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鬼夜行
作品:《春不瞒》 谢观声从谢睿书房中出来,本欲回房,路过迎春院,心有所感,止住了脚步。
迎春院是谢云闲居住的地方,她走后院内便空了。
云溪原是迎春院的婢女,没跟谢云闲去建康,便留在了谢府中,负责院内定期的洒扫。
“二公子?”她手里捧着刚打的水,忽然瞧见院门前有个眼熟身影,吃了一惊,走了过去。
谢观声回过神,低低“嗯”了一声,走了进去。
云溪跟在他身后,问:“二公子可是想念二姑娘了?”
云溪是热切直率性子,谢观声不说话,她便自顾自地说起来:“二姑娘走后迎春院冷清来了许多……唉,二姑娘想必也不想离家太远。仍记得下聘当日,姑娘看着笑意不减,实则心不在焉的,连午膳都不用便直接回房了,当晚也是早早睡下了……”
谢观声闻言止住脚步:“立春当日晚上,你可有见到二姑娘从屋内出来?”
云溪愣了一下,才答:“不曾……奴婢记得,二姑娘那几日早早用过晚膳就回房了,没有再出门。”
“那个跟着她的婢女,可有离开过?”
“二公子可是问荷华?她一直是跟着姑娘的……”云溪一顿,想起什么:“立春那日,我似乎见到她拎着包裹出门。不过她走得极快,夜深影暗,我看不清晰。”
谢观声出乎意料地又问了一遍:“那夜你当真没有见到二姑娘出门?一点声响都没有?”
云溪细细思索一番,仍是答道:“那日奴婢守在姑娘门外,屋内灭烛后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都再无动静。奴婢见二姑娘并无吩咐,便自行回房歇息了。”
谢观声点头,表示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奴婢告退。”
云溪退下后,谢观声并未离开,而是直接走到后院,在一棵树前停下,仰头望着那堵围墙,脸色深沉,陷入沉思。
“哥哥!”
身后响起一连串轻快的脚步声,谢观声还未回头,一个倩影就扑上来拽住了他的胳膊。
谢兰睁着一双亮晶晶的杏眸望着他:“哥哥今日回来好早,怎么在霄姐姐院里?”
谢兰远远就望见谢观声在与云溪交谈,起先她还不敢确认,走近了,才发现真是她二哥。
谢观声的目光柔和了一些,抬手抚了抚她的脑袋,解释道:“方才阿爹让我去了趟书房,与他商讨边疆之事,故提前回来了。”
谢兰听是公务,不再追问,转言道:“二哥哥,许多日没见你了,跟我一起去阿娘房中坐坐吧?”
见他不说话,谢兰摇着他的手臂道:“去嘛去嘛。”
谢观声想了想,便同意了,他一向拗不过谢兰。
两人一同行至南桑院,陆瑞岚正巧用过晚膳,在院中消食。
“阿娘!”谢兰一个飞扑,投入陆瑞岚怀中,亲昵道:“阿娘,我把二哥哥带来了,您昨日不还念叨他吗?”
陆瑞岚也早早看见了谢观声,招手让他来自己身侧坐着。
谢观声道:“阿娘找我何事?”
陆瑞岚对自己这个儿子无可奈何,心底叹了口气。
谢观声似为公务而生,奔波在外,常不见人。问起近况,也只是问一句,答一句,讷口少言,更别提那婚娶之事了。
然谢观声年已二十三,如今谢帆不在,他便是崔府未来的主人,怎能不娶妻生子?
作为母亲,陆瑞岚早就坐不住了,婉言道:“过些日子谢霄便要与那崔四公子成亲,你长她四岁,可有心仪的姑娘?”
谢观声垂眸,难得松口:“全凭阿娘定夺。”
谢兰从陆瑞岚怀中坐起来:“二姐姐今日也该到建康了,不知她住得可习惯?她走了,倒没人陪我玩了……”
-
“见过二姑娘。”
谢云闲刚踏进门,就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问候吓了一跳。
“二姑娘,我是霜夫人的侍女楚羽,霜夫人正于屋内等您。”
谢云闲一愣。
楚羽口中的霜夫人谢如霜,是谢睿的亲妹妹、谢云闲的姑母,乃建康谢府当家人之一。
恐怠慢了姑母,谢云闲快步走向前堂,果真见到谢如霜在等她。
谢如霜一袭袖阔圆领素衣,发无别饰,正闭目养神,手里捏着一段朴素的黑色缎带。
八年前,谢如霜的夫君死于绞刑,谢如霜也想随他一起去了,曾上吊自尽,却被贴身婢女及时察觉救下,脖颈处因此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疤痕。
自尽无法,她便开始尊信道教,不再挽发,去了一身豪饰,从此变了模样,面上再无笑意,变得沉默寡言,时常一人独处,兀自出神。
谢云闲四五岁时,顽皮得很。但谢如霜待她很好,会将摔倒在地的她扶起来,细声细语哄她,还会带她去自己房里取果食吃。
谢如霜完全变了个人后,给人一种强大压迫感,令谢云闲莫名畏惧,不敢再在她面前放肆任性。
见她睁开双目,谢云闲连忙行礼:“姑母久等了。”
“出去玩了?坐。”
虽是问候,但从谢如霜嘴里冒出来,却宛如毫无温度的淡茶,寡淡清浅。
谢云闲神色微动,在她一旁坐下,中规中矩答道:“是,出去走了走。”
谢如霜平淡道:“你这爱热闹的性子倒是没变。”
谢云闲却是一愣。
众人皆道谢云闲矜重贤淑,忘了她原先也是个爱玩的主儿,反倒是多年毫无交集的姑母,直截了当地点出了她的真面目。
谢云闲问:“不知姑母今日过来,所为何事?”
“二哥放心不下,托我照看你一二。”谢如霜道,“此处荒废已久,为何不去我那住?”
“云闲过几日便嫁作他人妇,离开旧宅,不愿为此事再叨扰姑母。”谢云闲声调温细,“听闻姑母近来多有不适,逢换季之际,得保重身体才好。”
谢如霜的声音里毫无情绪:“我早已是灯尽油枯之躯,不求生,不甘死,生死拉扯,早已不由人意。”
谢云闲心中叹息,明知她姑母心早已死,但还是好声安慰了几句。
方才那名自称楚羽的婢女开口道:“云闲姑娘,霜夫人让您搬过去,既是为了更好照顾您,也是为了保护您。”
谢云闲抬眸:“此话怎讲?”
“姑娘有所不知,此处旧宅疏弃已久,是因为夜里闹鬼。”楚羽压低声音道,“此事闹得沸沸扬扬,谢太傅曾命人来驱鬼,却总不得法,每隔数日,夜里又会出现异响,似是恶鬼出没……”
谢云闲原本就对这些凶吉鬼神学说半信半疑,此时听闻此事,心中虽骇然,但仍未动摇。
若她真搬到谢如霜府上,少不了跟谢府上上下下打交道,不免战战兢兢,步步惊心,想出一趟门都难。
——她虽扮成了谢微芳,可她终究不是谢微芳。
楚羽见劝说无法,不再执意,只留下一句忠言:“姑娘切记保护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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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娘,姑,娘、娘……”
“又怎么了……”谢云闲按着太阳穴,半个时辰内第十八次回应荷华。
自从楚羽说了那番话,荷华就胆战心惊了一晚上,此时两股战战,默默贴近了谢云闲。
“姑、姑娘,已入人定,您几时睡……”
谢云闲心道,你这模样,我怎么睡?
怕是半夜得被你摇起来。
谢云闲损她一句:“我看你比那恶鬼更可怕。”
荷华听见“恶鬼”二字又开始禁不住颤抖,拽住了谢云闲的衣袂,谢云闲无奈地叹了口气。
“放心吧,我比你有钱,绑了我更值钱,又是你的主子,那恶鬼若要抓人,必是先抓我,届时你就使劲往外跑,去找道士来驱鬼……”谢云闲随意安慰道,“你跟我在一个房里睡,别怕,我护着你。”
荷华感动得两眼泪汪汪:“姑娘……”
“打住。”谢云闲打了个哈欠,“我困了,睡去罢。”
此话一出,谢云闲便觉得困意连连,两人相继睡下了。
……
“呜……”
“呜……”
“呼——”
“姑娘!”荷华从席上惊起,“你可有听见什么声音?”
“……”
谢云闲方才熟睡,就被荷华这一喊给吵醒了。
她忍着火气:“怎么了?”
荷华直奔她床榻,双唇猛颤,声音发抖:“我、我听闻一些奇异声、声响。”
谢云闲扶住她的肩膀予以安慰,发觉荷华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湿。
“呼——”
“啊!”荷华顿时叫出声。
坦白而言谢云闲也被吓一跳,但她拍拍荷华,道:“是风声。”
眼下睡也睡不了了,谢云闲一肚子火气,又不好对栗栗危惧的荷华发作,只好将怒火投注在了那“恶鬼”身上。
她起身,点起火烛,走到窗前张望了两下,夜幕低垂,夜阑人静,看似并无异样。
“啊——”身后荷华忽然尖叫起来,“有个白影在门外闪了过去!”
谢云闲闻言汗毛竖立,走近荷华,问:“你看清楚了?”
“真、真的!姑娘,千真万——啊!又来了!”
这次,谢云闲也看清了那个惨白色的如同鬼魂般的影子从门前溜过。
这下是真的睡不着了。
谢云闲掌心已汗汗涔涔,她思忖片刻,对荷华做了个嘴型和手势。
荷华虽惊恐万状,仍是木木点了头。
三。
二。
一。
走!
两人对视一眼,谢云闲朝门口冲了过去,猛地拉开了房门。
荷华紧随其后,一手秉着夜烛,一手紧握木棒。
“嘭!”
门开了,外面却不见任何踪影。
谢云闲的心怦怦直跳,简直要跳出来了。
她凝神注意着周围的动静,试探着一步步往前走,走到了院中。
“呜……”
白影从她眼前一闪而过。
谢云闲一惊,吓得往后跳了一步。
“呜……”
又一个!
这一个离谢云闲不及三十寸远,近得可怕,谢云闲吓得变貌失色,手上动作却下意识防备,将手中银钗朝白鬼用力掷去。
“咣当。”
银钗竟砸到了白鬼,掉到了地上。
谢云闲猛地反应过来:“站住!”
那白鬼移动飞速,闪出一道虚影,转眼便到了院门口,谢云闲立刻追了上去。
荷华颤着脚步跟在她身后,几乎是撕心裂肺地喊道:“姑娘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