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萧谟鸿,你不得好死!”

作品:《长街春色慢

    康轩殿。


    苏重星被士兵押着进来时只与萧谟鸿对视一眼就直奔萧敬渊而去。


    途中,苏重星活动着肩膀,还斟酌了一下那双混浊的眼里翻覆着的敌意。


    萧敬渊依旧躺在床上,没有什么生机,甚至脸色较之前几日更加惨白,额头渗出细汗,他嘴里念念有词。


    “亡……野鬼……不要死……”


    在一旁的宫女绞着湿了水的手帕,颤着手替他擦去汗水,在她看来太子殿下已是将死之人,再加上他说的那些胡话,宫女总觉得自己后背就有一只要索命鬼魂。


    她只能低着头在心里默默祈祷,鬼魂不要索错了人,真正行将就木的是床上那位,不是她。


    几盏油灯围在床前,即便有灯罩火苗还是在风中曳动。


    苏重星掀开床帘,在水盆里随意沾了两指清水,在萧敬渊额上画了几笔。


    然后就放下了帘子。


    案桌上的龟板突然就裂开了,发出“啪”的一声。


    宫女和太监赶紧伏低了头。


    苏重星蹲下去捡他的龟板,一脸的心疼,中途看了一眼床上的萧敬渊,只是扯着嘴角笑了一笑,暗带的嘲讽,伏着头的人看不见,但毕竟他萧谟鸿不是瞎子。


    “静候多时,国师未有一言,难道是要想要有遗言吗?”天子的发问本身就带震慑四方的威压。


    唰地一声,剑出鞘,含着冷光抵在苏重星的脖颈上。


    但苏重星却一脸的从容,他掂了掂手中的龟壳,发出清脆的声响。


    “遗言啊,我十年前就说过了,陛下还是快些准备后事吧,臣救不了,也不想救。”


    萧谟鸿忽地忆起,十年前那场血雨腥风中,苏重星被无数兵械镇压,明显是杀红了眼,最后被按着跪在他面前。


    “我苏重星一生为羿朝鞠躬尽瘁,死无全骨,苏氏举全族之力护佑萧氏江山稳固,落得灭族之祸,哈哈哈,全拜陛下所赐!萧谟鸿,你不得好死!啊哈哈哈,不得好死!哈哈哈哈……”


    回忆戛然而止,萧谟鸿眉目凌厉。


    “就算我还活着,陛下还是会,不,得,好,死。”最后四字他每个字都顿一下,而且声音越来越轻,无关痛痒般。


    萧谟鸿忽地震怒:“苏重星,朕要了你的命很简单,但你们苏氏可是向萧氏江山立下过血誓的,至死都得为萧氏服务,违者死无全尸,不得轮回。”


    苏重星握着脖上的剑,鲜血很快没出手掌。


    他冷笑:“萧谟鸿,我这些年被你虐得还轻吗?呵,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他笑着摊开手,手腕向上的刀痕在衣袖之间依稀可见,这些伤都是太安帝萧谟鸿通过对苏重星的本命娃娃施加伤害从而反噬到苏重星身上的。


    “我很好奇为什么苏重景是叫你师傅,”萧谟鸿语速放慢,走到苏重星身旁。


    苏重星隐约感到一丝寒意仿佛已经猜到他后面的一句话了。


    “而不是叫你爹呢?”


    苏重星怔住了,身体就像僵了一样,没法动弹。


    萧谟鸿伸出手,再握上拳,一副早有筹谋的模样:“你以为你已经打点好了一切吗?朕有一千种方法让他同苏家列祖列宗一样对萧氏江山立下血誓,他的下场会比苏家的列祖列宗都更惨烈。”


    苏重星踉跄一下,他这些年一直小心翼翼,没有人知道苏重景的真实身份,他以为所有人都自认为他们是师徒关系,包括苏重景,他以为他可以瞒一辈子的。


    “萧谟鸿,尔敢!”苏重星气到额间青筋爆起。


    萧谟鸿继续道:“朕的要求很简单,救敬儿,我就放了你们父子。”


    “萧谟鸿,你以为现在这一切是怎么来的,十年前,苏家上谏不止百折,全都劝你暂时不要动北麓雀山皇族。现在好了,羿朝国运衰颓,皇室十出九折,这些难道是我苏氏一族造成的吗!都是你这个疯子造成的!”


    萧谟鸿全然不顾苏重星说了什么,只是淡漠着吐出几个字:“救还是不救?”


    这不是选择题,很明显答案只有一个。


    床上的萧敬渊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了血。


    萧谟鸿走到萧敬渊旁边替他顺着气。


    眼神却还停留在苏重星这边。


    “两日……过两日便会……有解法呈上。”苏重星说这句话有些没有气力了眼神也没有太多生气,呆滞了。


    他虚着步伐走出门外,被一众士兵跟在身后带回了观星台。


    “李金宝。”萧谟鸿将萧敬渊轻轻放下,盖好被子。


    “把这些人都杀了吧。”


    “是。”


    “不不不,皇上饶命!”


    “皇上饶命啊!”


    “饶命啊,皇上!”


    屋子的窗扇多出了好几道血痕,求饶声被屋外呜咽的风声替代。


    银香楼歌舞醉人,来往热闹。


    难得在三楼没有那些莺莺燕燕的娇言软语,但是在萧祈看来也不怎么“太平”。


    “什么!萧祈真踹了人家姑娘一脚?”说话的是户部尚书家的三公子,孙延阳。


    “噗哈哈哈哈哈。”喷水的是当朝丞相的大公子,沈樾。


    “可不嘛,哈哈哈,镇北侯夫人给他找了五门亲事全黄了,我说这货要孤独一世都不冤。”赵锦城抓着桌上的饼就往嘴里塞。


    萧祈拿小指钻了钻耳朵,来这儿快两个时辰了,他们就笑了快两个时辰,笑得萧祈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他们笑些什么?无外乎就是从萧祈小时候调皮往夫子的茶里放了几条活鱼挨了一顿板子,笑到他十岁那年被母亲送去武场练武,自己跑出去睡了一天一夜,镇北候夫妇急得差点要把羿京翻个底朝天,最后他自个儿跑回家,又挨了顿板子 ,半个月下不来床,再笑到他娘给他挑媳妇儿想等到他弱冠之年就成婚,省得他出去作天作地的,结果他娘挑一个媳妇他气走一个,不过十六的年纪就黄了五桩亲事,小侯爷的传奇传遍了整个京城,现在镇北候夫人正愁要上谁家说亲事呢。


    萧祈一脸嫌弃地看了眼赵锦城那不值钱的样,抓起烙饼又往赵锦城嘴里塞。


    “怎么说也是羿京第一富商的二公子吃相忒难看的,完全没有君子的儒雅气度。”萧祈抓起桌子上的苹果咬了一口。


    赵锦城想反驳,奈何嘴里塞太满了,只能“嗯……嗯嗯”地骂。


    沈樾跟孙延阳愣住了,孙延阳甚至忘了要合上嘴,嘴里的食物碎屑掉了一些出来,看起来就很呆。


    沈樾:“儒……儒雅气度?啊哈哈哈哈哈,萧祈跟我们谈儒雅气度!啊哈哈哈……”


    孙延阳捧着腹笑:“我们当中最没气度的就是他自个儿。”


    赵锦城也跟着笑,差点就噎住交代在这儿了。


    萧祈勉强地笑一笑:“呵呵。”


    沈樾最先缓过来,又问了句:“话说萧祈踹的是哪家的小娘子啊?”


    赵锦城擦了擦眼角的泪:“哦,那位啊,听她说是舜国公府的二小姐,宋惊蔓。”


    萧祈这下终于找到话头了:“我也算是羿京小霸王,什么赏花大会,诗词大会,或是宫廷宴会也都被我娘逼着去过不少,怎么从来没见过她,甚至在整个羿京的贵女圈都没听说过她,就好像羿京没这号人一样。”


    赵锦城拈着酒杯,头头是道地说着:“你以为她像你一般是镇北侯府的独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她是个庶出的,这几年不太平,舜国公常年征战沙场,他大哥也随父出征,护不了她,家里大夫人又打压她,自己要照顾常年生病母亲,这平昌夫人又把所有出头的机会都给了宋惊烟,你说她处境这般艰难,怎么还能在贵女圈混得一些名声?自然也就销声匿迹了。”


    萧祈眸色暗了下来,他看向杯中自己的倒影,不由心生一丝愧疚。


    他郁闷,将整杯酒仰头倒入口中,一饮而下。


    酒水本是醇香的,但此刻却有些许苦涩。


    不自觉地一瞥,便看见了不远处那抹清丽的身影。


    她站在河边,似乎与人攀谈着些什么。


    已近暮色,绯霞不怎么浓烈,只是散漫地晕染了一角天空。


    顾不得身旁人的闲谈欢笑,萧祈撑着腮看向她,发呆。


    忽然他好像记起什么了,粲然一笑,喜上眉梢。


    “各位,我先走了。”


    孙延阳:“这么快!”


    赵锦城:“晚上的舞女表演不看了?诶,有北麓舞姬诶!”


    沈樾也应和着:“对啊,对啊。”


    萧祈握住笛子,信步绕过他们身边。


    摆着手:“我本来就对这些没兴趣,你们玩得开心。”


    孙延阳凑着向前:“玉盏楼今夜还会售卖你家乡却水那边运来的糕点,你不是说要买些给你娘吗?”


    萧祈顿下脚步,左手估摸着下巴,垂下眼眸做思索模样。


    “赵锦城,帮我买些荷花糕送回侯府,下次再请你喝酒。”


    在几人疑惑的目光中看到萧祈出了楼,意欲跟上了远处的一名女子。


    赵锦城:“宋……宋……宋惊蔓!”


    孙延阳和沈樾赶紧趴到栏杆上看。


    而后他们交换眼神。


    “哦~~”


    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