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怀因出现，榊原司便知道有些事情失控了。


    怀因是黑暗之子，是将“诞生”刻在骨血里的家伙，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是为了这个目标，现在特意把他支开送走，必定已经计划出更大的阴谋。


    他看向影，影也看向他。


    苍白的肌肤，凛冽的银发，猩红的双眼，纯白的他像极了极寒山巅的一抹白雪，孤高、执拗，远离尘世。


    但可惜，他不是。


    他是刀，是只属于主人的锋利的刀。


    影是一名影子忍者，一个只服从于主公意志，隐于主公身后的冷漠孤绝的忍者。


    游戏里，为了主公的命令，他独身一人前往地狱、魔窟，上天入地，在无尽尸山血海中斩破魑魅魍魉，为他取得了这世人争抢的长生不老之药。


    他是他手下最无情的刽子手，也是他最虔诚的守护者。


    本该是这样的，本该是这样的。


    “真是的，怀因那家伙到底是怎么蛊惑你的。”


    榊原司烦闷的抓抓脑袋。


    然而现在一切都乱套了，忠诚的影子和黑心的怀因勾搭上了。


    他们之间本应除了他毫无联系才对。


    对，除了他之外。


    一闪而过的不详的念头像雷击一样让榊原司打了个哆嗦。


    不不不，


    不会的，


    如果他们真的已经知道了彼此的存在，他现在能不能活着都是个未知数。


    不可能还有机会在这里疑神疑鬼。


    对对对，不会的。


    他强令自己冷静。


    现在五虎退的去向还不知道，虽然他们之间的灵力链接尚未断绝，退暂时应该安全，但空间传送之前他暗堕的样子还是给他扎上了一根刺，惴惴不安。


    每把刀暗堕之后的变化都不同，他很害怕那孩子会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


    怀因具体在策划了什么也不清楚，虽然已经紧急联系乱步了，但就算是最顶级的头脑在不清楚敌人情报的情况下也免不了吃亏。


    唯一算是好消息的是怀因用的传送阵来自他的本源世界，理论上榊原司也可以操作的。


    但想要精确到位置的前提还需要原先世界的具体坐标，否则很容易迷失在时间、空间的乱流内，成为找不到归处的时空浪子。


    现在很明显，这个坐标怀因有，影有，他没有。


    “影你……”


    榊原司按捺不住想要开口试探，但就见一抹温柔的光闪过眼前，仔细看去—


    那是一件羽织。


    一件华美的，以月白色打底，金丝织就暗纹的的近乎奢靡的羽织。


    看着他顿住没有接过，影伸手的手细微的瑟缩了一下，但又坚定的伸了出去。


    “冷。”


    冷吗？


    榊原司并不觉得，只是他身上这一身现代装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而已。


    “你买的？”


    “嗯。”


    “哪来的钱。”


    “……任务。”


    “你准备了多久。”


    他沉默了片刻，才道：


    “…很久。”


    影是隐藏在主人背后的影子忍者，但也是那世间无往不利的刀客。


    他擅刀，刀是他人生中除主公外唯一的存在。除了刀，他什么都不会，也什么都不在意。


    他是无视世俗的崖巅上的冷雪，是游离在世界之外的无拘无束浮萍。


    他不在乎金钱，所以也没有钱。


    甚至在游戏里，他完成的每一份委托，钱也都是由身为主公的他来收取，填充到了他满满当当的钱包中，十足十的资本家的做派。


    所以身无分文的影要想买下这样一件无论在哪个世界都应该价格不菲的羽织，所做的努力绝不是那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而已。


    他接过羽织，意外的有些沉重烫手。


    榊原司像是第一次了解他一样，看了他很久，直到他冷漠的眼神开始躲闪，才叹口气。


    “你应该知道你困不住我。”


    留下他，影是认真的。但只要他想走，也总能找到办法。


    影点点头头，犹豫片刻，还是伸出了手。


    他细长的手指迟疑着褪去外衣露出内里利落的高领无袖衫，苍白的肤色与纯粹的黑色形成泾渭分明的对比。


    他看向榊原司，一动不动。


    榊原司却不自觉伸手抚摸那展露出的温热结实的右臂。


    影轻颤，没有反抗，只是微微垂下眼眸。


    榊原司的手指也微微颤抖。


    在这个绝世刀客的手臂上，狰狞黑暗的诡异纹理犹如活物，游动着，呼吸着，也…吞噬着。


    “你不要命了！”


    这个眼熟的东西让榊原司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也无心控制，升腾的怒火在胸口燃烧。


    那跳动的纹理逐渐与手下人的心脏跳动频率重合。


    一声。


    一声。


    砸的他头晕眼花。


    影的视线自始至终未从榊原司的身上离开，似乎那游动的怪物不是寄生在他的手臂之中。


    只有在看见榊原司的愤怒表情时才剥掉了外在冷漠的保护壳，轻轻扯动了嘴角，露出生疏的笑容。


    “您走。”


    “我死。”


    这就是他最好的结局。


    也是注定会来的结局。


    “影！”


    影无声。


    两人都陷入沉默。


    良久，榊原司伸手捂住了自己被气的快要绞痛的心脏。


    果然老什么婆，什么漂亮老婆。


    全是假的！


    仅仅几天，几天而已，他的愤怒已经超越了过去几年的量。


    要知道以前只有他让人吃瘪的份，哪像现在明知道前面是坑还得往里跳。


    智者曾不欺我。


    单身保命，真是单身保命啊。


    榊原司不想认命。


    可偏偏……


    影听见榊原司轻叹一声，他的心脏蓦然抽痛。


    果然还是不行吗，他这样无用的存在……


    但在下一秒，清浅的气息就将他拢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算了，算了。认命，认命。”


    可偏偏他从未后悔过与他们的相遇。


    比血液还要滚烫的怀抱融化了冰冷的白雪，渺小的花苞在细雨中微微绽放。


    ……


    “喂喂，神大人，神大人，收到请回话。”


    “你忠诚的信徒正在向你求救啊。”


    “快出来快出来，SOS！”


    短暂认命的榊原司在脑海里求助着万能的神大人，然而很可惜无神应答。


    之前神色平静的说着“有事处理，去去就回”的神大人在真正离开后就像脱了缰的哈士奇一样，一头奔向花花世界将他彻底拉黑，两个人的关系只剩下榊原司在独自碎碎念，单机呼叫。


    “麻烦了啊。”


    神大人这个靠不住的家伙，果然是个骗子。


    说好的有他在没意外呢，再不快点出现他帅气的信徒可就要去投奔邪神了！


    榊原司苦中作乐吐槽着神大人。


    之前神大人在的时候他总是嫌弃他毒舌，现在不在了反而多少有些想念。


    果然人的内心多多少少有些抖字母在吗？


    真是可怕。


    他苦笑一下，大脑开始却在飞速运转。


    影走在他身前为他带路，不时回头。


    若榊原司坏心眼，走得稍慢一些脱离他的视线，总能看见他冷漠的眼中露出些许惊慌。


    若回头看见榊原司老老实实的跟在身后，他的嘴角就会轻轻翘起，带上些许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柔软。


    榊原司的火气不由消散了一些。


    他们所在的山不高但偏远，树林密布杂草丛生，下山路上没有碰到一个行人但却能时不时能听到野兽的嚎叫。


    一下山，榊原司就听见了一声尖锐的叫声。


    抬头，一只神骏的雄鹰在天空中盘旋，似是察觉到他的视线，从云中俯冲而下落在影的肩膀。


    它炯炯有神的双眼好奇的看着榊原司。


    见榊原司也好奇，影伸出手，鹰落到他的手腕，被他小心翼翼递了过来。


    榊原司伸出手，鹰看了片刻，转而飞到他的手上。


    他不由露出一摸笑。


    “他叫什么？”


    “鹰。”


    榊原司抬头，“和你有些像。”


    影点点头。


    他是影子，所以是影。


    他是鹰，所以是鹰。


    鹰轻啄了一下榊原司的手掌，随后腾空而起，锐利的目光为他们探索即将前进的道路。


    影的前行目标很明确，他们跟随鹰走过大片荒野，避过数个惨烈厮杀着的小战场，终于遇到了人烟。


    低矮的茅草屋，衣着破旧神色麻木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他们远远的看着几人，眼神像在看什么稀奇的罕见的生物。待他们一走近些更是像遇见什么洪水猛兽般全部吓得躲进房间。


    影没有理会，也没有留下修整，而是小心翼翼的避开了村民，继续前进。


    他们之后陆陆续续又见到了不少村落，榊原司才发现，之前那个在他眼中已经足够贫困的村落与之后的相比竟然已经算的上富裕。


    之后遇到的几乎全部十室九空，仅留下老人孩子的也比比皆是。


    人高马大的匪盗横行，毫无顾忌、大摇大摆的来回在房间里搜刮，又骂骂咧咧的离去。老人抱着年幼的孩子神情木然，像是看不到任何生的意义。


    榊原司此时也明白。


    这个世界正处于动荡。


    影还是没有停下前进的步伐，这些在他眼里已经司空见惯。


    “你要带我去哪儿？”


    榊原司停下脚步问影。


    影也停下了，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问：


    “您累了吗？”


    他当然不累。


    神大人的外挂相当给力，曾经的社畜也拥有了足够的力量。


    榊原司想回答，但却突然发现影的表情是这么的认真。


    他似乎真的认为他会因为这么一小段路途而劳累。


    突然，榊原司发现了一个盲点。


    在洛莎莉眼里他是明智包容的指挥官，在怀因眼里他是坚定无畏的冒险者。


    虽然角色不同，但在所有人眼里都默认着他属于“强者”


    可影不一样。


    在影的世界里，他不是什么强者，他只是一个高傲的、富有的使用着权利和金钱驱使忍者、武士为他卖命的的豪阔贵族。


    柔弱且无力的贵族。


    榊原司眼睛一亮，小心避开新换上的羽织就往地下一座。


    “对，我累了。”


    “一步也走不动了！”


    影这一路的前进是有目的的，虽然不知道目的在何方，但那一定是影所信赖的能困住他，或者说能让他短暂停留的安全的地方。


    这对他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一旦真被囚禁成了金丝雀无法逃脱，影只要找个地方一躲，他再想找坐标可就困难了。


    得想个法子拖一下。


    “你该不会想让我这样走到黑夜吧，真是太无礼了。”


    他伪装着露出不满的神色。


    果然换来了影的一丝迟疑。


    他知道怀因可能已经警告过影，他并不是真的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但影是个执拗的人，认准的事情就不会回头，根深蒂固的印象也不是一两句就可以改变的。


    他调整呼吸，让呼吸逐渐急促。


    “而且这个方向如此荒凉，晚上你想要我如何落脚。”


    他目露谴责。


    “难道要我露宿野外吗？”


    影不再说话，但从他的眼神中能看出似乎在进行着什么激烈斗争。


    片刻后，终究他还是开了口：


    “前面有城镇，可以歇脚。”


    鹰从天空俯冲到他身旁，矫健的翅膀有些急促的拍打着他的肩膀。


    影不为所动。


    他的主公，不应该为了他的一己私欲而受到如此苛刻的对待。


    “是吗？那赶紧走吧。”


    榊原司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满意的起身，刚准备行走却又被影拉住了袖口。


    “？想反悔？”


    影没说话，耳根露出了微微红色，似是错觉。


    “我背您。”


    他开口。


    榊原司眨眨眼。


    榊原司十分感动。


    “谢谢，但是不用了。”


    然后拒绝了。


    笑话，脸不要了吗？


    就算是扮演柔弱小白花，他也是力能扛鼎的小白花好伐。


    看不起谁呢！


    影低下头，微微失望。


    鹰拍打他的翅膀更用力了。


    这个没用的家伙！


    经过长途跋涉，几人终于在天黑前到了落脚的城镇。城门口高大的城墙犹如天堑隔开了两个世界。


    一个歌舞升平，一个生灵涂炭。


    “您一定要，留在这里吗……”


    蒸腾的热气晕染迷蒙的气息，浓艳的色彩夺走众人的视线。


    “怎么，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榊原司微微一笑，屹立不动。


    艳丽的游女站在他的身边，捂着嘴朝影轻笑：


    “哎呀别害羞嘛，武士大人，进来吧~我们又不是什么吃人的怪物。”


    不！你们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