庄园给孩子规划的休息室里，德拉科含着一块果味硬糖，挥舞着手上的儿童魔杖——指挥梅莉去把要看的书搬到他面前的茶几上。


    梅莉拿这个任性的小少爷没什么办法，毕竟她现在还住在别人家，这些小事她也不想跟个孩子计较。德拉科就是这样蛮横的性格，总喜欢指使她做些什么，尤其是两人相处久了，他发现梅莉的脾气相当温和之后，有事没事都会让梅莉动手做事甚至承担责任背黑锅，梅莉怀疑自己在他眼里都抵得上半个家养小精灵了。


    两个人的关系并不算好，更多时候都是梅莉在迁就自我中心的德拉科，德拉科对此却心安理得。


    梅莉翻开那几本书，盘腿坐在地毯上，桌上已经有家养小精灵送来的羊皮纸了，现在是两个孩子的“作业时间”，事实上，大多时候都是梅莉在写，德拉科只有在看完她的文章后才开始动笔，这样他写的内容往往比梅莉更华丽，条理更清晰。


    梅莉很是无奈地叹气，但也懒得管德拉科这样明目张胆的偷懒行径，毕竟他写完之后也会给梅莉看，虽然总是洋洋得意地昂着脖子，还直白地嘲笑梅莉歪歪扭扭的字体与一通乱塞的阅读引用。


    寄人篱下始终不太舒服，这让一直把霍格沃兹当成家的梅莉，格外思念那里的人们，包括各个学校性格迥异的学生们，不过她最想念的，还是邓布利多校长和父亲西弗勒斯。


    “万圣节就是后天了。”


    “嗯。”梅莉敷衍地回应一声，继续埋头翻书试图找些更详细的论述，今天乔纳森先生布置的论文是“黑魔法与白魔法的分化”，想让两个孩子自己去追寻这段历史，不求他们写出多少自己的心得，但希望他们有一个基础的概念。


    “你为什么一点也不激动啊，今年可是在我家举行派对，我准许你也参加！”德拉科双手环胸，学着他父亲的姿态扬了扬下巴，一副施舍的模样。


    梅莉只能放下笔，她要是再不搭理德拉科，小少爷的脾气就要犯了：“我没有能参与晚宴的礼服，我也没有合适的身份呀，总不能到处告诉别人我住在马尔福家吧？”


    “你……你不是斯内普先生的女儿吗？就说是受到邀请了啊！”


    梅莉也从桌上抓起一块奶味曲奇：“我父亲不会来的，他不会出现在这种场合，对我们来说万圣节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日子。”


    “为什么啊？我们家每年都会参加晚宴，每个人看起来都很开心，马尔福可是最受欢迎的客人！”


    梅莉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然后压低了声音：“因为我母亲，所以，我们不喜欢万圣节。”


    德拉科一时语塞，他没有多少安慰他人的意识，但也察觉到自己不该再为这件事开口，于是老老实实拿起一本《魔杖的传奇》阅读起来。


    等到吃过晚饭，纳西莎拉着梅莉试新裙子的时候，梅莉不得不又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


    纳西莎替梅莉拉平了裙角，蹲下身与她平视，目光里满是怜悯与惋惜，她扶着梅莉的肩膀：“没事的，乖女孩。你还有你的父亲，还有纳西莎阿姨和卢修斯叔叔，好吗？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的。”


    梅莉点点头，任由纳西莎把自己搂在怀中，轻轻拍着她后背，这让本来并没有太多情绪波动的女孩，突然有了种想哭的冲动。梅莉觉得就凭纳西莎对自己这份关怀，她有必要将德拉科的臭脾气板正，替马尔福家把未来的路铺得更长远一点，毕竟德拉科才是纳西莎真正的孩子。


    梅莉并不喜欢被怜悯，但是却无法拒绝纳西莎作为一位母亲的善意。


    在纳西莎跟卢修斯讨论后，卢修斯勉强同意让梅莉在宴会期间留在温室旁的小屋附近，交由最容易惹麻烦的多比看护，正好让那个愚蠢的家养小精灵离这种场合远点！反正梅莉的父亲也不来，卢修斯也不用费心思如何介绍这个女孩了，梅莉文静温顺的性格让他很是放心。


    ——


    万圣节当夜，下弦月半敛，马尔福家的前厅灯火通明，当作舞池的大厅被装点得格外辉煌，德拉科穿着儿童礼服长袍紧跟在他父亲身边，煞有介事地跟每个人打着招呼，昂头挺胸地效仿着他父亲的一举一动，在好几个纯血家族的大人聚齐后，卢修斯便让德拉科带着孩子们去边上玩耍了，他们还有更加重要的话题商谈。


    纳西莎也在边上，又是骄傲又是宠溺地望着一大一小的父子，与各位夫人们温和礼貌地客套着，说些家常话。


    德拉科带着一些孩子侧厅玩闹，因为不能出去玩魁地奇，几个男孩子的兴致并不是很高，有的在抱怨家里安排的课程，有的在桌边高兴地享用着食物。


    布雷斯·扎比尼谨慎地避开餐桌旁的高尔和克拉布，他们的吃相很容易让他想起猪猡，这让他对其他孩子和这个宴会感到更加厌倦。布雷斯也不太想听马尔福的吹嘘，虽然两个人私底下的关系还算不错，但是母亲近来又一次成了“遗孀”，这让布雷斯下意识回避起其他的小群体，他烦透了那些打量刺探的目光，更别说那些有意无意的议论。


    还好马尔福家的花园很大，这也不是布雷斯第一次来了，他很熟练地绕出了宴会大厅，往后面最遥远的温室走去，那里总是很安静的。布雷斯打算待到宴会快结束再回去，又说不定母亲跳得高兴喝得愉快，根本想不起来自己，还得拜托马尔福先生的家养小精灵送自己回家。


    但是今晚的温室已经有了先来的人。


    布雷斯穿过灌木丛间的碎石子小路，发现原先空荡的温室边，竟然立了一架秋千，有人正坐在上面前后摇晃，没有人推秋千，旁边有个家养小精灵正坐在石凳上，在秋千飞到最高点的时候高兴得拍手大笑。


    清亮的月光下，米白色的连衣裙也染上银黄，裙边用金线勾勒出的洋甘菊仿佛要从空中洒落，女孩的黑发像是半融在夜色间的浓墨，不断流淌着飞舞开，她欢欣的笑容就那样绽放在这里，在没有人看到的角落，与庄园里盛大的万圣节宴会像是相隔万里。


    那双黑眼睛遥望着夜空，像是明亮不可及的星星，又或是不灭的古卜莱仙火，自由而炽热，里面洋溢着不受拘束的快乐。


    布雷斯下意识地僵住了，他应该离开，可是舍不得收回视线，他想要往前，却又下意识感觉到，这是个与自己接触过、见识过的人们，极其不同的女孩。


    于是他停在原地，第一次有微小的庆幸，还好自己的肤色不是那么显眼，让他可以多看会儿这样奇妙的一幕。


    当那个女孩从秋千上飞出去的时候，布雷斯的呼喊几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小心！”


    但她稳稳地站在了地面上，因为大笑而泛红的双颊颜色更深，她慌张地拉平了自己的裙子，那个家养小精灵也反应过来有人接近，立刻尖叫着护在女孩前面，却被女孩拉着手臂小声安抚两句，之后她自己走上前来，用着很生疏的姿势行了提裙礼。


    “请问您是迷路了吗？”


    因为她裹进礼仪的神态，布雷斯的情绪飞快平息下来，他也煞有介事地回了她的礼仪，这才打量起这个陌生的女孩：“不，我只是想出来散散步。以前似乎没见过你。”


    “嗯……毕竟我不是马尔福家的人。”女孩好像很不习惯这样一板一眼的交流，她显得格外拘谨。


    像是被强行塞进鸟笼的罗宾鸟。


    布雷斯这么想到，恍惚记起在很小的时候，他曾抓到过一只罗宾鸟，但是它在笼子里没活过两天，留给年□□孩的只有从指尖消散的温度，僵硬而不会再响起的清啼，母亲的尖叫和继父的责骂。


    “我是布雷斯·扎比尼，你可以喊我布雷斯。”


    女孩的眼底划过很奇妙的神采：“梅莉，梅莉·斯内普，我想我们以后会是同学。”


    布雷斯伸出手，跟女孩很严肃地握了握，然后他忍不住移开了目光，虽然他很想问问，她怎么如此笃定两人会是同学，明明她也不知道他的年龄。


    为了不让氛围往尴尬转化，梅莉指了指身后的秋千：“你要试试吗？很有趣的。”


    布雷斯说不出拒绝的话，等他的手抓紧秋千两侧吊索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糊里糊涂地坐下来了。


    身后传来一阵推力，然后他就开始上升，向着夜空抬起再下落。


    夜色越深，那些星星就显得越近。


    梅莉情感充沛的笑声在身后响起，随着秋千起起落落而时远时近，这让布雷斯也被感染，忍不住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