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作品:《消波块

    他察觉到两个女生向他瞟了几眼,陆右景回视,两个女孩抽着气红脸避开他的目光。


    自动贩卖机终于滴了一声,最上层的矿泉水被推向前,太慢了,费劲。


    就在他这么想时,矿泉水不动了,电子屏上出现笑脸:“请及时取走您的商品。”


    哈。


    矿泉水身姿妖娆地倚靠自动售卖机的玻璃壁上,组成一个受力均匀的三角,丝毫没有掉落的打算。


    陆右景沉默,他运气一直不算好,这种事时有发生。


    伸手摇了摇售卖机,瓶身摇晃了下,那个三角似乎更稳定了。


    手机再次扫描二维码,陆右打算用下一瓶把这瓶顶下来。


    这次手机飞快加载,第二瓶水飞快地倒在第一瓶水上,双双卡住。


    “请及时取走您的商品。”笑脸适时出现。


    陆右景用手撑在玻璃壁上,低着头笑了声,如谪仙般淡然。


    说不清什么感觉,总是这样,生活不给他一丝宽慰。


    他懒得去找工作人员开机,就当破财消灾。


    秋予走过来,看见陆右景在售货机旁,手撑着售货机的玻璃壁,背上背着她的书包和她的滑板,头偏过来看她,像一只温驯的安抚犬。


    她把东西递给陆右景:“给。”


    陆右景一愣,没反应过来。


    “酒精湿巾,你的手不是碰地上了吗?”秋予进了站才想起来这回事,就在陆右景给她绑滑板的时候,她看见他的手掌时。


    她本意是让陆右景拿过去自己擦,可陆右景乖乖伸出手来——他的手掌并没有摔破。


    秋予想起来他跳下来的画面,刚才在警局时他就看到陆右景的掌心有点发红,只是被廖深语的事给盖了过去,忘了问。


    没看见伤口,举起湿巾的手悬在半空,不知道落在哪,最后随便选了个地方,糊弄着擦了下。


    陆右景倒是不疼,只是现在手部的感受很难被忽略,不知道是手心的痒还是手背的柔软,让他背部的皮肤微微战栗。


    她抬起头,陆右景和她对视,飞快地说:“我手机没电关机了。”


    “所以?”


    “帮我买票吧。”


    这个时间段地铁站人流量不多,秋予站在自动贩卖机前,手机交给了陆右景去售票机处买票,突然听见一声巨响。


    两瓶水掉落在取货口,其中一瓶又被弹出来,落在她脚边。


    正正好好,直立着,就像是专门等着她捡起来一样。


    秋予迷惑,把水捡起来看了看,还是冰的,真是刚掉出来。


    她拿出两瓶冰水,握在手中,不知道该放哪。


    陆右景买完票,来找她进站,就见到她手里的两瓶矿泉水,抿了抿唇。


    “它们自己掉下来了。”


    “是我买的。”


    秋予好奇,看着陆右景表情复杂的脸,新奇,不追问了。


    她把其中一瓶递给陆右景,相信他说的话。他伸手接过后拧开瓶盖,递给秋予,然后从她手中接过另一瓶。


    这种习惯性动作让秋予咋舌。


    陆右景给她的感觉过于温和,他似乎只是一个过于照顾女性的绅士,拥有大多数男生无法拥有的纤细神经。


    可又有哪里不对,说不上来。


    错开了晚高峰,但地铁上的空座依旧稀少。两个人被挤在车厢连接处,秋予把书包放在脚边,陆右景靠在她旁边,闭目养神。


    电子板上在播放白酒广告,底下来回滚动着广告招租电话。


    秋予想到海城的地铁,也有电子板,但是内容和a市千差万别。


    海城靠海吃海,除了渔业船业等,旅游业也是经济重心。


    所以电子板上总是播放着各种海城旅游宣传片,底下滚动的是实时弹幕。


    只要在公众号上投稿,就会被搬上电子板。


    她决定去a市的那个下午,江绪和她一起搭乘地铁回家,那时两人上初中,都没有手机,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一起从第一节车厢走到最后一节,经过的每一个电子屏都显示着那四个字:


    后会有期。


    秋予想,还真是,江绪也从海城来了a市,两人很快又见面了,还是同一所高中。


    过了一站后有不少人下车,身边的陆右景还保留着挥之不去的困倦,秋予小声地叫他:“陆右景,有座位了,你可以去坐。”


    陆右景睁开双眼:“你去。”


    秋予摇头:“你看上去很累。”


    陆右景伸手揉了揉眉心,这些天一直没休息好,再加上倒时差,确实容易疲惫。


    “秋予。”陆右景叫她的名字。


    秋予摇头:“没必要。”


    难以言说的心领神会。


    陆右景没再推诿,走过去坐下。


    秋予看着他靠在边缘,坐姿局促。


    地铁继续开往下一站,秋予的身体因惯性而站不稳,晃荡了两下才稳住。


    还没反应过来,陆右景就走到了她面前,伸手推了推她的肩膀,用了点力气把她往自己身边带过,将她按在了他刚刚坐的位置上。


    还是不乐意让秋予站着受累。


    秋予话未出口,陆右景已经和她交换了位置,站在她的滑板旁,重新闭上眼睛,稳如泰山。


    这种被照顾的滋味,她很少体验。


    在漫长的成长过程中,她一直担任的,是照顾他人的角色。只有这样,她才能心安理得地去肯定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才不会被放弃。


    膝盖被人顶了一下,秋予回过神,看到旁边坐着的男人双腿越开越大,像一把剪刀,把两边的人向两侧挤开。


    还有两站,秋予默默缩腿,倾斜着身子侧坐。


    地铁上经常遇到这种人,她今天也好累,不想发生冲突。可那条腿才不管她累不累,得寸进尺地挤着她。


    秋予已经被挤到了边缘,陆右景睁眼时,看到的就是秋予像一颗团子一样蜷缩在座位的最角落。


    他的火气猛地涨起来。


    这是他给秋予让的座位。


    “腿收收。”陆右景三两步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男人。


    他知道自己无表情时也是一张温柔面,此刻目光里隐含不耐,倒有点能唬人。


    男人也被吓得不轻。


    面前的少年虽看不出凶残,甚至算得上淡然,但那股气势实在让人不敢与之作对,快速收紧了腿,跟个鹌鹑一样,冲陆右景道歉:“对不起!我没注意。”


    “别对着我说。”


    男人立刻转头找上秋予:“小姐姐对不起,真不是故意的。”


    他平时这么坐最多被别人啧两声,今天碰上陆右景,顿时就怂了。


    秋予重新坐正:“以后注意点,这里是公共座位。”


    男人谄笑:“对对对,下次绝对夹紧了坐,就跟你们女的一样。”


    他故意把重音放到夹紧两个字上,说不出的猥琐恶心。


    “嗯?”秋予终于正眼看他,笑了。


    她说:“怎么?肌无力?肌无力就去健身,别光贱了骨头。好好道歉,大点声再说一次。”


    车厢内顿时安静下来,聚焦到这一处。


    “装你妈呢贱婢,给你脸了?”那男人被骂到发抖,半天后才挤出这么一句话——接受不了自己被秋予骂。


    “不要,你脸太丑,以前没有人告诉你吗?”秋予没有被激起一丝愤怒,平静道。


    陆右景上前一步站在秋予身前,挡在两人中间,“手,收回去。”


    陆右景伸手握住那个人的手腕,硬生生将他压下,使劲时手臂肌肉微微鼓起,泵出力量。


    男人也站了起来,脑子里一片浆糊,除了无能的怒火上头,别的什么都想不过来,刚刚指着秋予的手现在生疼,疼痛竟然冲淡了他对陆右景的恐惧:


    “小婊子,长成这个骚样没少出去接吧,靠骚/b勾引的你男朋友?我给你钱你干不干啊?”


    秋予伸手揪住陆右景t恤下摆,陆右景的怒气毫不遮掩地散发,只要她不拦,拳头就要挥过去。


    秋予几乎是抱着他的手臂,从他身后钻出来说话:


    “干的。”她说。


    “我是做殡葬的,现在接活也不是不可以,主要干入殓化妆。


    你底子不行,今天被打个稀巴烂,下葬的时候想要看得过去还得我出手。”


    地铁提示下一站到了,那人喘着粗气扭了几下,没从陆右景手里扭开,几乎是瘫软着求饶一般才让他松手,慌忙逃出车厢,在关门的最后几秒骂道:“傻逼情侣。”


    陆右景站着没动,车厢里人们都看着他们,不知是谁第一个鼓起掌。


    秋予抱着陆右景的手臂没松开,轻轻摇了摇,似安抚。


    他深吸一口气,坐到秋予旁边,将她的滑板放在自己面前:“别害怕,你做得很好。”


    秋予点头。


    她不在乎被恶语相向,更何况这不痛不痒的,充其量只是恶心。


    陆右景第一次有了解释自己话语的欲望,他想说自己刚才也很愤怒,想知道秋予会不会因为自己没有出言维护她而失望,会不会因为自己没有挥拳而不屑,还是因为他有攻击的动作而认为他冲动易怒,认为他也是可怕队伍的一员。


    只要秋予想这样处理,诉诸暴力他也甘愿——但太懂她。


    她绝不是愿将一切丢下让他处理的藤花,陆右景只需让她先行,她若回头求助,他在所不辞。


    他在脑海里演练,还没说出口,就听见秋予的回答。


    “我明白。”秋予能明白他,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


    她知道,换作别人或许会让她别生气,但是陆右景却说别害怕。


    秋予明白陆右景的意思。


    不要害怕,你做的是正确的,你的愤怒是合理的,就算害怕也没关系,你有害怕的权利。


    而现在他在旁边,所以,更不需要害怕。


    陆右景的余怒消散,侧过头闷闷地笑起来。


    地铁站出口电扶梯往上,慢慢将人抬进黑暗。


    两人一起走进一巷,陆右景的摩托正好停在她家便利店前,走去摆弄他的白紫色大狗。


    秋予踌躇了下:“陆右景,你知道韵致酒店怎么走吗?”


    陆右景点头:“马路对面。”


    秋予安心下来,指了指面前的便利店,兼职的店员换了另一个女生,正探头看他们:“要吃点什么吗?这是我家开的便利店。”


    在不夜侯时,陆右景自由出入不夜侯四楼,秋予猜测他和不夜侯关系匪浅,不过她也有可以自由出入的地方,她有一个便利店呢。


    她胃内的灼烧感很重,再不吃点什么,低血糖又要犯了。


    “等一会吧,我擦下车。”陆右景看了眼自己的摩托,那辆摩托打眼,围了不少小孩爬上爬下。


    他有着一张温玉面容,仙姿神灵,红尘炼心,只是大多数时候心不在红尘,自然温玉生凉意,疏淡。


    这样的一张脸,小孩不会害怕的。


    秋予走进店内,店员在忙,她自己加热了饭团。


    街对面的小摊正在卖烤豆腐,花甲店里坐满了客人,来来往往的人群偶尔驻足,店内的冷气营造出惬意。


    旁边桌有妈妈正在辅导孩子做作业,她来时正好离开,于是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坐在窗口的桌前,撕开包装,安静地咬着饭团。


    晚上十点,地铁快要末班,附中的高三生下了晚自习,她没有回家。


    秋予咀嚼得很慢,似乎食物只是她维持生命的一种物质,与享受无关。


    就着没喝完的矿泉水,秋予沉默地吃着饭团,一个饭团不知吃了多久,久到店内的客人走光,只剩她一个。


    她透过玻璃看陆右景擦拭着自己的摩托,不断有小孩凑过来,试探着问他些什么,然后得到了他的允许,左摸摸右摸摸。


    秋予看得出神,慢慢放空。


    她放空时会让人品出一种倦怠,像是一切都被满足后的疏懒,什么也不眷念。


    那种神情,很难让人忘却。


    许嘉树看到秋予的第一反应是惊讶,能在这碰上秋予,确实在他意料之外。


    上次两个人见面,秋予送了他一份大礼,开口就是要把他送进少管所去。


    这女的真晦气,他和廖深语的事他们俩自己解决,秋予非要出来横插一脚,让自己做了倒霉蛋,这个仇,忘不了。


    他本来是过来唱个歌,会所是他名下的,今天好几个朋友来玩,他作陪。


    现在散场了先一步下来,却让他遇到秋予,这可要好好当面道谢。


    谢谢秋予给他放了三个月的假,不用上学,吃喝玩乐,高兴还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