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遣散”的命令下达后，艾尔文一头亮眼的金发向旁边撤退去，在这片森林直线奔跑的只有利威尔班。


    身后传来让地面颤动的巨响，黑色烟雾弹从头顶掠过。


    我猛然回头，一个十五米级的女型巨人在身后以人类最标准的跑步姿势追赶了上来。


    “卧槽。”


    跑得这么标准…真的是奇行种？


    “别分心，继续前进。”


    利威尔根本没有回头看，好像早就料到一般。


    没有人做出反击，都只是听从他的命令一直前进……就像是在故意吸引她一样。


    不是，那他妈说奇行种都勉强啊，哪有奇行种跑步姿势这么标准的。


    像人，对不对？


    淡金短发在耳朵两侧摆动，银灰色的眸子身怀莫测，我觉得有点眼熟，却想不起来。


    她跑了几步，随即就精准地捉住立体机动装置喷射出的钩爪，直接把那名士兵摔在了树上。


    好几个都是如此，溅出的鲜血让我没有勇气一直看下去。


    她很熟悉立体机动装置的射程…反应也很快。


    在思考的短短五六秒，她又拉近了距离。


    她俯身拍飞最近的马匹。


    这种被人追赶的感觉很不好受，她像是有神智一样，体力还好得离谱，追了这么久都没有露出疲惫。


    艾伦已经抬起了手放到嘴边。


    “艾伦！你在做什么？”


    佩特拉出声阻止，金色瞳仁微颤，手上那个淡红的咬痕还没有消褪去。


    “…但是！”


    他不理解。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判断，相信自己的力量或者相信同伴。”


    我再次向身后望去，正好对上那双银灰色。


    冷淡，疏离，隐藏起的情绪…是什么？


    巨人会有情绪这种复杂的东西吗？


    太近了。


    如果要再保持这个距离吸引她，会死的。


    那要不要试着把距离拉开一点，哪怕只有五六秒也好。


    我不自觉地抬起手，张开五指对着那巨人，那双眼睛依旧盯着我……就像在看死人一样。


    “爱斯…先别动。”


    我再次看到那个牙印，如同敲响的警钟，无声提醒逼迫着我。


    “相信我们吧！”


    这里的每一个人对付巨人的经验都比我深厚得多，可我面对过的敌人比他们一辈子面对的或许都要复杂。


    现在又要如何抉择？


    相信自己的力量，和相信同伴的力量。


    要怎么选？


    我清楚地看见手正在颤抖，一番强烈斗争后，我还是选择握紧缰绳继续前行，回过神已经大汗淋漓。


    一定有这么做的理由。


    让我看到这么拖延的意义啊！佩特拉前辈！


    她还保持着速度在后面追，心的跳动也越来越急促，这等压抑几乎要把我压得喘不过气。


    两旁的发射装置和埋伏的调查士兵突然进入我的视线，那一刻时间仿佛慢了下来。


    “开炮！！”


    一声极巨鼓舞气势的声音下令，艾尔文团长从最上方的树叶里杀了下来，喷射装置发射出的固定器如同绷直再离弦的箭，直接将女型巨人的肩膀射穿。


    她做出防御姿态，猛然刹住脚步，溅起一层呛人的尘土。


    她面无表情…用力拽断身上的固定器，就像拔医院里刺在手上的针管一样轻松，下一个举动又令我瞠目结舌。


    她貌似明白后颈是弱点，竟然直接抬手护住了那个部位，握紧的拳头抬至胸前。


    那个姿势…


    格斗术！


    一声颤动大地的吼叫几乎要把我震碎，距离还没有拉开之际，女型巨人对着天空仰天长啸着。


    远处又传来地面震动的声音……一下一下地砸在地上，也狠狠地敲在心脏上。


    蜂拥上来的无垢巨人疯狂啃食着她的身体，她没有挣扎，只是默默地功他们食用。


    那一刻我也确定了我所有的猜想。


    是人类操控的啊！


    韩吉的巨人实验体被杀掉跟那个女型巨人肯定有联系，这么说艾尔文早就知道这个巨人是人类所假扮吗？


    为什么…不早一点做出行动？


    可一想到还有和艾伦一样能力的人类存在，而且是我们的敌人，我就觉得头疼。


    【相信我们！】


    佩特拉的话又在我耳边警告似的响起，后面的惨叫声不断冲击着耳膜。


    蓝色信号弹飞了出来，这是要撤退了？


    可利威尔还带着我们继续前进。


    身后苍穹突然爆出金光，和艾伦变身的时候一样。


    我很清楚那是人类变身巨人的时候才会出现的。


    本来应该被啃食的女型巨人在金光中踩上地面，如同扑食的恶魔快速逼近。


    我受不了了。


    我再一次抬起手，也忽略耳边的阻止。


    相信自己的判断吗？爱斯·格雷特。


    两百年来，一直如此。


    我相信我自己…


    “barrier！！”


    浅蓝色的屏障在空气中化开，她狠狠撞在屏障上，竟然直接拿起拳头砸了下来。


    玻璃碎开的声音凌乱响起，我所有的思绪挤乱成一团。


    我身旁的人以及我全部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还有深深的绝望。


    “诶…”


    ………


    此刻的震惊程度我已经不能用言语形容，两百多年以来，屏障在我的使用下从来都没有出现过破碎。


    女巨人这一拳，竟然将屏障用这么粗鲁的方法揍碎了，即便拳头已经变形。


    “爱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屏障是不会被这种普通的一拳打碎的！以前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从未有过啊，她到底是谁？


    再大的力气都不可能把屏障打碎的，她是怎么做到的。


    “下马！用立体机动装置！”


    “艾伦爱斯！继续前进！”


    利威尔班的三人径直向后冲去正面迎敌，最前方的利威尔没有回头看。


    他们的速度快的看不见，直接剜去她的双眼，挑断她的手筋。


    【相信我们！】


    艾鲁多将后绕至后颈将女巨人拿下，那只布着血丝的银灰色眼睛猛然睁开，一口将他咬碎。


    “继续前进！不要回头！”


    女巨人优先恢复了一只眼睛，下一步动作就是将佩特拉的，将她整个人踹向大树，像是挤番茄酱似的，那只脚下爆出暗红色血液。


    “佩特拉…前辈？”


    嘴巴一张一合，我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以及破碎一地的理智。


    剩下的最后一个欧鲁绕至她后颈，本以为势在必得。


    刀刃劈下的时候却被直接崩断。


    ？


    她的后颈上覆盖着一层银色硬质的东西，类似鳞片。


    那句【相信我们】随着屏障的裂缝碎了一地。


    “我他妈要杀了你！”


    杀了她，一定要杀了她。


    既然她这么熟悉立体机动装置的路线，那么她就无法预判时空穿梭。


    “爱斯！”


    我刹住前行的固定器。


    艾伦的脸在我身侧刮过，我身旁爆发出金光，我的视线也被抛到十几米的高空。


    我站在他的头顶，白烟从脸上轻轻划过，随着脚下巨人的的动作，我不再用立体机动装置，仅仅只抽出刀刃，迅速覆上雷电。


    一定要…一定要杀了她！


    略过巨木上的血迹，右眼在靠近她的时候传来剧痛，貌似还有隐隐的雷光溢出。


    在和女巨人保持一定的距离下，让立体机动装置完成一次喷射，带来的强烈惯性将身体甩出去。


    随着身后巨人的吼叫，我冲至她面前，时空穿梭的窸窣声让我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她眼前。


    她看着我，没有露出恐惧之色，也没有露出杀意。


    “travel！”


    一声刺耳的哨音划破寒冷的风声，心脏的剧痛让身体动作停止了一下。


    眼看她的手掌就近在咫尺，另一只小麦色的巨手杀至我跟前，狠狠掐住了她的手臂，硬生生阻断她的动作。


    雪白的刀刃对着那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灰眸生生刺下，爆发出的雷光瞬间粉碎她的头骨，整个头部惨不忍睹，滚烫的血液溅在了我脸上。


    力气用到了最大，我踩着她的鼻子跃起，试图找到后颈的破绽，艾伦已经做出下一步攻击，她失去了视力无力反击，只能不断防守。


    时空穿梭带我来到她身后。


    她没意识到……有破绽！可以赶得上，一定可以！


    她下意识用一只手保护后颈，就算防范了我，也很难抵抗艾伦，她完全处于受控制状态。


    就算她用硬质，雷电也有办法击碎。


    被我削去的头部冒出蒸汽，已经开始修复眼看那块要害近在咫尺，闪烁着雷光的刀刃已经对准了后颈。


    咚！


    又是一声哨声，比之前那次更着急。


    心脏好像要停止跳动了，骤然缩成了一团，好像还有什么东西在啃食着心脏。


    我怎么…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她的头部恢复得很快，一下子就看见了大部分，直接不理会和她交战的艾伦，朝着我转过身。


    动起来啊。


    为什么…动不了？


    我无法动弹，钩爪来不及收回腰间，巨手拍过来的速度飞快，我和棕发巨人最后对视了一眼。


    那深绿色的眸子猛地缩了一下。


    “艾…伦。”


    动起来…快点动起来！


    来不及了。


    糟糕……


    巨大的冲击力几乎要把五脏六腑撕碎，肺部和腿被尖刺生生刺穿，整个身体被卡在这片尖刺里。


    好疼。


    好疼好疼好疼好疼。


    我听见了巨人绝望和痛苦的嘶吼，连那庞大的身影都很模糊，只觉得他的力气一下子大了好多。


    口中吐出一大口血，我无法动弹。


    “travel。”


    我摔在草地上，这身体的心脏或者头部没有被毁掉之前，是无法死亡的，就算窒息也无法死掉。


    我的要害是心脏，只要心脏被毁，就能重塑另一个身体……现在的身体真的不能用下去了。


    可是竟然刚好避开了心脏。


    “谁来…救救我。”


    我呼吸都很困难，黑发凌乱地盖在脸上，我什么都听不见，可地面的震动还是让我忍不住看向两个巨人的战斗。


    头好沉，我连抓住地上杂草的力气都没有，只觉得身下的温热液体不断涌出。


    那个熟悉的格斗技巧，我在训练兵团的时候见过。


    【…那是东洋的空手道，也是格斗术的一种。】


    那是一个很擅长格斗的女生，有这一头淡金色的中长发和银灰色的眸子。


    不过不大可能吧…人类可以变成巨人什么的，有艾伦一个就足够了。


    粘在杂草上的血呈暗红色，眼前慢慢变得一片漆黑。


    这尖刺是有毒的。


    我艰难地抬起眼，左手已经摔断，歪曲成一个怪异的角度，浑身被疼痛夺走力气。


    风声四起，我看到女巨人将手掌击向艾伦的下颚，她转动脚尖，抬起了腿，在原地转了一圈狠狠踹向他的头部。


    很眼熟啊，这个动作……


    我竟然感到了一点点惬意。


    明明听不见心脏的跳动，它却因为没有坏死而死死束缚着我的灵魂。


    随后，我隐隐望见一个漆黑的身影，她背着光，我看不清她的面容，却能想象到她的震惊。


    “爱斯，你……”


    是三笠。


    黑瞳颤抖，她不敢轻举妄动，只是蹲下身想听清我说的话。


    我缓缓抬头，话语搅着不断溢出的鲜血。


    “心脏…的位置，刺穿。”


    “！”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疯狂的言论，一下子弹起来：“不行！”


    忘记了，除了特别行动组，其他同期并不知道这个弱点。


    “来不及了…相信我的话就刺下去！拜托……我好痛……”


    我挪动还能动弹的右手，揪紧她垂落在草坪上的披风。


    我好疼。


    拜托你了。


    耳边的声音逐渐远去，我看到她眼底出现动容与浑浊的犹豫，抬起的刀身快速对准背部。


    刀片卷着衣服侵入要害。


    从窒息中站稳，我静静地望着地上的尸体，蹲下身拆下那还算完好的立体机动装置。


    “谢谢你，三笠。”


    她默然不语，轻轻点了点头。


    装置喷射的声音同时响起，杂乱无章地刮过耳畔，如同我现在搅成浆糊的思绪。


    “艾伦…艾伦去哪了！”


    我撞破呼啸的风，刮在脸上的是顺着叶片垂落而下的露水。


    巨木跟随露水的粼粼波光生长，我听见剧烈的碰撞，连攀在树干上的固定器都险些震落。


    拨开枝叶，奄奄一息的棕发巨人映入眼帘，他跌坐在树下，头部被削去大半，升起朦胧的蒸汽。


    女型巨人眸色暗淡，喘着粗气将大的夸张的嘴对准他的后颈。


    她一口咬下去，撕开后颈的一大片肉，艾伦呆楞地露出身影，棕发间卷着滚烫白气。


    【travel】


    拜托，一定要赶上…让我赶上啊！


    “给我…滚开！”


    前所未有的怒意席卷而上，仿佛岩浆灌入血液。


    撞进蓝黑色的未知，我抬头便对上那双安静的银灰色。


    蓝光覆盖在雪亮的刀片，视线在空中旋转数周，我迅速撕开层层寒气。


    刹那间，血沫横飞，挥洒在我额间，滚烫得很，瞬间冒起蒸腾白气。


    ！


    她还是那样，很平静地盯着我。


    没有惧意，没有怒火。


    却足够让人背后发凉。


    脸上的湿意越来越重，我以为是刚刚的露水。


    …是从眼睛里冒出来的。


    “艾伦！还能动吗？”


    我微侧过脸，询问着身后的人。


    没有听到回应…哦，晕了。


    血光闪过她还想上前的手利威尔和三笠同时将她砍得措手不及。


    “撤退，没必要和她纠缠下去，不要失去作战的本领！”


    我转身向昏迷的艾伦走去，爬着血与蒸汽的刀片割断连接组织，伸手揽住他的肩膀，轻轻将他抱起来。


    凄厉的哨声撕破寒冷的空气，手中动作因为撕心裂肺的疼痛猛然一顿，一股血腥味从深处蔓延至嗓子。


    暗红色的液体止不住地从口中溢出，沿着脖颈一路滑下，衬衣顿时染红。


    “爱斯！”


    手上的人不知什么时候睁开眼睛，他真的吓坏了，挣扎着从我怀中跳下来。


    “我…”


    我盯着变得空荡荡的双手，无法动弹。


    与刚刚一样，听不见心脏的跳动。


    刺耳的哨声仍在继续，半空中的利威尔率先察觉到诡异，他微微睁大眼，灰蓝色瞳仁骤然缩紧。


    他低头冲着这里喊道。


    “艾伦！把她一起弄走！”


    他来不及多想，听从命令将我整个人带起，我忍不住又吐出一口鲜血。


    有什么东西在啃噬心脏，但很快就把它修复好，接着再啃噬……


    如此往复，痛不欲生。


    视线忽高忽低，直到我们远离巨木森林，哨声逐渐远去，我缓缓回神，稍微恢复行动。


    “爱斯！听得见我说话吗？”


    我坐在马车上，他扶着我的肩膀，替我拭去嘴角边的血。


    “啊…我……”


    让和阿尔敏正在不远处的马车上搬着尸体，在巨木之林里死去的人们陆陆续续地被带出来。


    “！”


    白布被风吹开，垂落的金发沾染干涸的血污。


    余光瞥见二人，他们猛然怔在原地，眉间落下黑线，瞳仁微颤，对视一眼后竟看向我这里。


    我头痛欲裂，心脏的余痛还在不断回荡。


    “为什么会吐血？医疗兵已经来了，你一定很累…所以好好休息一下吧……”


    阿尔敏这时慢慢走过来，蓝眸暗淡无光。


    “爱斯…本来想晚一点告诉你的，但…”


    我抬起疲惫的眼帘，强迫自己咽下血腥，不禁有点奇怪他突然一蹶不振的态度。


    他咬咬牙，低下头颅。


    “琳娜…也战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