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君子无故,玉不去身

作品:《卿色如玉

    一位正头夫人在府上竟然被打成这个样子?难道就不知道告上公堂,为自己讨回公道吗?


    陆家门风不正,蛇鼠一窝啊!


    她一想到陆家,陆怀远那一张道貌岸然的脸就又在她眼前浮现。


    混账!畜生!无耻之徒!


    装什么襟怀磊落的正人君子!


    当面对她说的话装出不在意的模样,博得满城喝彩。


    背地里就趁她不备,找人把她推进冰彻骨的池塘!硬生生断送她的性命!


    “陆大人这下该满意了吧?”


    “薛家的姑娘,怎么配得上咱们高风亮节的陆大人呢?还是早死早解脱吧!”


    这是她溺水濒死前,模模糊糊听到的最后两句话。


    千斤顶压在薛朝暮心头,她用力戳了戳华阳,威胁道:“给我备车。”


    华阳愣了愣,转头看看她手臂上的伤,又看看她,鄙视的眼神里掺杂了一点无语:“出门?你确定?”


    “当然确定!”


    当然不那么确定!


    她这副身体伤痕累累,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搞成这副模样的,如今最好是卧床养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但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就算她如今换了一副身体,但是只要她哥哥嫂嫂知道她还活着,一定会想尽办法把她从陆家救出去的。


    不过薛朝暮当然不会告诉华阳自己在想什么,华阳环臂睨她:“你去哪?”


    “薛府。”


    “呵。”华阳反手在薛朝暮手腕轻轻一捏,那簪子就落在地上,“我看你是脑子呛水把自己淹傻了,人人避之不及,你倒上赶着去找骂?”


    她根本不怕薛朝暮微不足道的威胁,方才不过是想看这人到底想耍什么把戏。


    华阳冷笑一声,把簪子拾起来扔出门外,扬手把房门落锁:“既然病了就好好休息,还去薛府?你连这间房都别想出了。”


    薛朝暮还没来得及反驳,门外脚步就远去,不过须臾功夫,热热闹闹的房内竟然就剩下她一个人?


    人人不待见,这陆家夫人到底过的什么破日子?


    薛朝暮撑着床榻忍痛起身,这才看清自己这副身体如今是个什么境况。


    满身伤痕交错,腿上淤青连片,也不知道是不是骨头受了什么伤,她左边腿只要一动,就痛得厉害。


    房门上锁,但不让她出去,那定然是不可能的!


    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她艰难把一把圈椅搬到窗前,一瘸一拐地踩着椅面扶着墙,忍痛翻身上窗。


    窗外无人,院里一片寂静,美中不足的是窗下一片空荡荡,竟然没有任何能让她踩着爬下去的东西。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舍不了残腿跑不出贼窝!


    薛朝暮一咬牙,一横心,一闭眼,一跃而下!


    陆府后花园里,薛朝暮一瘸一拐地从一片竹林里转出来,她微微弯着腰,倚靠在桐树边。一只手搭在自己摔得麻木的左腿上,另一只手随手把散乱的头发挽在耳后。


    还好她命大!


    还好窗户不高……


    若是放在平常,翻窗撬锁这种事都不在话下,只是她这具新身体柔弱得紧,根本禁不起折腾。


    她把簪子用袖口擦干净,不禁长叹一口气。


    这华阳姑娘性子真是急躁,就算谈不拢也别扔东西啊!


    她原本是想偷偷从偏门溜出陆府,可陆家小路错综复杂,她又生怕华阳回来,不由分说把她抓回去,出了院子就一通乱走,如今是彻底找不到方向了。


    树影疏疏,少有人行,万籁俱寂之下,隐隐有争吵声随风送过来。


    薛朝暮倏地心头一紧,也不管什么伤势痛楚,颤着臂往前蹒跚几步。


    竹林尽头是一座攒尖顶方亭。


    亭中立着两位年轻的公子,不过都二十多岁的模样,一位天青色云纹长袍,手里捏着一把折扇,腰间坠着一块碧绿玉佩,安静地立在堂上,云容雪质,温文尔雅,有两缕湿漉漉的头发垂在耳边,似乎在静静思索着什么。


    薛朝暮瞳孔骤缩,猛地攥紧自己手边衣袖,眼前人和记忆中那人的模样一分分重叠,心底像是被钝刀子划破,喉咙也一下子哽住。


    不是陆怀远还能是谁?


    放在一月前,薛朝暮非要抓住他衣领,把他骂到体无完肤不可。


    但她却深吸一口气,忍下自己的汹涌情绪,用力揉去眼角湿润,目光落在亭中另一位公子身上,落在他空空如也的腰间。


    那位公子一身素白色的丧服,过堂风一吹,更显形销骨立,对比起一个月之前,薛朝暮见他的最后一面,简直判若两人。


    这是她嫡亲哥哥,薛家长子,薛彻。


    君子无故,玉不去身。


    而薛彻身上哪里有什么玉的踪影?


    再者,在外人看来,她父亲是谢罪而死,丧礼都不能大操大办,薛彻又怎么能公然穿着丧服穿行在官员府邸。


    薛朝暮十指紧扣,指节发白,寒意阵阵袭上心头。


    他在为谁服丧?


    亭中陆怀远收起折扇,向薛彻微微颔首:“薛大人还是要保重身体。”


    他说话声音向来很轻,像是箜篌清音拨人心弦,又像是飘雪落人心尖,清清凉凉的,又不让人觉得生寒。


    很久很久之前,薛朝暮甚至丧心病狂地觉得,这厮说话比昆山玉碎,芙蓉泣露还要动听百倍。


    薛彻抬眸睨他一眼,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一步,避开他的示礼,冷声道:“不劳陆大人费心,我今日前来,是来退婚的。”


    薛彻性子不算刻薄,对待同僚也总是和和气气,倒是很少会这般语气待人。


    陆怀远施施然退了一步,他也并不恼,掀袍在圈椅上坐下,垂首淡淡道:“薛姑娘的死,我也很遗憾。”


    薛朝暮刚想再靠近一点,肩头猛地被一双手钳制住,回头一看,正对上一张冷如冰窖的脸。


    华阳唇角挤出一个极其不协调的笑,讥诮道:“什么时候学了一手翻窗的好本事,我竟小看了你呢。”


    薛朝暮还没接话,下一瞬,薛彻隐火滚滚的怒声就从堂上掷出来:“遗憾?陆大人不觉得可笑吗?我薛家接连四条人命,你一句遗憾就能抵得过去了吗?”


    话随风落在薛朝暮耳畔,犹如响雷在她耳畔炸开,她喉间一梗,整个人都哑住了。


    四条人命?


    父亲自刎谢罪,她夜坠寒池。


    她慎慎望向薛彻身上惨白的丧衣,心底像是漏了一个洞,料峭的寒风毫不留情地灌进去,她一把攥紧华阳的手臂,像是抓住一根能让她垂死挣扎的稻草。


    她声音止不住地颤抖:“谁死了?”


    “什么?”


    “我问你,薛家除了薛老侯爷和薛二姑娘,还有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