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杀戮进行曲

作品:《朝圣[西幻]

    敲门的人是路西菲尔,他端着一杯牛奶走了进来,放到了艾斯特尔的桌面上:“姐姐,你要好好休息,注意身体呀!”

    这套说辞明显是学自女仆长,艾斯特尔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发丝:“在这里住得怎么样?”

    路西菲尔摇了摇头,他依赖般在她掌心蹭了蹭:“只要和姐姐在一起,去哪里我都不怕。”

    路西菲尔抬起头:“我听爱丽丝姐姐说,是死掉了两位大人物吗?”

    “是啊。”

    无论是艾斯特尔还是女仆长都没有那种其余长辈那种隐瞒孩子的意识,而且路西菲尔是一个聪明的孩子,就算是隐瞒他也能猜出来。

    “那姐姐,你也要多多当心哦!”

    路西菲尔仰起头说,艾斯特尔的眼皮突然一跳,她的眼睛落在了路西菲尔的脸上,男孩俊俏得就像是壁画上的圣子像,艾斯特尔定定地看着他几秒后,微笑了一下:“我会的,回去休息吧。”

    在路西菲尔离开房间后,艾斯特尔收回了目光,羽毛笔也终于落在了信纸上,她没有在信上过多解释,只是让艾荣在葬礼结束后的当天下午去蔷薇庄园等着她,见面时再说。

    【那颗宝石已经拍卖出去了。】

    脑海里的声音突然出现,艾斯特尔愣了一下。

    “这么快?”

    【是的,金币已经拿到了,您是准备?】

    “直接送给那位术士,作为研究资金。”

    【您一点也不要吗?】

    “我不要,他才是最需要这笔钱的。”

    莫名的声音消失了,艾斯特尔低下头,她的眼前一边出现西泽尔死在自己怀里凄惨的样子、一边出现阿诺德苍白着脸安详躺在床上死去的样子。两张极为相似的脸在眼前交替出现,艾斯特尔用掌心贴住额头,轻轻叹了口气。

    ‘希贝尔,你到底是为什么呢?你是因为抗拒自己既定的命运吗?是因为自己的上一世,曾与阿诺德发生过什么吗?’

    虚空的声音连夜便把金币送到了炼金术士门前的信箱里,浅青色头发的青年一大早打开信箱,险些被金币砸到脚。

    他低下身,这一大袋子沉甸甸堪比半个成年男人重量的金币被他单手轻轻松松拿了出来,他打开了袋子,看见了金币上放着一张纸条。

    “研究的资金……”

    炼金术士念出了纸条上的内容,他俊秀得就像是琉璃制品的脸庞上露出一点些许笑容。

    【殿下,炼金术士给你回了一封信。】

    艾斯特尔刚刚穿上了黑色的连衣裙礼服,带上了遮挡面纱的礼帽,她正要出门,去参加阿诺德的葬礼,就在这个时候,虚空的声音响起,一张信纸出现在她的手上。

    信的内容很简洁,只是短短几句话。

    “……您给予的帮助已经够多了,不需要再投入更多,这对你来讲太不公平……”

    艾斯特尔合上了信,脸上毫无喜怒,手上燃起的火焰瞬间吞没了信纸:“走吧,葬礼要开始了。”

    因为阿诺德并不信奉光明神,所以他的墓园也没有选择在神殿附近,根据他死前的遗嘱,他的贴身侍从在尸检后便把他火化掉,棺材里放着的是他几件贴身的衣物,艾斯特尔站在了靠前的位置——这还是侍从领着她站定的位置。

    面纱遮挡住她大半张脸,可以看见她微微泛粉的嘴唇,就像是一片花瓣一样,艾丝斯尔的手里握着她自己扎好的一束花,是她特意准备的一束白百合。

    埃德温也来参加了葬礼,他穿着军装同样站在前方,艾斯特尔偶尔能够感觉到他的目光,她没有回头,这对未婚夫妻在整个葬礼过程,彼此之间都没有靠近。

    艾斯特尔的目光落在棺木上,就算是生前多么位高权重,仿佛呼吸都可以掀起风浪,举手便能让掀起暴风的人物,死去的时候也不过是一副棺木被黄土掩盖。

    ‘阿诺德,你在死前是微笑着的,你感觉到幸福了吗?’

    这是一种永远得不到验证的想法,艾斯特尔静静看着黄土盖上了棺木,她把花放在了他的墓前,白百合花在风中摇晃。艾斯特尔抬起头,墓园附近种下的那个应有百年之久的兰香树的沉默屹立在一侧,就像是一位静谧美好的女士。

    她收回了视线。

    葬礼的流程异常的简单,艾斯特尔正了正帽子,就在想要离开墓园的时候,有人叫她。

    “艾斯特尔。”

    葬礼结束了,埃德温终于抓住了机会,俊美的青年走过来,他英俊无匹,就像是一尊完美的雕像。

    他走过来,压低了声音:“你最近也要注意安全。”

    他这句话不知为何,在艾斯特尔的心里与路西菲尔那句叮嘱重合在了一起,艾斯特尔并没有道谢,她敏锐捕捉到了什么,微微侧过头,少女的面容在黑纱下若隐若现,那种美丽中的神性似乎也明显起来:“你好像知道了什么,埃德温·卡佩。”

    她没再称呼他为殿下,直呼其名往往代表着施压,埃德温的脸上没有笑容,他似乎很不解,解释道:“只是因为帝都最近……您也明白,我有些担心。”

    谎话。

    艾斯特尔没有揭穿她,她只是收回了目光,说了一句“希望如此”后径自离开了。

    拉斐尔正在思考。

    自从听闻阿诺德·霍克刺杀身亡后,得知枢机主教死亡内情的大团长便极为不安,但拉斐尔、光明神殿的教皇,“圣冠者”却非常平静。

    “真的会是她吗?”大团长最开始还将信将疑,“她有这种能力吗?”

    教皇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直到现在,他也没有给出一个准确的答复。

    但冥冥之中的直觉在对他说——是的,就是她,就是她下的手。

    这种直觉自从出生便一直伴随他,它时隐时现,但每一次应验时都映照了某种不可知的命运,就像是一扇观察命运的窗户,他的老师曾说这是神明的恩赐,那个时候的拉斐尔谦虚着笑着,仿佛是在诚惶诚恐中毕恭毕敬。

    谁也不知道他的心里在骂着脏话,说着:“狗屎。”

    拉斐尔在思考。

    他在思考过去那个女孩,他有一双看不透的眼睛,就在其余神官为她的温顺和聪慧欣喜时,拉斐尔却从她的眼底看见了冷漠与疯狂。

    就像是暴风雨前平静的海面,隐藏在其下的是足以掀翻巨船的风浪。

    也就是那个时候,拉斐尔对希贝尔产生了兴趣,也因为如此,当她失踪的时候,拉斐尔才如此可惜。

    “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被特雷吉耶的人蛊惑了,成为了他们手上的那把刀吗?不,特雷吉耶那个老狐狸根本不会做这种冒进的行为,连续杀掉两位贵族(枢机主教默认为子爵)对她来讲没有一点好处,而且你,希贝尔·安德,也不会甘心成为别人的棋子。你与特雷吉耶,只怕只是相互利用的关系。

    那这便是出自你个人的意志?我很奇怪,虽然你一直隐藏着你的疯狂,但你也是一个冷静的疯子,就算你想要杀掉这两个人,也没有必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堂而皇之地下手。

    是“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吗?但根据我的了解,死者与你都没有什么纠纷。

    拉斐尔觉得有些头疼。

    无论是从逻辑还是感情,他都想不透为什么希贝尔会如此快,如此明显,就像是她身后有一只野兽在追赶着她,她随手杀死了这两个人丢到了身后,等一下!

    拉斐尔的脑海里迅速闪过三秒,他想起了一些被誉为禁忌的魔法的内容。

    希贝尔,你这是在为进行什么仪式,献上祭品吗?不,不对。

    他又在心底抹下这个猜测。如果只是祭品,没有理由说明希贝尔非要大费周章杀了这两个根本没必要杀死的人。

    拉斐尔已经很多年没有这种束手无策的感觉了,不,还是有的,比如说面对神殿逐渐颓废的无力。这种无力感一直在他生命中,仿佛已经成为了灵魂里没有办法挖去的一部分。

    教皇摘下来头上的冠冕,他喃喃自语:“你到现在就会停手吗?希贝尔?不,我觉得你不会的。”

    就在这个时候,拉斐尔听到了脚步声,他的耳朵动了动。他转过头——

    带着黑色网纱帽的少女走了进来,她明显是刚刚参加过葬礼,她的发丝上还落在一片花瓣,但她自己好像一点都没有察觉到一样:“拉斐尔,事到如今,你还要继续坚持吗?”

    “看样子,您是知道了一些我还没有了解的事情。”

    艾斯特尔的脸上没有多余的神情,平静似水:“是的,这是他在临死前告诉我的。”

    “是吗……”

    拉斐尔转过身,他的面容相较于他的年龄来讲实在是过于年轻了:“您觉得,她到底为什么会做这些事情。”

    “我不知道。”艾斯特尔这样回答,“也许只有她自己明白。”

    她沉思了几秒后,突然说:“我之前曾经分析过她的动机是什么,她的目的是什么,这样做对她有什么好处,但现在,我在想……”

    “也许我们都想得太过复杂了,也许她杀人,只是因为她想杀呢?”

    屋子里陷入了长久的寂静,似乎过去了漫长的时光,拉斐尔恍然梦醒:“原来您是这样想的啊。”

    “人们总是习惯从最理性的角度去揣度一个自己暂时不知道全貌,没有办法做出判断的行为的动机。”艾斯特尔这样说,“但有的时候,行为的背后是全无理性,只有感性因素。当然,这也只是我暂时的推测罢了。”

    神像默默无言地俯视这个世界,他依旧悲悯,永远微笑着看着世人。

    拉斐尔抬起头,他说:“我明白了,小姐。”

    艾斯特尔知道,这是他最后的答案,转过身,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她要去见艾荣了。

    “你看起来还不错。”

    第一眼看见艾荣的时候,艾斯特尔有些惊讶。

    他看上去就像自己第一次看见的样子,潇洒且又坚强,艾荣笑了笑说:“毕竟生活还在继续,我总不能一直颓废下去?”

    既然他已经来了,艾斯特尔部下了静音结界后,便直接开门见山,把他最想要知道的积分来源告诉了他。

    在听闻希贝尔杀死了阿诺德后,艾荣呆立良久,他甚至想要苦笑出声,艾荣沉默了一会,连忙说:“你要当心啊,艾尔。”

    她有些奇怪:“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我会出事?”

    艾荣呆了呆,挠头:“我也不知道,一种直觉吧……主要是你看她刺杀的那几个人物,好像都是原著里面的反派角色?”

    艾荣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看是不是?说不定她马上就要来杀你个反派。”

    仿佛是平地响起了惊雷,艾斯特尔陡然一惊,大概这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感觉一股莫名的眩晕,这种眩晕似乎就是人类在看向那未知的宇宙时身体本能地反应,她的脸色变得苍白了:“不,你说的对……这的确也是一种非常有可能的猜测……”

    枢机主教、维尔德、阿诺德,都是原著里有篇幅出现的反派人物。

    艾荣的笑脸僵住了,他结结巴巴地说:“不,不会吧?我只是开个玩笑,艾尔,你是不是想多了?你的意思是,是……”

    是身为女主角的希贝尔,她知道了,这个世界是一本书??

    艾荣勉强镇定下来:“可是,也有可能是她上一世因为这些人过得不好啊?所以来报复……”

    “但枢机主教甚至还帮过希贝尔,他与她根本没有正面冲突。”

    如果按照艾荣这个新提的思路,艾斯特尔想不到有什么必要去杀枢机主教的理由。

    “那怎么办?”艾荣这下真的慌了,他看着自己的同乡,“她是不是真的要杀你。”

    “她杀不了我。”艾斯特尔说。

    “你先别急,至少你提供了一条思路。就算是担心也毫无用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会防备希贝尔的。”

    在艾斯特尔费尽口舌好不容易把艾荣劝走后,脑海里的声音也说话了。

    【您在想皇太子和路西菲尔的话吗?】

    【是啊……我总觉得他们好像知道什么。】

    其实旁人如果听到艾斯特尔的猜测大概会觉得她过于敏感——这两个的话大概只是表面意思,她这样质疑反而有种荒诞感。

    可艾斯特尔并不这样觉得,她总是感觉,这两个人似乎也知道了什么事情,包括路西菲尔,这个看起来只是漂亮得过分的孩子的话也许只是无心,她想太多了,但埃德温……

    自从上次见过对方后,艾斯特尔便产生一种更强烈的不适感,这种不适感的背后也许代表危险,又或者是因为未知。

    【但我们目前所有的想法也只是猜测。】

    艾斯特尔放下手。

    “是啊,还是先回去吧。一切还是需要事实作为依据,这些猜测也只能是猜测。”

    “回去之前,去给路西菲尔买一些甜点吧。”

    “斯托克小姐!”

    艾斯特尔循声去看,一愣:“克莱斯特,你怎么来了?”

    在艾斯特尔拜访后,拉斐尔突然感觉心乱如麻,教皇难得没有工作到后半夜,提前休息了。

    他躺在了床上,窗外是巡逻的圣殿骑士团——自从枢机主教遇刺后,神殿内部的防卫力度加强,人数也比平常增加了两倍不止。大团长——这位剑圣甚至亲自守在门外。

    这是一个非常安全的环境,足以让人高枕无忧。

    直到窗外灯火渐渐熄灭了一盏又一盏,拉斐尔还是没有睡着,他甚至可以清楚地听见门外的交流——

    “最近几天的晚宴可是少了不少,这些贵族们也害怕了。”

    “嘿,谁说不是,毕竟短短几天死了两个大人物!”

    是啊。拉斐尔想,毕竟位置越高,越惜命。

    ——下一刻,屋外的声音消失了,拉斐尔瞬间睁开了眼。

    屋外的蝉鸣声,风声,骑士们盔甲的声音,交谈的声音都消失了,拉斐尔坐了起来。房间空旷无比,在中央突然出现了一个空间漩涡,一个人从里面迈步走出。

    她披着金色的长发,面容纯美,双手交叉握在胸前,仿佛是一位苦修女。

    拉斐尔恍然。

    他微微一笑:“希贝尔,我亲爱的孩子,你来杀我吗?”

    金发的美丽少女,睁开眼,同样一笑,她的声音像是刚刚浸泡了蜂蜜一样:“是啊,亲爱的教皇阁下,我来杀你了。”

    拉斐尔站起身:“我很好奇,你到底是用了什么办法,竟然可以直接把你动手的地方变成一个近乎是亚空间的存在?”

    “仅靠我自己当然是不可能的。”

    希贝尔的手上出现了法器:“但不管用了什么办法,成功不就够了。这还是您当年教给我的。”

    拉斐尔有些感慨:“希贝尔,你完全没有必要这样操之过急。”

    “是早是晚,根本没有什么差别。”希贝尔举起手,“你知道吗,教皇阁下,我们也只是命运的傀儡,死亡与生存,其实并没有什么差别。”

    “来厮杀吧,您如果杀了我,您就可以带着我的尸体去邀功,如果我杀了您,那我写下的名单又可以划下一个。”

    “只不过,我不觉得我会死在您的手里。”

    拉斐尔并不恐惧,这并非因为他自信觉得自己并不会死,而是因为他早已对死亡有所准备:“希贝尔,你看到了世界的一部分真相了吗?”

    “是的。”理应成为圣女的她的笑容扭曲无比,就像是一个狂信徒的信仰破灭一样。

    一种近乎失去了希望的笑容。

    她说了一句话。

    艾斯特尔的心口忽然一跳,她突然睁开了眼看向窗外。

    【您怎么了?】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第一天清晨,圣殿骑士团的掌旗官亲自来到了斯托克庄园,告诉了一个能让整个大陆都震惊的消息。

    “教皇阁下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