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冰雹渐歇，闪电雷鸣却继续伴着琐碎的细雨洒下。不知是不是因为帐中闷热，傅之安竟感到一丝烦闷。面对脸色苍白却又倔强的人，他第一次怀疑自己的做法是否正确。毕竟，早已梦见过她，又为何要怀疑。


    “你受伤了，我去拿药。”


    冰雹后的细雨让周围的空气更加潮湿闷热，药粉洒腰间激起伤口异物入侵的疼痛感。林径霜攥着床上剩下的半节被子，咬着牙上药。疼痛感盖过了肌肤间相触的痒意，她满脑子都是被算计得差点丢了性命的恼怒。


    “傅将军放心，不耽误明日出去考察地形。”再开口，语气中不自觉的就带上了疏离。


    很快新的被子送来，一只圆枕被放在林径霜身侧，以防伤处被压。帐内气氛压抑，傅之安小意温柔之举似乎让林径霜忘记了自己是个穿越而来苟且求生的人，不自觉的恃宠而骄起来。满盘的杏仁酥被端到床榻边，她却将头傲然扭到一边。


    “傅将军还不满意吗？吃了半盘子酥就被划了一刀，如今是想用这买我的性命吗？”


    傅之安也不恼，只静静坐在她身边，拢着袖子无可奈何，看着像是个逆来顺受的小媳妇。因为刺客的缘故，帐外增加了士兵巡逻，此刻灯光影像看见帐内情形，一个个把眼睛瞪得如同铜铃般，任是多强的睡意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良久，他叹一口气将灯吹熄，“你可知今夜的刺客来自何处？”


    “不是鄜州蛮夷，而是我亲如手足的兄弟。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是曾经战场上可以交予后背之托的人。”


    “我把最富饶的澄江堰给了他，鱼米之乡，四时顺调。这一次我亦将后背交予他，以此为我大军后背粮储。可他却削减军粮，暗中派刺客……”语调越发缓慢，黑暗中林径霜看见他模糊的轮廓立于榻前，空荡荡的帐中黑影独立。空荡的袖袍撑起，装腔作势地掩盖此刻巍然一人的灵魂，越发显得孤单没落。


    他是身后万千百姓，即将登位的新君，如何能不谨慎。外有蛮夷虎视眈眈，内有奸佞伺机夺位，他不得不设防。生死兄弟的二心让他不愿再相信任何人任何事，即使是出现在预示梦中的林径霜，他也不能尽信。


    傅之安往前一步坐在她身边，衣角残留的熏香重又萦绕榻边。“抱歉，让你受伤了，往后，我不会再疑你。也希望你能……不要背叛我。”


    白袍微动，林径霜看见黑暗中他的手掌停在她披散的发丝上。这情形，越看越不对劲，遍览狗血文学的她敏锐地洞察到病娇气息。


    “那个……将军，只要您保我一命，我必定生死以报！”她很懂规矩地顺着傅之安，脑袋却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将那缕发丝从他手掌中抽出。


    刺客夜袭，林径霜第二日醒来时帐中早已无人，再出门看见操练完毕的兵士，她心虚地低头。唯一可惜的是，起的晚了连窝窝头都没得吃。


    日上三竿傅之安才回营帐，吩咐了小兵随林径霜去周围山林上勘查地形，以备气象预测。


    正值酷暑之际，林中蚊虫多而阳光少，阴凉之处常能听见假寐的野兽低吼。林径霜走了一路，从怀里掏出两只馒头边走边啃，还算良心，不至于让她饿着肚子干活。


    林中曲折半日，终于在南坡找到一处地形开阔却易躲藏之地。从此地看去，以南就是鄜州蛮夷的军营，此时正张灯结彩不知预备庆祝什么。而峡谷中间傅之安的军队却因地形不得不排成条形。连她这样的兵法白痴都能看出来，这是一场必输之战。


    什么啊，还标注不计代价必取之，这哪有胜算。


    算了，她就跟着傅之安打仗，大不了最后倒戈呗，一个现代人还能被古人的规矩限制死了吗？


    地形图勘测好，便是接连几日的绘制，结合每日气象改变，成功的将偏南方的季风洋流推测出来了。接连几日的气象预测，让傅之安对她无比信任。


    “将军，你打算什么时候进攻啊？我看粮草都不多了。”她啃着日渐缩水的馒头，焦虑的两眼发慌，她跟着傅之安不就是为了口吃的嘛，如今山穷水尽，倒不如去挖挖野菜。


    说干就干，傅之安要等时机，她总不能在这里饿死。


    山中草木旺盛，特别是南坡阳光盛蚊虫少。她挎着半篮野菜兴冲冲回营，“将军～将军？你看……”


    对着一营帐的人，林径霜恨不得立刻拍死自己。这可是暗探啊！知道了肯定会被处死的！她于帐中蛮夷装扮的人对上眼，瞬间偏头护住怀里绿油油的野菜就想往外退。


    “少主，祭司所说之人就是她。”暗探从头到尾将她扫视一遍，立刻确定她身上与古人丝毫不相干的跳脱气质。


    野菜盘子被放在书案上，傅之安将她按在椅子上，捻着朱笔就在她额前画起来。他使了很大的力气，平静的面容下似乎憋着一股气，将她固定在椅子上不得动弹。


    最后一笔，落在朱唇上，带着凉意冰的林径霜一惊。


    “画上是这样吗？”除去眼中的惊艳，他的语气仿佛憋着一股火，带着假装不经意的野兽护食气息。


    下首的暗探很识趣的只抬头看了一眼便低头回话，“是的少主，蛮夷祭司所做之画便是这样，只是梳做女子发髻，衣着甚至华贵，像是……”


    “继续说。”硬冷语气森然砸出，玄色暗纹窄袖的上位者已然不悦。


    “像是中原帝后的服饰。”忍着一头冷汗，那暗探放弃抵抗般一气说完。这是莫大的耻辱，蛮夷祭司画出女子图样，是预言中的中原帝后。而寨中张灯结彩，誓为王子夺娶此女。


    暗探为继续埋伏，并不能再寨中待的长久，早已寻了小路重回蛮夷寨中。而傅之安面色晦暗不明端坐在林径霜面前许久，一开始她还有些许紧张，后来习惯了他那张冷脸便自顾自吃起那盘早已凉了的野菜。


    “你不怕吗？”傅之安看着她狼吞虎咽的嚼完了一盘菜，心中自觉愧疚。是他的帝后，此时却落魄到食用山林野菜。


    林径霜抬眼，毫不在意地扫了他一眼，“怕什么？怕你把我送给蛮夷祭司？”


    “不至于吧，我觉得将军你还是有风骨的。就算赢不了也不会把我送人的……对吧。”她不放心的加上结尾两字，却看见傅之安在听见风骨二字时舒展的眉头放了心。


    “你猜我今日发现了什么好东西！”每日傅之安省下的两个馒头虽不够宽裕，但到底将人养的活蹦乱跳。她绕到傅之安身后，一手虚虚蒙上他的眼睛，另一手攥着东西置于他的鼻前。这几日傅之安的放纵让她越发大胆起来，这位将军似乎并不是军营中传的不近人情的模样。


    清香传来，带着独特的药香沁人心脾。“是艾草吗？”傅之安被风骨二字哄的开心，十分配合的与她行这样的小把戏。


    “没错，我在南坡发现了一片艾草，佩戴此草可以驱蚊避瘴。”松开眼睛便看见她手中绿油油一片新鲜草头，是一经发现便兴高采烈地回了营地与他说明。


    身后人转到面前，顶着艳丽的朱砂花甸雀跃地舞到他面前。“我知道营中粮草不多，不能拉长战线。今日在南坡发现风向即将转变，大概率是来自西北干漠的风，更加干燥易生火，可以减轻瘴气。我来监测，待风向一转，便是进攻的最好时机。”


    “而且，将军……”她陡然俯身，离傅之安的脸愈发近，呼吸打到他的肩头，潮湿感透过衣裳直击肌肤。“敌军为祭司所说之事张灯结彩庆祝，我在南坡看见寨中防守巡逻皆被打乱，是进攻的好时机。”


    日日为了挖野菜上南坡，看见敌军寨中满仓的粮食物资，虽是没生出叛逃的心思，可也是无比希望傅之安把它打下来，她要吃满汉全席！八碟十六碗，她要一个人吃完！


    “以后几日不要单独外出，明日我派人跟着你去采些艾草回来，备战期间不要外出。”傅之安伸出手，将将离她脑袋不远处停下来，杀伐果断的少年君主眼中第一次出现了不带算计的情绪。蛮夷祭司既然画出她的图像，而后大张旗鼓的宣扬，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手掌到底还是触到了她乖顺的发丝，两人皆是一怔。正惊慌失措想要转身之际，却被傅之安扯住了衣袖。


    “抱歉，这些日子过得很苦，军营粮食不多，将士们大多忍饥挨饿。待战后，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突如其来的暧昧气氛让林径霜大惊失色，要知道母单大学生还没和帅哥这样近距离接触过呢。她不过是，不过是想找个长期饭票罢了，怎么看起来像是把自己搭进去了。


    “没事，哈哈哈哈，我吃的可饱了……”肚子却不合时宜的叫起来。救命！谁允许你叫的！林径霜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第二日一早，傅之安就派了三人跟她一同去找艾草。


    “切记不可逗留，若有异常立刻回营。”傅之安总觉得哪里不正常，可大战前关键时机，却在她来之后再没做过预示梦。为隐藏行踪，兵士也不能多带，只得细细叮嘱。


    刚爬了一半的破坡，林径霜便感受到空气中的变化。风向变了，潮湿的空气中夹杂着西北焊风的感觉，同她预测的一样。最多三日，风沙越过山谷中和山岭中的潮气，到时火攻极易引燃下风处四处挂着灯笼绸缎装扮的蛮夷山寨，胜率大增。


    南坡向阳，艾草极盛，几人胡乱扯了几捆。身后的士兵却突然立起身，警惕的看向周围。山中鸟兽多，从不会像这样安静。


    林径霜正要直起腰，几乎是同时，一只利剑直取士兵咽喉。他只瞪着眼，来不及去摸喉间蹦射出的血，指着暗箭来袭的方向便倒了下去。


    林径霜早已吓懵了，热乎乎的血溅得她满脸。她从未直面过死亡，更不要说是在冷兵器时代如此惨烈的逝去，她像是被扼住了咽喉的鹅，连挣扎都忘记了。只被身后负责保护她的士兵扑倒在地。


    敌方不再射箭，似乎要保住他们之中某人的性命。她俯在草地里，被迫消化着所有的事情。就在左后方，又一名士兵被发现，及其短暂的打斗声后，便听见□□砰然倒地的闷响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如此下去，所有的护卫都会为了保护她而死去。即将到来的恐惧连同着生死取舍的焦虑燃烧着林径霜的心。


    “把这个交给将军，告诉他三日后风向改变。一定要说，叫他三日后来救我，拜托你……”她的声音颤抖，却强装镇定的交代完所有。而后慢慢向远处爬去，在足够远的地方站起身来吸引敌军。


    如果不做打算，没有一个人能留在这里。蛮夷粗鄙狠辣，不会放过这里的任何一个人回去通风报信。她只能祈祷傅之安能有良心一点，不要放弃她。


    傅之安，你会来救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