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四章

作品:《去冰三分甜

    许嘉屹避开林逾静的注视,脑海里一片刀光剑影。双唇不断阖动,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下意识的,他再次抬眸,飞快扫一眼眼前的林逾静。


    相比起他的慌乱,林逾静显得无比镇定。平日本就温润的眼睛此刻看不出什么情绪起伏。幽静的如一汪不见底的湖泊,无风无雨的平静,湖面上仿佛还能映照出展翅的白鹭鸶。


    可此刻这只白鹭鸶却彻底慌了,甚至忘记了如何振曳双翅,来不及扑腾半下便“啪”地一声直直地坠进湖面。


    瞬间,水花四溅。


    白鹭鸶喑哑着声线,在湖底垂死挣扎,“小六明明明明就说了啊。”


    林逾静脸色丝毫未变,“许嘉屹你为什么把钱放在我书包里?”


    “我”


    这时,上课铃声极不识趣地响起。


    许嘉屹如蒙大赦,“等下课了,我再和你说。”


    林逾静默不作声转回身。


    周五下午的原定的化学课调整成了英语课。


    整节英语课,许嘉屹脑子一片混沌,眼前像是蒙上一层浅色滤镜。书上的字母,标点,文章都扭曲形变,像是无头苍蝇在他眼底胡乱扑腾。


    直到右小腿被高斯元冷不防轻踢一下,他茫然扭头。还不及发问,一节粉笔以完美抛物线“咻”一声砸在他桌上。


    许嘉屹猛然望向黑板,可讲台上空空如也。


    小六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他课桌前,冷声训斥,“许嘉屹,上课你不看黑板在干嘛?”


    他低头看一眼许嘉屹桌上的教材,瞬间横眉倒竖,“我这节课在讲哪里你知道吗?你书还翻在23页干什么?做梦啊!?”


    许嘉屹垂下头,扫一眼同桌高斯元的课本页码。又听到小六粗声喝令,“许嘉屹你这节课给我站着。”


    几乎是第一次见到班主任发这么大火,其他同学心惊肉跳,噤若寒蝉,颇为同情地回过头看许嘉屹几眼。


    半小时后,下课铃响。


    小六整理好教具,双手握着教科书在讲台上重重的磕了一下,“许嘉屹你跟我来一趟办公室。”


    许嘉屹依然站着,目光扫过林逾静的后背,沉默从后门离开。


    “我去,静静你看到了吗?小六刚刚好可怕。”叶霄一边整理书包,一边心有余悸地嘀咕。


    林逾静冷冷地嗯一声,合上英语课本,便再没有其他动作。


    “小六是不是要叫他家长啊?”叶霄又问。


    过了好一会,终于意识到无人回应,叶霄扭过头。


    只见林逾静目光沉寂,双手插在校服口袋里,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


    叶霄抬手在林逾静眼前晃了晃,“静静,你想什么呢?还不收拾书包回家吗?”


    林逾静恍过神,“哦我今天下午有点事情,你和遥遥先走吧。”


    “哦。好吧。”


    叶霄离开后,教室里又是一阵的人影晃动,噪声拂耳。等到整间教室彻底安静下来,林逾静沉默地扭头看一眼身后的课桌,不知道在想什么。


    -


    教师办公室里,小六坐在工位前,看着眼前垂着头的许嘉屹。


    “今天上课怎么回事?”他问。


    许嘉屹盯着自己的球鞋,“没什么,就是昨晚没有睡好。”


    小六教书育人多年,不说桃李满天下,但见过的学生成千上百,怎能不知道许嘉屹方才的话是搪塞。


    他讥笑一声,又问:“什么事情没有睡好?寝室里同学太吵?作业太多?还是什么?”


    许嘉屹抬起头瞥一眼挂在墙上的钟。


    已经快五点了


    林逾静的背影再次浮现在眼前,他心底更是焦灼,望着班主任,“张老师,我真的错了,以后上课再不敢走神了。”


    “我看你很敢!之前刚开学的时候这样,一个学期都快过去了,还是这样!死性不改!”小六顿了段,厉声质问:“你是不是觉得期中考试成绩不错,排在全校前几名就尾巴翘到天上,课也不用听了?”


    许嘉屹脸色冷下来,“没有。”


    作为班主任,小六深知许嘉屹的聪颖和天资,而他也见过太多原本天资过人的青春期男孩一不小心就行将踏错,最后泯然众人。


    想到这,小六愈发恨铁不成钢,“许嘉屹你态度给我端正点。我知道化学赵老师是你的小姨,你家境和父母的职业我也了解。天之骄子难道就不用学习了吗?还是你觉得你家的条件,你可以心安理得上课走神?”


    上课走神是事实,许嘉屹接受批评。但从小到大他最讨厌的就是莫须有的指责,尤其是牵扯到他家里的情况。


    他不由地绷紧下颌,锋利的下颌线条像是冷硬的金属贴着皮肤。


    “我没有。”


    小六正要再说什么,桌上的电话响起,通知全体老师开年级会议。


    他挂断电话,拧眉瞪着许嘉屹,“今天你先回去好好反省,下周一我再找你。”


    话音未落,许嘉屹已经没影了。


    小六站在办公室,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


    许嘉屹一口气从办公室跑回教室,一班教室就在几步开外,他却慢下脚步,两条长脚像是盐木桩子陷入泥泞沼泽。


    还没有想好怎么和林逾静解释那两千块的事情


    许嘉屹像只蜗牛,终于慢吞吞挪到教室后门。


    都不等他再多想什么,倏忽间,林逾静已经转过身。两人的视线重重地撞在一起。


    寂静的教室,轰然一声巨响。


    “林逾静”


    许嘉屹习惯性地喊出林逾静的名字,三个字之后话茬便断了。


    也不可能再调头离开,许嘉屹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林逾静回过头,盯着他,还是重复课前那句问话。


    “许嘉屹你为什么把钱放在我书包里?”


    “我”


    “你偷看我记账的笔记本了对吗?”


    林逾静的膝盖上是她几分钟前收拾好的书包,女孩收紧双臂,书包的布料在掌心的皮肤上摩挲,是很粗粝的触感。


    尽管林逾静的声音又轻又淡,但话中“偷看”这两个字分量太重,像是一记巴掌扇在脸上。


    许嘉屹急忙否认,“没有,我不是偷看。”


    “那是什么?”


    “是”


    许嘉屹咽了咽喉咙,视线落在林逾静平静的脸上。


    看来只能实话实说了。


    “周三下午我不小心撞倒了你的椅子,然后那个本子掉到地上了。”


    所以那本子上才沾到灰色的痕迹。


    林逾静想。


    “然后呢?”她问。


    “然后”


    -


    那天下午,林逾静的笔记本是摊开朝下的。


    许嘉屹本无意窥探她的隐私,但蹲身捡起时,目光无意扫到其中的内容。


    要怪就怪他的视力太好,一眼便看到本子上“省钱”两个字。


    于是,那一眼就像潘多拉宝盒被打开。


    许嘉屹明知故犯的,情不自禁地,开始定睛细看其中的其他内容——


    20131118


    早餐:蛋饼1元


    午餐:番茄炒蛋+米饭25元


    饭卡充值:100元


    半月开销超额,省钱!!!


    他的目光久久定在“省钱”两字以及后面三个感叹号上,窥探的愧怍荡然无存,心脏里涨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又痛又痒,像是被群蜂团团围住,疯狂蛰咬。


    之后,他支走了陆西哲,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又将笔记本上的每一页的内容都仔仔细细看了过去。


    随着许嘉屹手下的翻动,他的眸色变得愈发晦暗。


    他想起前几周,之前林逾静帮他买来奶茶。


    他问林逾静自己怎么不买一杯,林逾静当时闪躲的眼神


    满脑子是林逾静泛黄的发色,嶙峋的手腕,那双开胶发黄的帆布鞋


    那些画面涨满脑海,许嘉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趁着教室无人,他塞了两千钱在林逾静的书包里。


    “我就是不小心看到的,不是有意偷看。”许嘉屹重申。


    “我知道了。”


    说完,教室里是长久的沉寂。


    许嘉屹感觉周围空气都在逐渐凝固,自己要像一只古生代的蜉蝣被冻结在树脂里。


    “林逾静你为了省钱,只吃那些蔬菜,所以才体质这么差。才会动不动感冒流鼻涕。虽然两千块钱不多,但是你可以存进饭卡里,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和大家一样,晚上去吃夜宵,去小卖部买零食。钱根本不是省出来的,我”


    话没有说完,林逾静冷冷打断他,“许嘉屹你以为你家开奶茶有钱很了不起吗?你家有钱很了不起吗?”


    这特么的怎么又扯到他家的事情了。


    许嘉屹暗骂。


    刚刚在办公室的余怒未熄,此刻又仿佛有一星火落入胸腔。


    许嘉屹不由地提高音量,“林逾静,这和我爸妈开奶茶店什么关系?那两千是我自己的钱。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可怜巴巴老是想着省钱。”


    教室里的窗没有关。


    一阵回南的冷风斜斜地吹进来。


    “可怜巴巴”这四个字也被冷风裹挟,带着阴冷寒气钻进林逾静身体里,在她心脏上砸出无数的坑洼。


    “我家再穷,我再可怜巴巴,我就算捡垃圾吃,那又管你什么事情啊?你为什么这么自以为是?”


    怎么能不管我的事情


    我喜欢你啊


    许嘉屹双唇阖动,正欲开口的瞬间,声带却像是被人死命攥住,绞住。无论如何再也挤不出半个字。


    攥住他其实林逾静的哽咽声。


    以及与他对视的,林逾静那双笼着潮意的眼眸。


    “许嘉屹我根本就不需要你可怜我,不需要任何人来同情我!”


    强忍着的眼泪原本蓄在林逾静的眼眶。


    可这话,像是一道阀。


    语音落下,阀道启升。


    女孩的眼泪源源不断的,决堤一般的漫溢出来,彻底淹没了她的视线。


    直到林逾静背上书包,起身离开。空荡荡的教室里,只剩下许嘉屹一人。


    他像是被钉死在原地,眼前挥之不去的只有女孩那双悲伤的,落泪的眼睛。


    -


    之后的一整周,每次遇到有新发的试卷或者作业需要林逾静往后传。她坚决不回头,只转动肩头,将手里的东西往后一塞了事。


    而遇到往回收作业,林逾静如法炮制,还是只朝后伸只手,仍旧一言不发。


    而许嘉屹呢,见她这样的架势,心里冷嗤有必要吗,可每每付诸于口舌的前一秒,脑海里又会冷不丁地浮现那双落泪的眼睛。


    最后他什么也说不出口,看着林逾静纤细却又倔强的后颈,独自将浊气憋回肚子。


    而接下来的近半个月,一前一后两张课桌间的短短距离,变成了楚河汉界。


    几天下来,这两人反常的举动和气氛,自然也被各自的同桌注意到了。


    尤其是叶霄,在她眼里林逾静是她长这么以来遇到脾气最软,最好说话的女孩了。


    而现在,林逾静对许嘉屹冷漠得就像对仇人似的,让她都害怕。


    课间趁着后面无人,叶霄轻轻戳了戳同桌的小臂,小心翼翼地问:“静静,你和许嘉屹怎么了?”


    林逾静停住手下的动作,低声,“没怎么。”


    “那你怎么怎么不和他说话了?”一贯粗线条的叶霄在此刻都斟酌用词。


    林逾静不语,漂亮的面孔异常的平静。


    可林逾静的平静在叶霄眼中却像是受了委屈后的敢怒不敢言,她猛地想起林逾静初中的经历,右手在自己的大腿上一拍,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知道了!静静,是不是许嘉屹欺负你啦?他是不是和你初中同学一样在背后说你坏话了?”


    语音刚落,叶霄便弹簧似的从座位上弹起来,愤然高斥,“妈的,我现在找他去。”


    林逾静急忙拉住叶霄,“叶霄,你别去。我自己会处理的。”


    她刚说完,上课铃打响。


    叶霄只得坐在位置上,越想越愤慨,林逾静刚刚那话不就是承认了自己的猜测嘛!


    许嘉屹这人真不是东西,平时看起来人模人样的,居然背地里是这样子的恶心玩意。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叶霄侧过身子,飞快地狠剜了许嘉屹一眼。如果不是现在上课,她恨不得立马把许嘉屹骂的狗血淋头。


    但讲台上令人昏昏欲睡的内容让叶霄逐渐冷静下来。


    不行,痛骂太轻了,得从长计议。


    经过一节课40分钟的深思熟虑,叶霄心里已经有了新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