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渐起,捻起山间的枯叶盘踞到营帐上方,带着尘土和沙砾扑面而来,吹得人睁不开眼睛。傅之安不是不信,而是太过确信。即使她没能赶在冰雹落下之前出现,他也会按照梦中发生的指示去加固营帐。


    见傅之安从帐中出来,一众士兵都猛地将头缩回去,唯独留下两个帐边护卫光明正大的看戏。


    帐边两个看守的士兵忍不住笑道,“帐边蚂蚁搬了两天家了,最多是一场暴雨,中原地带怎么会下冰雹。”心中都忍不住腹诽她胡言乱语。


    她拽紧傅之安的衣袖,可他却一言不发走进帐中拂去牵在衣袖上的手。精致的眉眼垂落在书案上摊开的图纸上,纤长的指尖捻起朱笔,遒劲有力的动作间笔墨舞动,不似写字,倒像是舞着一杆银枪。


    武将的杀伐之气伪装在书卷之中,仿佛一把悬在颈后的利剑,随时随地就能取林径霜的脑袋。她彻底卸了气,这些顽固不化的古人如何能接受提前的文明。


    晚上的两个窝窝头在一番折腾后提前消耗完,反正迟早会死,何必要委屈自己。她自暴自弃地迈着嚣张的步伐走到书案边,大咧咧的抓起那盘进门就看中的那盘杏仁酥。


    “看什么?你都要杀我了,还舍不得这盘子酥?”


    她直视上他的目光,壮着胆子从高处细细看这位少将军的面容,迤逦面容之上却独独生了一双遮不住野心的眼,赤裸裸的展示着成竹在胸的抱负。


    “来人。”他眉目低垂,朱笔顿在纸上留下不大不小的一块印记,不变喜怒的声线让人猜不透心思。


    林径霜的心提了起来,都说伴君如伴虎,但看情况她可能是最短命的穿越女了,还不如赶着下一场去宫斗呢。


    门口的侍卫提刀进账,“少主。”


    “备水沐浴。”


    那侍卫本以为是要提人出去,没想到得了这样一份命令,临走还偷瞧了林径霜好几眼。正是这几眼给了林径霜提示,难道说他一时心软打算放过她了?


    “叫什么名字。”淡淡的目光扫过她,在看见她衣服背后破裂的口子是略微皱了下眉头,但很快又被原本那副淡然谪仙表情代替。


    “林径霜。”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吗?她谄媚地跪到傅之安腿边,狗腿地捏起来。她怕再被问下去,对于这个朝代她一点都不了解,既不知晓父母也不知道来自何方,多说一句都会立刻露馅。


    “将军,我会看天象,会给您打工,绝对绝对不会吃白饭的。”她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会给傅之安当牛做马,现代社畜对于给老板画大饼这件事可是手到擒来。


    手无缚鸡之力大学生急需一张长期饭票,她必得拿下眼前人才能好好活下去。


    洗澡水被抬进主帐,傅之安起身,“洗干净换新衣裳,军营不便,还做男子装扮便是。”


    营帐掀起,今夜没有月光,只有营地外莹莹的火光和乍起的大风将他与他翻飞的衣袍映射出仙人的模样。若是家国安康的时代,他定是万人空巷掷果盈车的卫玠。


    “若无冰雹,明日便按军法处置。”好吧,这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随我去加固营帐,留人守着这里别让人进出。”


    林径霜抱着那盘子酥狼吞虎咽,这不比窝窝头强多了!吃饱了就是心情大好,一个人守着不为人知的秘密真是幸苦,如今傅之安知道了,反而像是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她才不担心冰雹的事情,这么典型的气象表现,要是没有冰雹她能把这个帐子吃掉。


    木桶里的水是热的,坐进去的时候舒服的骨头都酥了。做将军就是好,战场上还能穿得风光霁月,一看就是个未进化完全的万恶资本家。所以,努力抓住这张长期饭票,争取每天一盘杏仁酥,成了林径霜的短期目标。


    成为他的人,饭票不离身!


    换上干净的衣服,脑子里已经搜索完三十六计,傅之安还是没有回来。她环顾着帐中,比起士兵休息的帐子只大了一些,除了一张书案,两排兵器,休息的地方只余一张小榻。榻边是一套银边铠甲,在烛火中闪出寒光。


    书案上是朱笔圈点的地图,字迹俊逸标出各地。他们所在之地是鄜州,地处偏南,两山夹一水,峡关险隘,易守难攻。


    后方圈出的大片之地是已攻下的城池,细细的标注了各地维持生计的特产民风。


    “埤城,盛产瓜果,然水运不通,需再建水路;建南,江南鱼米,然雨水不足,耕种常错季,收成不稳多需监察以及时赈款……鄜州,瘴气环绕非人居,奇关险隘需非常之力,然背后生民万千,不计代价必收之。”


    莹灯如豆,只泻下一方摇晃的厉害的光,帐顶上刚加的一层厚毡缝隙漏下几层风沙。林径霜揉着眼睛,从泛黄的纸张上细细看他的朱笔标注。


    倒是一个好皇帝,林径霜捉起笔,另起一张纸就着战场沙盘的地势画平面化特制气象图。先从层层叠叠的同海拔等高图开始画起,后续依据此在预测寒暖锋线更加方便。


    “你在做什么?”


    帐帘掀起,傅之安早已在外等了半天,确信她不在沐浴方才进来。这姑娘很是大胆,前几个时辰还抱着他的腿求他不要杀她,此时竟抓着他的笔坐在书案上画画。


    画了一半的图纸被刷地收到了身后,“将军,你回来了。”她站起身,后知后觉地离了书案。


    她盯着傅之安,见他把手伸进宽大袖袍中捻出一个小纸包。一瞬间,毒药鸩酒的死法闪现在脑海里,这是念及她是个姑娘所以赐毒?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今晚绝对下冰雹,我……”


    正义愤填膺准备斥责傅之安不讲信用,就见那小纸包打开,早已被吃空的糕点碟子里装上了新的杏仁酥。


    “……嘿嘿,将军真是个大好人。”感恩之心溢于言表,林径霜恨不得立马给他来一段唱跳版感恩的心。


    走近书案,将藏在背后画了一半的图纸展开。掩耳盗铃般顺势拿起一块酥放在嘴里,含糊不清地招呼傅之安过去看。


    “傅将军,你看我的图。这叫等高线,按照你的地形图画的,明日我出去勘探一下地形,再根据云图就能知晓天气。鄜州多瘴气,进攻需找天气好的时日,先以火攻,待火燃尽再攻入,对兵士影响最小。”


    她曾跟着老师去南方考察过,当时没有经验,被一众蚊虫和瘴气所累,直接拖了团队的后腿。后来经验丰富的老师在考察地点了火,传授了一些躲虫避瘴地小方法,现在倒是刚好用上。


    假装不经意再拿起一块子酥,一抬头就对上了傅之安漆黑的眸子,吓得手下用力直接将酥捏碎了。他不笑便带上了探究谋算的神色,连空气中都凝着肃杀之气。


    “你想要什么?”


    “我……我想要你管个饭。”林径霜不敢胡说,要是被当成敌方的探子,立马就会没命。


    烛火跳了几下,一块酥塞到了林径霜手里,他安抚般的倒了杯水递给她。看着她迟疑着把杏仁酥塞到嘴里才继续道,“今晚就歇在我帐内,明日给你搭新账子。”


    人定时分早已过,除去轮流值班的哨兵,军营逐渐安静下来,只听得两岸的高山上夜行动物时而传来的嚎叫。傅之安躺在小榻上,将床让给了林径霜。她睡得很香,至少今日是她吃饱了睡的,身边也没有半夜鼾声如雷的黝黑大汉。


    半夜,帐外打起了雷,伴着呼啸的风声穿行在两岸峭壁的峡谷里更加可怖。然而林径霜却很激动,下冰雹她就不用死了!朦胧的躺在床上还没睡醒就感受到逃命的欢心雀跃。不多时,就听见帐顶的厚毡上有噼啪的闷响声。


    是了!下冰雹了!


    帐外的人暂时躲到别的账子里,门口缺了守卫,整个帐子里朦胧地黑着只听见冰雹撞击的声音。林径霜彻底醒了,正想叫醒傅之安,却见床尾立着一个黑影。


    “傅……傅将军……啊……”


    话未落音,那黑影便持着一把银刃袭来,恰逢帐外电闪雷鸣,折射出刀光剑影将帐内照得雪亮。贼人蒙着黑布巾,只露出一双鹰隼般的眸子,恶狠狠地袭来。


    刀刃将落,林径霜甚至来不及回想自己的一生。


    她闭上眼睛,或许看不见就不会害怕了。可刀刃刺入被褥的瞬间,床后一只手揪住她的衣服,连同被划破的一半被褥完整的从刀下救回。


    没等她重新睁眼,身后那人就拂身出去与黑影缠斗起来。只听见刀剑出鞘的声音,而后她就分不清敌我,只依稀看见那身着广袖的人身姿飘逸,应该是傅之安。


    帐外哨兵很快就听见了打斗声,待帐内灯光重又点起,傅之安已收剑回鞘。地上只躺着一个黑衣刺客,手筋脚筋接被挑断,流的血却不多,足见下手者高超技艺。


    一哨兵挑开刺客脸上的黑布,却不是生于瘴气蛮夷人的面容。林径霜看见他眸中闪过的被背叛的寒意,只一瞬便拔剑刺入他的胸口。


    尸体被拖出去,连同地上的血迹都被清理的干干净净,只余空气中还残余着淡淡的血腥味。傅之安只坐在书案后的椅子上,灯离得远,只看见他隐身于阴影里压抑得厉害。


    “怕了?”偏偏这样的人出口又带着调笑的意味,昭示着刚刚经历的不过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见林径霜裹着半床残破的被子依旧愣在床后,他从阴影中走出来穿过灯火向她伸出手。居高临下者仿若神明,白袍广袖将满身杀气藏匿在温润如玉的皮囊之下。


    林径霜没有理他,自顾自扶着墙壁站起来,被子滑落露出腰际一尺长的血痕。她看见傅之安微微皱了皱眉,似乎是终于明白为什么帐中总有血腥味。


    烛火被落下的被子带得摇曳了一下,随着被子落地周遭溅起的灰尘横亘在二人之间。


    “傅将军,你不信我大可以将我赶出去,何必如此试探。”她分明看见他藏在广袖之中的剑是早有预谋,躲在床后却偏偏要等最后一刻才救下她。


    林径霜冷了脸,一盘子酥她就全盘托出自己的知识储备,而面前的男人却处处设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