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啦, 晚安！”


    朱晴抱何叶一下，笑着下了车。


    何叶隔着车窗看着她走进小区，等朱晴回头时再挥挥手, 这次才算是今晚真正的挥别了。


    收回视线, 何叶看向前方，不期然在后视镜里对上了陆津的眼睛。


    有朱晴在时的轻松氛围瞬间又恢复成了两人独处时的压力。


    何叶低了头。


    并不是害怕，更像猎物被猎人盯上了，哪怕现在猎人没有做什么，只是看过来, 猎物该紧张还是会紧张。


    当然, 两人之间绝不存在捕食与被捕食的生物链关系, 但人类乃至动物界雄性对异性出于配偶目的的追逐，与狩猎多多少少都有些相似。


    交大同班级同学院的男生太多了，何叶对这种隐含追逐意味的眼神早已不陌生，可是这么多年下来，依然只有陆津的眼睛最让她无所适从, 就好像, 他早早就在她身上做了无形的标记, 无论她离得多远走到哪里, 只要再进入他的视野，他一定能轻而易举地锁定她。


    这大概就是何叶被陆津激起的第六感，很没有根据, 毕竟好看且优秀的女孩子那么多, 陆津为什么要只追她一个。


    可她就是被这种第六感控制了，就是无法在陆津面前从容，而他也确实曾将她牢牢地压在身下，做着这样那样的事。


    也许, 再这么熟悉一段时间何叶会适应他近距离的存在，但现在还不行。


    “喜欢坐后面？”


    陆津看着她问。


    后排空间也很宽敞，光线昏暗，她局促地坐在那，很像被他强掳来的。


    陆津其实很喜欢她周身的这种氛围，早在第一次在超市偶遇，她纤细柔静的样子便激起了他耻于告诉任何人的兽性。


    他也曾仗着她的温软一次次放纵自己，最终却吓跑了她。


    所以，不想再吓她第二次。


    他开口，何叶才意识到现在的坐法又像把他当成了司机，她笑了下，主动道：“我去前面。”


    说着，她侧身去推车门，然而一声轻响，车门被他从前面锁上了。


    何叶疑惑地看过去。


    陆津握着方向盘，低声道：“就这样吧，逛了一晚，可以睡会儿。”


    何叶还愣着，他打开了车载音乐，很轻柔的曲调。


    车已经开了，何叶不可能再换位置，见他专心开车，也没有什么话说，何叶便靠回了椅背。


    温暖的空调与游玩的疲惫确实让她犯了困。


    何叶悄悄打个哈欠，见陆津并没有留意她这边的迹象，她微微调整姿势，偏着头闭上眼睛。


    音乐自动播放下一曲，陆津目视前方，只在等红灯的时候，会看看后视镜。


    .


    第二天下午，何叶提着一大袋吴莉给她装好的蔬菜水果，打车回了丹桂嘉园。


    之前空空的冰箱保鲜层立即又被水果、蔬菜占满了。


    她拍了一张照片，发给朱晴。


    不习惯发朋友圈，她的分享欲都表现给最好的朋友了。


    朱晴：【真羡慕你，小时候零食自由，毕业了水果自由，不像我，吃回车厘子都要鼓起勇气。】


    何叶：【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一瓶水都够买好几斤车厘子了。】


    朱晴：【这叫面子工程，我劝你也把护肤品的档次提起来，再天生丽质，也得注重保养。】


    何叶：【有推荐的吗？】


    朱晴很快发来好几条链接：【不会挑的话，我带你去专柜看看？现在去，逛完正好吃晚饭。】


    一场说走就走的逛街之旅就这么定了下来。


    在商场汇合后，何叶发现，这里居然已经提前搞情人节促销活动了，玫瑰花的元素随处可见。


    朱晴：“说真的，陆津看你的眼神都快拉丝了，你不会没感觉吧？”


    何叶没说话。


    拉丝不拉丝的，好像从一开始，陆津看她的眼神就一直都是那样的。


    朱晴：“我猜，他肯定不会错过这次情人节，你做好心理准备。”


    何叶忽然想起了那年暑假的七夕节，陆津送了她一个玫瑰花礼盒，还有一封手写的情书。


    情书上的内容让她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肉./麻。


    “脸怎么红了？”朱晴目光狐疑地看过来，“他已经行动了？”


    “没有，好了，专柜在哪，不提他了。”


    何叶强行转移了话题。


    晚上七点，何叶提着新买的护肤品与漂亮衣服，打车回了小区。


    家里一如既往的安静，何叶把新衣服放进洗衣机，护肤品暂且放进洗漱台上面的柜子，等存货用完再用新的。


    忙碌完毕，何叶坐在沙发上，怔了一会儿，去了主卧。


    她打开衣柜，从角落里取出那个打着结的盒子。


    盒子里面有他送的连衣裙，有那条项链，当年的玫瑰花早丢掉了，情书还在，藏在折叠的连衣裙里面。


    这是她高中时期，瞒过爸爸爷爷奶奶的最大秘密。


    情书依然以卷轴的方式收藏着，因为被翻阅的次数太少，现在看起来也崭新如初。


    “何叶，我爱你。”


    “是Amarantine。”


    十八岁的陆津，清隽有力的字迹。


    自信开朗的人才会轻易把这三个字说出口，像何叶这样的，就算她真的爱上一个人，她也说不出这样直白的字眼。


    .


    情人节是周五。


    周四傍晚，快要下班的点，程睿又闲聊起来：“江绪，明天过节了，紧挨着周末，你准备带羽姐去哪玩啊？我提前学习学习，为以后谈恋爱积攒经验。”


    江绪笑：“白天上班，下班后自驾去度假酒店。”


    程睿脖子一转：“威哥，你呢？”


    王威：“我们都有拖油瓶了，哪也不方便去。”


    程睿：“玫瑰花总要有的吧？”


    王威：“这都不用说的，不然回家就得跪榴莲。”


    程睿羡慕：“我连跪榴莲的机会都没有，组长啊，这个月咱们公司活动，能不能安排跟妹子多的部门搞次联谊？”


    被问的人没有回应。


    强哥：“最好还是别搞，不然那些妹子都去围着组长了，更打击你的自信。”


    程睿夸张地叹了口气，突然又好奇起来：“组长，你长这么帅，不会还没谈过恋爱吧？”


    一边敲代码一边随意听着的何叶：“……”


    “谈过。”


    熟悉的清冷声音让她下意识缩了缩肩膀，降低存在感。


    其他同事却都兴奋起来，冯秋羽更是一百八十度转身，直接对着陆津那边采访起来：“什么时候谈的？你追的人家还是她追的你？”


    陆津还没想好要不要回答，微信来了消息。


    小叶子：【不许说。】


    唇角上扬，陆津回：【好。】


    “个人隐私，不想提。”


    程睿嘿嘿：“通常这么说的，都是被甩的那个。”


    龚航偷偷往隔了一个工位的何叶那边看了眼，因为何叶刻意缩着，他只看到一只泛红的耳朵。


    原来如此，怪不得。


    与此同时，何叶收到了陆津的新消息：【今晚不用加班，晚上捎你？】


    何叶：【嗯，谢了。】


    晚上六点多，何叶挎着包下班了，照旧先走一段，再在地铁口另一侧坐进陆津的车。


    他虽然开过可以每天车接车送的玩笑，但并没有真的这么提议，遇上下雨的天气会问她，晴天基本各走各的。


    “明天过节，你们镇上那些清北毕业生，有没有邀请你出去约会的？”


    开车前，陆津笑着问。


    明显不存在的人物，他时不时就要拿出来逗她一回。


    何叶就继续编：“有啊，我做了个抽奖小程序，晚上让他们抽奖，谁中了我就跟谁去吃饭。”


    陆津：“羡慕，幸好我也有约会。”


    何叶睫毛一动，看向窗外。


    男人的解释随之而来：“跟4s店约了下班过去做保养。”


    何叶：“……”


    第二天下班后，陆津真的早早就走了。


    何叶坐在工位敲着键盘，神色平平静静，心里却有种难以形容的滋味。


    这种滋味在坐地铁收到朱晴消息的时候，又重了一层。


    朱晴：【怎么样，陆津有没有约你出去吃饭？】


    何叶：【没有，他可能根本没有那层意思，以后别再这么说了。】


    朱晴：【……】


    她转头去敲周向明了：【枉费咱们那么努力做助攻，今晚陆津竟然没有一点表示？当然，何叶没跟我抱怨，是我跑去打听然后被震惊到了。】


    周向明：【我去旁敲侧击一下。】


    他敲击的很快，很快给了回复：【啥也没问出来，算了，随他折腾去吧，清华学霸的脑回路不是咱们能看懂的。】


    朱晴确认了陆津是真的没有任何打算，也就不再理会周向明了。


    周向明：【你呢，今晚是不是又得一个人可怜巴巴的过？怎么样，要不要我给你借用一晚，让你牵个手摆拍一下？】


    朱晴还是没有回复。


    周向明想发个问号过去，突然发现自己被拉黑了……


    .


    没有男朋友的情人节，当然也可以过得很开心。


    朱晴拉了何叶去吃饭，吃完饭又去做了一次美容spa。


    从美容店出来，两人都觉得浑身轻松。


    朱晴还想换个地方逛，何叶收到了陆津的消息。


    组长：【在家，还是在跟那位抽中奖的清北毕业生约会？】


    何叶咬唇。


    朱晴凑在她身边一起看的，疑惑问：“什么清北毕业生？”


    何叶解释了一遍。


    朱晴看看她，忽然大笑起来，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亏我还在替你们俩操心，原来你们早就开始打情骂俏了，行了，现在大学霸肯定是要行动了，你快回家等着吧，我也回家啦，陪我妈看电影去！”


    不等何叶拦着，朱晴已经跑开了，离开一段距离后，她拿出手机站在路边，看样子是在打车。


    发现何叶还在望着她，朱晴笑容灿烂地挥挥手。


    此时此刻，她们就站在安城最繁华的商业圈。


    何叶的视野里，旁边不停地有牵着手的情侣走过，开心地享受着这个特别的节日，只有远处的好姐妹，孤零零一个人。


    明明她在笑，何叶却莫名感到难过。


    是周向明吧？


    那家伙到底喜不喜欢朱晴，不喜欢为什么总是要找借口去缠着，喜欢的话，为什么今晚毫无动静？


    何叶想去陪自己的好姐妹，朱晴的车却已经到了，她像知道何叶的心思似的，逃也似的上了车。


    何叶只好也叫了一辆车。


    坐在车上，她先联系周向明：【在做什么？】


    周向明：【一个人在家呗，我又没有女朋友。】


    何叶忽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向明：【对了，你帮我问问朱晴，她为什么拉黑我。】


    何叶：【你做什么得罪她了？】


    周向明：【没做什么啊，就开开玩笑，以前也总这样的，她都不介意，今晚莫名其妙的。】


    何叶：【你把那句玩笑发我，我替你分析分析。】


    周向明没有怀疑，马上把截图发了过来。


    何叶看完，笑了。


    周向明等了几分钟没等到她的分析结果，有点着急：【怎么样？】


    何叶：【不怎么样，看在老同学的关系上，我不拉黑你。】


    周向明：【？？？】


    .


    何叶真的被周向明气到了，气得都忘了回复陆津。


    平时还好，今晚她也没有心情回应陆津那样的玩笑。


    网约车停在丹桂嘉园的东门，何叶左手挎包右手提着购物袋下了车，只管往前走，都没发现前面路边停了一辆黑色的帕拉梅拉。


    车内，陆津一直在看着小区里面的楼层，直到何叶要进去了，他才忽然注意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他握住车门，顿了顿又松开，过了十分钟，猜测她应该已经进家了，陆津发消息：【真去约会了？】


    何叶刚坐到沙发上，本想给朱晴打电话的，看到这条，她回：【有什么事吗？】


    组长：【我刚刚回晓风了，何叔听说我跟你住得近，托我给你送份水果。】


    何叶怔了怔，这是爸爸能做出来的事，再说，就算是陆津编的，她也不可能去找爸爸核实，那样会引起爸爸吴莉的怀疑。


    组长：【挺重的，我给你送过去？】


    何叶：【我去拿吧，不麻烦你了。】


    组长：【我已经停在你们小区外面了，你在几栋楼，我给你送到楼下，送完就走。】


    最后那句强调，让何叶听出了一丝小心翼翼。


    “越怕的人，越要敬着。”


    或许，陆津真的有点怕她了，怕她总把他往坏了想？


    这个猜测让何叶心软了些：【谢谢，我在六栋。】


    组长：【好，一会儿见。】


    从小区走过来最多五分钟，何叶看看东门的方向，装起手机走到玄关，换回外穿的鞋，空着手下了楼。


    她走出单元门，站在楼下等。


    已经晚上八点多了，虽然这几天都是十来度的天气，但预报明天还要下雪，夜空阴沉沉的，看不见一颗星星。


    有一对儿情侣从里面出来了，亲昵地挽着胳膊，说说笑笑地从她身边经过。


    何叶双手插着口袋，想着冰箱里还没吃完的水果，猜想爸爸又送来多少，如果真是爸爸送的话。


    然后，熟悉的挺拔身影从对面的路口拐了过来，左手抱着一个扁盒子抵着腰部，右手拎着一个常见的购物袋，沉甸甸的模样。


    心跳忽然变得有些快，何叶抿抿唇，也朝对方走去。


    离得近了，她能看清陆津被路灯照亮的脸，清清冷冷的，与微信聊天框里的组长像两个人。


    最后，他们在一个路灯灯光已经非常黯淡的地方碰了头。


    何叶也终于看到了陆津左手抱着的盒子的真面目。


    大大的盒子被分成了几个格子，里面装着各种漂亮的水果，以及新鲜娇艳的玫瑰花，完美精致地融合在一起。


    完全不同的礼盒，却让何叶一下子又想到了那年七夕的心形玫瑰花礼盒。


    眼前这个礼盒上，好像也放着一张小小的平面贺卡。


    她迅速移开视线，有些结巴地问：“都，都是我爸让你送的？”


    陆津举起右手的普通购物袋：“这是何叔准备的。”


    何叶连忙接过来，手里提着东西，会让她的站姿显得自然点。


    陆津再改成双手握着那个大礼盒。


    花是香的，水果散发着甜蜜的气息。


    何叶看不见他的眼睛，只听见他语气轻松地说：“今晚去4s店做保养，那边做情人节活动，每个车主都有一份。我自己不需要，还是送你这个老同学吧，花插进花瓶还能看两天。”


    4s店送的？


    何叶再去看那张贺卡，感谢她双眼1.5的好视力，虽然光线朦胧，她还是认出了几个字：尊贵的陆先生……


    确实挺尊贵的，一般的4s店大概不会送这么精致的水果礼盒。


    “不用了，我不太会插花，水果更是够多了。”


    何叶晃晃手里的水果袋，笑着说，“你可以带回家，阿姨应该会喜欢。”


    说完，何叶再次道谢，提着自己的水果转身走了。


    陆津站在原地，双手还托着那个大大的礼盒。


    想叫住她，又好像没有意义，她说了不要。


    陆津就那么看着她走远，头也不回。


    当她跨进单元门，陆津等了等，抬头往上看。


    他并不知道何叶住在哪一户，看了很久，也没有看见新亮起的灯。


    有其他小区住户走过来、走过去，每一个都要往他这边看几眼，大概都猜得出他今晚的失败。


    忽然，有雨点落了下来。


    陆津这才转身，穿过一片片路灯光影，不缓不急的，在雨点变密集之前上了车。


    他将水果礼盒放在副驾驶位，不想开车，取出礼盒中的贺卡。


    “To尊贵的陆先生，祝您节日快乐。”


    中规中矩的祝福语，是他自己写上去的，如果她接受了这份礼物，如果她将礼盒带回楼上，在灯光下，她或许能认出他的字。


    手机震动，陆津拿了出来。


    周向明：【你真没去找何叶？】


    陆津按黑手机，丢在扶手盒上。


    屏幕亮起，周向明：【唉，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但我今晚好像同时把她跟朱晴都得罪了，问题是，我好像也没说什么啊，女人心果然比海底还深。】


    陆津皱眉，捡起手机，问：【微信里得罪的？截图发我。】


    跟好兄弟没什么可隐瞒的，周向明把两份聊天截图都发了过来。


    陆津不需要动脑，便推测出了真相。


    今晚都没有约会的两个好姐妹凑到了一起，中途周向明把朱晴气到了，朱晴一生气，何叶当然也会不高兴。


    陆津：【再问一次，你想不想追朱晴。】


    周向明：【我为什么要追她，她又不喜欢我。】


    陆津：【很好，那她拉黑你也无所谓了。】


    周向明：【话不是这么说的，好歹多年的老同学了，又没有深仇大恨，闹什么绝交。】


    陆津：【放心，等她结婚的时候，你作为老同学包个大红包，她应该会原谅你。】


    周向明：【……不是，我怎么觉得你今晚说话阴阳怪气的？】


    陆津没再回复，该提醒的都提醒了，而他有更重要的事。


    几分钟后，他将贺卡重新别在两朵玫瑰花中间，镜头聚焦在上面的内容，拍下照片，发给何叶：【抱了一路也不容易，真不要？】


    何叶：【不要。】


    几乎陆津刚看到这条消息，那边就马上给撤回了，但也没有再发新的。


    陆津完全能想象出她现在郁闷又羞恼的样子。


    组长：【仔细看看贺卡。】


    六栋楼901，何叶趴在床上，暗暗地咬着牙，但还是放大图片，好奇地盯着那张贺卡看。


    她当然熟悉陆津的字迹，他给她讲过题，也辅导过一个月的编程。


    就在她想翻出另一张贺卡对比字迹的时候，陆津又发了一张图片过来。


    还是不变的水果礼盒，还是别在玫瑰花中间的贺卡，只是贺卡居然反了过来，上面写着另一行字：“To 尊贵的何叶同学，祝你节日快乐。”


    何叶愣住。


    这是原本就写好的，还是刚刚加上去的？


    无论哪种，一模一样的字迹，分明是要告诉她，这礼盒与4s店没关系。


    组长：【真不要？】


    何叶没法要，现在再下去拿，她能想象出陆津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她。


    组长：【没关系，下次我继续努力。】


    组长：【别不开心，毕竟还有一群清北毕业生在等着你开奖。】


    何叶终于笑了出来：【嗯。】


    组长：【晚安。】


    祝我梦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