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不公

作品:《寄相思

    曹承见曹殊默默地将地上的书籍一本一本地拾起,他的胸膛上下起伏着,一字一句地挤出牙缝地道:“别捡了。”


    曹殊一言未发,自顾自地拾着书籍。


    “我叫你别捡了。”曹承气得脸都要歪了,衣袖下的双拳紧握,咯咯作响。


    曹望见曹承气势汹汹,等要冲上去时,生怕他气昏了头做出什么事来,便急忙地将他一把拽住。


    曹承一时被拽住,他回头不解,“你拦我做甚?”


    “青川,别说了,咱们走罢。”曹望神情有些无奈地叹道。


    “我为何要走?”曹承闻言怒目如火,他冷笑着反问道。


    “不若你先走,我来劝他。”曹望双眸静静地看着曹承,他拍了拍曹承的肩膀,低声地道。


    二人对视了许久,曹承才迫不得已地冷哼几声,他没有看曹殊,红着眼地深吸一口气道:“曹溪川,我原以为你还有几分骨气,却不想如今颓废至此,竟连尊严都不要了,你今日给我记住,你对不起祖父。”


    言罢,曹承拂袖而去。


    曹殊身形清瘦,漆黑的双眸里是一片死寂,他掀袍蹲下身,将书籍一本本叠好,额前几缕发丝垂下。


    曹承走后,曹望回头看向曹殊,他轻叹一声,便蹲下身帮曹殊一起捡书。


    二人之间,并未说一句话,就这样默默地捡着,直到书捡得差不多了。


    曹殊与曹望一起合力将掀翻的书摊儿扶起,稳稳地靠在了墙壁上。


    “溪川,方才……”曹望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欲言又止地看着曹殊,他轻声地道,“你不要怪青川,他向来冲动,而且他今日是急狠了才说着这些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知道。”曹殊低声道,“我不会怪他,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你不要这么说。”曹望心中一慌,忙解释道,“我知晓是你心中难受,但是现下曹氏各族支蠢蠢欲动,竟妄图取代咱们嫡系一派的地位,首当其冲的奚尾曹家你必然晓得的。”


    曹殊闻此言,他阖了阖眼,沉默不语,神色满是寂落。


    曹望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曹殊的神色,继续道:“如若真让他们得逞了,咱们嫡系届时该如何自处,溪川,你想过没有?”


    曹殊垂下眼帘,微微偏头,面上不甚分明。


    “当年,咱们嫡系突遭横祸,你心中难道就没有一点怀疑过吗?”曹望发觉曹殊的躲避,他走至曹殊的面前,一眨不瞬地凝视着他,神情严肃地道,“为何偏偏上贡的药斑布会出问题?你想过吗?只因这背后构陷之人清楚官家身为女子,女子为帝本就不易,且官家向来疑心重,所以才敢肆无忌惮地对曹氏下手。”


    曹殊岂会不知,他苦笑一声道:“长川,你同我说这些,我恐怕会辜负你的期许。”


    “怎么会辜负呢?”曹望闻言不解,他喃喃道,“你都没试过,你又怎知会辜负呢。”


    “长川,你可知我当年科考为何会落选?”曹殊勾唇,他脸色苍白,眼眸黯淡无光,他哂笑道,“就是因为主考官得了官家的令,才故意将我的名次划去的。”


    这回轮到曹望怔住了,他久久地才反应了过来,面上自然是震惊万分,他原以为当年落选是因徐孟泽这个小人趁机落井下石,却不想真相却是这样。


    此时此刻,曹望闻言心中大痛,却是再也忍不住,双眼滚下热泪来,他哽咽道:“你为何从不同我说,溪川,你是宁可一人咬牙面对,也要藏着掖着,你这是何苦呢?”


    曹殊面色凄苦,他的眼眶红了一圈,漆黑的双眸氤氲着淡淡的雾气。


    对啊,他这是何苦呢?


    他暗自哂笑。


    曹望掩面大哭,他压抑多年的委屈在这一刻爆发,他不仅为曹殊一切不公遭遇,更是曹氏嫡系含冤受屈而哭。


    良久,曹望方止住哭意。


    “我是遭官家厌弃之人,你们将希望放在我身上,无异于是杯水车薪。”曹殊双眸黯然地注视着前方。


    “你再试一次又何妨?”曹望双目通红,他神情诚恳地道,“如今嫡系这辈只剩下你,我以及青川了,咱们再试一次,一起齐心协力重振曹氏。”


    “长川,你不必再劝,你走罢。”曹殊敛眸,轻声拒道。


    曹望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要说什么,他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失魂落魄地离开了书铺。


    曹殊见曹望渐渐远去,他挪动着僵硬的身子,险些踉跄着要跌倒,所幸他修长的手扶住了墙壁。


    他浑身无力地缓缓坐下,双目失神。


    季蕴躲避在门口偷听了许久,一时之间她心中也是复杂万分,不知是替曹殊感到惋惜还是为他所遭的不公而愤怒。


    她捏紧了手中食盒,深吸一口气后踏出书院,慢慢地走向了书铺门口的曹殊。


    曹殊垂着头,颓丧地倚靠在门前的青石阶上。


    季蕴深深地凝视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到他的身前。


    曹殊察觉到来人,遂掀起眼帘,便见是季蕴,她的神情看不大清,身后是刺眼的日光,照在她的身上仿佛给她镀了一层金。


    “娘子,来做什么?”曹殊垂下头,他敛下黯然的双眸,有些怅然问道。


    “曹哥哥,我来给你送饭。”季蕴见曹殊鸦睫微湿,面色极为苍白,她心口仿若堵了起来,勉强地笑道。


    “多谢娘子。”曹殊闻言淡淡一笑,但他的双眸却满是凄楚,语气温和地道。


    季蕴将食盒搁在窗台上后,她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瞧着曹殊身形消瘦,整个人好似笼上了一层凄凉感,她登时感到有心无力。


    “曹哥哥……”季蕴支支吾吾地唤道。


    “娘子想说什么?”曹殊抬头,双目空洞地看向她,涩然道,“难不成你也要来劝我?”


    季蕴忙道:“自然不是,我只是想给你送饭,不想却……”


    “娘子,你现下是在可怜我吗?”曹殊哂笑,“难道你不知晓,在这世上最忌轻易可怜他人。”


    季蕴叹一声,她慢慢蹲下身来,与曹殊对视上,她低声道:“曹哥哥,在我心中,你岂是他人?”


    曹殊闻言怔住了,他勾唇惨淡一笑,漆黑的眼中,多了一似微不可察的凄凉,他道:“多谢娘子的好意,只是在下当真不配。”


    “曹哥哥,其实我一直未同你讲过。”季蕴惘然,语无伦次地道,“还记得初次见你时,你就像这天上的神仙一样,耀眼却遥不可及,令我意外的是,你竟不在意他人对我的偏见,又在之后几年中处处照拂于我,在我心中,你早就同他人不一样了,你不仅仅是曹家三郎,还是曹殊,不过我不在乎你是谁,只要是曹殊,是你就行了。”


    曹殊未想到季蕴竟同他说了一番推心置腹的话,他悄然压下心中的苦涩,道:“娘子自有大好前程,又何需来淌我这趟浑水?”


    “曹哥哥,你不要再说此类的丧气话了。”季蕴看向他,低声道,“难道你就甘心放弃曹氏嫡系百年的基业吗?你难道要将祖辈辛苦建立起来的家业拱手让与他人?”


    曹殊的脸色苍白,他的嗓音低哑疲倦:“甘心如何,不甘心又如何,现下我又与废人何异?”


    言罢,他伸出骨节分明的右手,在他右手的手指的骨节处怪异,不能弯曲,只能畸形地伸着。


    季蕴闻言骇然失色,她一把拉过曹殊的手细细地查看着,只见他的手果真是不能弯曲,她渐渐不可置信地喃喃道:“为何会如此,曹哥哥,谁干的?”


    “是谁都不重要了。”曹殊的声音虚无缥缈地传入了她的耳际。。


    季蕴禁不住滚下泪来,她啜泣道:“曹哥哥,我不晓得,对不起……”


    “娘子你何曾对不起我?”曹殊摇摇头,他见不得季蕴哭,伸出手将她眼下的泪水轻轻地拭去,语气温和地道,“好了,别哭了,这不值当哭,”


    “我去找郎中为你医治,你等着。”季蕴将眼泪拭去,说着便要站起身来,不料下一秒却被曹殊骤然拉住。


    “娘子,你往后不必再管我了。”曹殊苦笑道,“如今我早就接受这般堕落的自己。”


    季蕴一面拭泪,一面摇头道:“不是这样的,曹哥哥,你不是这样的。”


    “那我是怎样的?”曹殊笑了,他问。


    季蕴愣住。


    “你想说从前吗?”曹殊微微偏头,面上几乎没有血色,他自嘲道,“我自己都快忘了从前的自己是怎样的,你当然不懂,当我看着身患重病的父亲却无能为力的时候,当我为了下一顿奔波的时候,我就该知晓我早就不是从前高高在上的曹家三郎了,为了活下去,我不甘心有什么用呢,我只能接受。”


    季蕴闻言怔怔地看着曹殊,已是泪流满面。


    “可我该恨谁呢?”曹殊阖上眼,身子轻微地颤抖着,喉咙哽咽道,“我最该恨的其实就是我自己,我的清高,我的尊严,我的骨气早就湮灭在市井当中了。”


    季蕴再也忍不住,她轻轻走上前去,环住了曹殊,轻轻地扶着他的背,哽咽道:“都过去了,曹哥哥,一切都过去了,你不要怕,以后我陪在你身边,你不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