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院骨科

作品:《问渠

    汪泉到家拿出手机,发现微信收到了沈月渠的好友申请,她已经不去想他为什么到现在才加自己,也懒的拒绝,话说到那一步,她已经不想在这些小事上做无用的挣扎,自找麻烦。


    没一会人又有人敲门,果然送来了一套包装精致的江浙菜,汪泉没在上面看到饭店logo,她自暴自弃地想,沈月渠就算下药毒死她她也没办法。


    她当然知道,沈月渠没有放弃,也不会那么轻易放弃,不管是他手握的能力还是他作为商业投资人的征服欲,都没有理由让他就此打住。只是汪泉作为一介平民,确实无能为力,哪怕沈月渠要谋财害命,她又有什么办法?


    但汪泉不得不承认,当面对着沈月渠和隔着别人,她对他的想象和感受都是完全不一样的。隔着丁越,沈月渠无耻下流,猥琐邪恶;面对沈月渠……


    那太复杂了,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但最起码,今天的见面让她挥去了那些恐怖的想法,沈月渠应该,至少暂时,不会做出太过分的举动。她也只能静观其变,走一步看一步。


    幺蛾子再多,日子也得按部就班过。


    汪泉第二天就拉着周南回公司,跟程航聊今年的工作计划,工作虽然不能给她物质上抵御沈月渠的能力,但精神上却可以给她安宁和勇气。


    工作计划这事儿本该年前做的,不过当时汪泉正忙,程航也整天见不着人,汪泉怀疑他根本不是在见客户,而是在花天酒地,否则这人怎么气质越发颓废,黑眼圈越来越重了?


    她这么怀疑倒也不是空穴来风,程航是高他们几届的学长,也是普通小城背景,完全靠自己的能力和勤奋把语盛发扬起来。最开始还有另一个合伙人,那人后来全家出国,离开语盛,从此程航就当家作主了。


    他是外语学院出身,对这行有专业的认识和见解,同时又能说会道、长袖善舞,为人仗义、不拘小节,因此外对客户内对员工,既能以专业服人又能靠人品留人,这几年事业渐渐蒸蒸日上,蓬勃发展。


    汪泉和周南研究生一毕业就进了语盛,彼时正是语盛如日中天的时候,俩人实力优异,程航也愿意给新人机会,很快就锻炼成了资深老手。这两年语盛越发稳定,译员成熟靠谱,程航也逐渐开始酒池肉林……不再一天到晚盯现场,挖客户,时常出入声色场所,人也带着油腻起来。


    周南显然跟汪泉不谋而合,见面就心直口快地吐槽:“学长,这是夜夜笙歌,精气不足吗?”


    谁知道一向嬉皮笑脸的程航喝了一口浓茶,疲惫地开口:“唉,我巴不得那样。家里出了点事儿,弄得焦头烂额。”


    程航跟他们关系虽近,但很少开口说自己的困难。突然这么坦诚,俩人皆是一愣,随即收起玩味的心思,想来他真的是遇上什么事儿了。


    程航说了过年间的遭遇——母亲年前检查出骨癌,程航赶紧把人接来申城看病治疗,病情才稍微稳定下来,过年的时候父亲又突发中风,现在也在住院。家中两个老人双双倒下,程航心力交瘁,整个人垮了不少。


    汪泉和周南万万没想到事情是这样,连忙问需不需要帮忙。程航经济上肯定没问题,虽然在本地站稳了脚跟,但终究是外乡人,又没有结婚生子,家中父母都病重,自己想必很心痛难过,孤单落寞。


    三人谈完工作一起吃午饭,周南和汪泉都觉得平时对这位学长兼老板关心太少,甚至还盲目绯腹人家,很是愧疚,一直在询问老人近况。


    程航本不欲多说,一个大男人总不好到处诉苦,架不住两个美女嘘寒问暖,循循善诱,又或许是积压的痛苦太多太久,说着说着也有点停不下来。


    周南更是一改平日天马行空的毒舌,从老人身体健康,日常护理到程航现在的衣食住行、工作和生活的平衡,无一不问个仔细。汪泉知道周南认真起来很靠谱,但细心到这种程度还是让她自愧不如。


    下午俩人就决定一起去医院探望,以后如有需要也可以去帮忙,程航请的护工,他又是个男人,照顾老人难免有疏漏的地方。


    程航父母就住在徐鸣所在的三院,还是徐鸣所在的科室,这是汪泉没想到的。


    徐鸣跟程航也认识,不算很熟但一起吃过几次饭。三院的骨科是申城数一数二的,程航一开始就把母亲放在这里治疗,后来父亲中风,为了方便照顾,也让他住在了三院。


    汪泉有点疑惑,按理说徐鸣应该知道程航母亲在这里住院的事,怎么提都没提?难道科室太大,方向不一致,真的没碰上过?


    她立即问道:“叔叔阿姨住在三院?那不是徐鸣医院吗?”


    程航自然知道,他跟徐鸣都见过几次了,他也有点惊讶,问:“徐鸣没跟你说吗?”


    这是徐鸣肯定知道的意思了,可是徐鸣要是告诉她了,她刚刚又怎么会一副全然不知的样子?


    等等,她刚才跟周南一样惊讶,程航对此却没有疑问,甚至这么多天也没提过这件事,难不成他以为自己知道但装作不知?


    那汪泉在他眼里成了什么人?


    “没有啊,我要是知道了还能不管不问吗。”她有点憋屈,又有点生气。


    周南依旧快人快语:“那学长你刚刚怎么没提啊,汪泉一副啥也不知道的样子你不觉得奇怪吗?”


    程航是个人精,徐鸣跟汪泉这么多年感情甚笃,又刚刚秀过恩爱,联系紧密,这事儿没有不跟汪泉说的道理。可汪泉一直无动于衷,闭口不提,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可能巴巴上去说自己家的苦楚。刚刚以为汪泉假装不知,自己也就陪着粉饰太平了,难道还要上赶着问你为什么之前知道了也不关心我?


    结果这么点成年人的心知肚明,被周南没心没肺地戳破,程航汗颜。


    “我以为汪泉忘了嘛,她去年底都忙成啥样了,不记得也很正常。”程航不动声色地找补回来,一边又觉得有点对不起汪泉,是自己小人之心了,他就说她不能是这样的人啊……


    他语气真诚,周南也就信了,转而向汪泉吐槽:“你男朋友怎么回事儿啊,这都不给你说,那你俩平时都聊啥?”


    ……


    程航都佩服周南聊天的水平,不知不觉真诚地提问,总能让一个人陷入尴尬。


    汪泉都习惯了她这样,自然不会计较,但也确实有点抹不开面儿,自己男朋友怎么回事儿啊?


    不过周南确实问到点子上去了,汪泉跟徐鸣已经在一起五年,早就从最初的恨不得吃喝拉撒都分享到现在一切尽在不言中了——一是太了解对方,很多时候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知道对方什么意思;二是工作太忙,没那么多时间闲聊。


    但聊得再少,也比跟别人聊得多,程航是汪泉的老板,也是朋友,于情于理徐鸣都得知会她一声吧。


    汪泉一时也拿不准徐鸣怎么想的,沉默的间隙里程航开口解围:“兴许是忘记了,医生手底下病人那么多,忙忘了也正常。”


    程航不说还好,一说汪泉更生气了,徐鸣最好不要用这么站不住脚的理由敷衍她。


    到了医院,程航母亲果然住在徐鸣科室,整个人消瘦枯萎,行将就木。汪泉看得心惊,因为按程航的说法,他母亲确诊到现在也不过一个多月的事情,就发展成这样了。汪泉自然更想找徐鸣,问问什么情况。


    办公室里空无一人,相熟的护士告诉她今天有两台大手术,几个博士生都去跟了,早上开始的,估计快结束了。


    汪泉又回到病房,看到周南正坐在程母床边逗得老人喜笑颜开,程航则在一旁削苹果,时不时抬头看她们一眼,嘴上也带着笑,大概是听到他们的对话了。


    暮冬午后的太阳,柔和温暖,朦朦胧胧照射在周南和程母的头发上,反射出金色的光,嘈杂混乱的病房和外面的走廊突然有一瞬间的安静,汪泉听见他们的低语和浅笑。


    这可以说是很美好的瞬间,好像世间再没有寒冷和黑暗,但汪泉却忽然有点难过,因为她知道,他们之所以在这里,就是因为寒冷和黑暗。


    垂眸调整了一下表情,正要进去,忽然听见有人脆生生地喊了一声“哎呀”,汪泉扭头,看到一个穿着白大褂,扎着高马尾的年轻女孩子,她往前面的走廊里迎了两步,拖着嗓子开口:“总算出来了,你们今天怎么这么久啊,我都下来八百遍了。”


    说着一个男生跟她一起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袋片子,女孩还攥着对方的袖子,应该是抓着男生的小臂,看起来像是挽着他。


    汪泉听见男生说:“不是说了出来了告诉你吗。”语气有种宠溺的不耐烦。


    汪泉抬眼一看,来人不是徐鸣又是谁。


    徐鸣一转身就看到汪泉站在病房门口,面无表情看着他,或者是,他们。


    他下意识把袖子上的手撸下来,脸色微变,嘴角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收回,就听见女孩毫不在意地继续问:“我们晚上吃什么啊?”


    汪泉真希望徐鸣没有看到自己,因为她也在想晚上吃什么,指望他的回答能给她一点灵感,这下他肯定不会给出个有用的答案了。


    果然她听见徐鸣说:“我晚上约了人。”就匆匆往自己走来。


    “你怎么来了?”徐鸣上来就问,语气有点生硬,或许他自己也感觉到了,立马又温和地说:“等很久了吗?”


    汪泉看着徐鸣和后面姑娘双双变幻莫测的脸,微微一笑:“肯定没有八百遍那么久。”


    徐鸣不可能连汪泉生气了都看不出来,他跟没听见汪泉的讽刺似的,大方介绍道:“这是妇产科李医生,也是我学妹,这是我女朋友,汪泉。”


    没等俩人打招呼他又对小姑娘说:“今晚要跟我女朋友吃饭,你的论文明天午饭一起说吧,刚好明天张豪也有空。”


    小姑娘面上强颜欢笑,眼睛里满是失望,她点点头,看了汪泉一眼,正对上汪泉一双古井无波也看着她的眸子,立即转头,对着徐鸣说了声拜拜,走了。


    徐鸣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周南听见了门口的声音,过来打招呼:“好久不见,徐大医生。”


    “好久不见,周大翻译,你怎么也在?”说着往病房里看去,一眼看到程航,他瞬间明了。


    “你们来看程总妈妈?可算来了,再不来我都觉得不合适了。”


    ???


    那你不告诉汪泉?


    汪泉和周南同时二脸疑问。


    “阿姨年前就来这里了,你怎么没跟我说?”汪泉问。


    徐鸣一头雾水:“我跟你说了啊,我还想你怎么不来探望探望。”


    汪泉看他笃定的样子,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你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不记得?”


    徐鸣脸色微变,像想起了什么,仍坚持道:“她刚来我就跟你说了,你估计忙没听到。”


    汪泉仍是不太信,但周南和程航都在,当面争执这些也没意思,就转问程母病情如何,徐鸣说程母并非自己的病人,只是碰见过几次程航,略有了解。


    晚上徐鸣请他们吃饭,说是怪自己没跟汪泉说清楚,早该来看看程母的。程航之前还有芥蒂,现在看来完全是误会。程航母亲刚来时是自己家亲戚找的关系,看的是三院的一个老牌专家。徐鸣虽然不是专家但毕竟是医生,在医院多少有点人脉,将来也会继续晋升,经此一役程航认识到结交医生的重要性,因此更是热情,并且约定下一顿他请,感谢徐鸣一直以来在医院的帮助,虽然他压根啥也没帮过。


    在程航无原则的吹捧下,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饭局散场后,徐鸣跟汪泉打车回家,一路上汪泉一声不吭,徐鸣则忙着回复吃饭期间落下的信息。


    进了家门,各自洗完澡,汪泉靠在床头,徐鸣凑了上来。


    汪泉冷着脸推开他,问道:“你没什么要说的?”


    徐鸣下意识道:“说什么?宝贝我想死你了?”


    “哪个宝贝,是想你八百遍的宝贝还是你想她八百遍的宝贝?”汪泉悠悠问。


    徐鸣以为这茬已经过去了,结果还等着呢,他无奈道:“说什么呢,你不都听见了吗,就是一找我有事的学妹,否则他们妇产科大老远往我们这跑什么呢,都挺忙的。”


    “忙也不耽误你们打情骂俏啊。”汪泉不依不饶。


    “谁跟她打情骂俏了,我只跟你打情骂俏。”徐鸣又凑上来,开始撒泼打滚,浑水摸鱼路线。


    汪泉当然有感觉出来他们超出普通同事关系的亲密,但老实说今天的一切都不是什么实质性证据,徐鸣应对得也很完美,她可以生气,但无法上纲上线地追究什么,否则反倒成了自己胡搅蛮缠。


    “你什么时候跟我说过程航妈妈在你们医院住院的事,我怎么不记得了?”她只能翻篇,又想起这个无伤大雅的问题,缓和一下。


    “就有一次呗,事情那么多我哪能记那么清楚。”


    “你想想呢,说清楚点我也能记起来。”


    徐鸣又嘟嘟囔囔道:“也可能是忘记了吧,我手底下病人那么多,忙忘了也正常。”


    这话怎么这么熟悉?


    汪泉一听恼火了,掀起徐鸣正色道:“你到底告没告诉我?”


    徐鸣三番五次被拒绝,解释女同事就算了,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也要对她解释,他也生气,“告没告诉你有什么要紧?她是你妈还是你婆婆啊?”


    汪泉被这没心没肺的一句气得气血上涌,太阳穴都跳起来,声音却越发冷静:“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睡不睡,不睡我睡了,累了。”说完也不管汪泉,翻身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