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好久不见

作品:《情结

    出了机场开始飘雨。


    冷风顺着车窗缝隙往里钻,混着股潮湿的涩。


    “小夏,回家吗?”司机问。


    盛栀夏懒洋洋看着窗外,应了声“嗯”。


    “好嘞。”司机换档加速,“周姨做了一桌子菜,都是你爱吃的,正担心你不回去呢,我马上打电话——”


    “不是盛家。”她打断。


    “啊?”司机触向显示屏的手顿住。


    周围一片商区,细雨把霓虹搅碎。


    盛栀夏靠着椅背闭上眼睛:“我回岑江岭。”


    “......这样啊。”司机略显为难,但也顺着她,“那行,我待会儿掉个头。”


    无言片刻,司机支支吾吾开口:“小夏啊,老爷子说了,那地方真不适合住人,不是说那是个凶宅吗?现在又是开春,林子里湿气重容易生病。你要是不想住家里,在城区随便选套房子都比住深山老林里好啊。”


    盛栀夏慢慢睁眼,视线掠过一排向后移动的景观树,云淡风轻:“待在家里说我招东西,在外面住又怕我撞鬼。好话歹话都让他老人家给说了。”


    司机轻叹一声,没再说话。


    车窗玻璃沾着细密雨痕,路灯光线从中穿过,隔着一层倒影落入车内,沿着睫毛勾勒至鼻梁。


    从小到大,家里长辈都调侃她有九分媚相,但其中八分不是用来勾人,是用来气人。冷艳里还带着刺,旁人即使被惊艳到也不敢碰她一下,只敢远观。


    夹克兜里传出动静,盛栀夏拿出来看。


    是摄影工作室的群聊。


    [Boss已回国,一级警戒!]


    [收到!]


    [收到!]


    ...


    下面一水儿的“收到”。


    盛栀夏发一句:[我好像也在这个群里]


    此言一出,群里人当即闭麦。


    同时另一个界面跳出来:[对方发起视频通话邀请]


    盛栀夏点下同意,经过短暂加载,两只烟熏大眼在屏幕里瞪她。


    那边灯光炫得刺眼,对方又在夜店蹦迪。


    她默默把音量调小。


    对方一脸难以置信,在炸耳乐声里吼问:“真回国了?等会儿,你是不是在南非犯了事儿迫不得已躲回国?!”


    “......”


    “还是说你人已经没了,现在跟我说话的是......”那头戏精上身,又把眼睛瞪大。


    盛栀夏手肘搭在窗沿,撑着额头悠悠道:“姜大小姐想象力不错。”


    那头实在是吵,扬声器震得嗡嗡的,姜子柔又把音量增大:“你别瞒我啊,真没出事儿?”


    盛栀夏沉默两秒,目光移开屏幕重新落向窗外,平静回应:“没有。”


    “哦......”姜子柔委屈巴巴,“那你这回待多久啊?别一声不吭又走了,饭都来不及吃一顿,很伤人心的好吧。”


    “不确定。”窗外雨又小了些,“可能不走了。”


    “不走了?”姜子柔喜出望外,“你终于开窍了?”


    “嗯。”盛栀夏随口一答,“开窍了。”


    “早该开窍了,搞摄影就安心搞摄影,上哪儿都无所谓,就是别做豁命不讨好的事情。”姜子柔说。


    盛栀夏静默半晌,回过神时视频开始乱晃,听见一堆起哄声和姜子柔的怒斥——


    “哎你别碰我!”


    “贱不死你,滚!”


    “你再碰一下试——”


    视频莫名其妙断了,盛栀夏再打过去没人接。


    这家伙估计又摊上糟心事儿了。


    回想起那边的灯效,她立刻吩咐司机:“陈叔,去蓝岛。”


    -


    雨停时刚到目的地。


    解决问题需要点时间,盛栀夏让陈叔先走,一会儿她自己打车回去。


    刚准备进蓝岛大门,没注意到一行嬉笑的年轻人推推打打过来,其中一个把脚后跟当眼睛,梆梆往她身上撞。


    结果一级台阶连半级都没踏上去,先硬生生崴了脚。


    对方见状连忙回头道歉,她赶时间也懒得计较那么多,原地旋了半圈脚踝,应付一句便忍痛往上走。


    ...


    会所内灯影流淌,盛栀夏边往里走给人打电话,但对方一直没接。


    “盛小姐?”经过的酒保认出她来,关切地问,“您在找人吗?”


    盛栀夏直接报上姜子柔大名,酒保回忆几秒,给她指出大概位置。


    于是盛栀夏往A区走,光线越来越暗,乐声噪耳。


    余光看见熟悉的身影,盛栀夏下意识往那边看去,这一眼把脚步也绊住。


    一群眼熟的阔少中间,男人穿着墨色衬衫双腿交叠而坐,纽扣系到最顶,正经中带着一丝懒散,交错迷乱的灯光落在他身上。


    他今天没戴那副银丝眼镜,旁人的注意力加倍落在他眼睛上。


    关于那双眼睛,盛栀夏曾近距离注视过无数次——他不是桃花眼,眼皮薄,有点内双,但上挑的眼尾倒有桃花眼十成的风流意味。


    浓颜自带深邃张力,外在性格加上家世学识,再配上这张脸,总能吸引旁人目光,让人心痒。


    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


    目光所及处,他放下未曾饮过的酒杯,笑意比将散的烟雾还浅,给人忽远忽近的疏离感,让人莫名想要探索。


    一位身材火辣的卷发美女正贴近他耳畔,红唇微勾,说着旁人无法听清的话。


    语句或许直白,或许暧.昧,不知道有没有把他耳垂撩热。


    下一秒,他看向身边的女人,两份眼神交汇、错开,又再次撞在一起。


    要说是毫无波澜倒也不至于,但总有那么点逢场作戏的味道。


    盛栀夏想起之前,她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把他撩得无法自持,让他的眼神一点点升温,最后烧一场大火。


    “栀夏!”一声惊呼把她拽回现实。


    姜子柔跑过来,在她身后踉跄着站稳,冲一个棕发男喊话:“不想被教训就赶紧滚!”


    盛栀夏眼皮一掠,悠悠看向她:“他喜欢你?”


    “他缠着我!”


    盛栀夏勾起嘴角,笑容语气都很和善:“人家喜欢你,答应不就完了?没人会无缘无故喜欢你,不图你好吗?高兴才对。”


    姜子柔嘴角微抽,仿佛被噎住:“盛栀夏!你他妈被夺舍了?”


    “听听听听,这话才叫精辟!”棕发男主动走上来,几米的距离缩成两步远,“姜子柔我告诉你啊,就你这姿色,上哪儿找不到比你更好的?我杨皓死皮赖脸也是有个度的,别人我还不追呢,劝你——”


    巴掌声“啪”的一下,话尾巴折成碎片。


    杨皓明显被打懵了,拱肩捂着脸,眼睛瞪得溜圆。


    “我操?”


    盛栀夏上前两步顺手脱下夹克,里面就一件紧身黑吊带。


    “你也知道自己死皮赖脸?”


    杨皓叉腰晃晃脑袋缓了会儿,抬起下巴龇牙咧嘴盯着她,脸上几条红印被幽蓝光线映成紫色。


    “你打我?!”


    “嗯,打你怎么了?”手里的夹克仿佛一条粗鞭,盛栀夏攥住衣领部分上去就是一甩,连着几下听见拉链刮脸的声音。


    “别人打你,受着不就完了?”一下又一下,来回凑了个叉。


    “没人会无缘无故打你,不图你贱吗?”最后又补一下,力道硬实,“高兴才对。”


    杨皓眯着眼睛躲也躲不及,后退着连连嗷叫,突然扑噔一下往后摔,后背撞到玻璃酒桌。


    盛栀夏勉强停手,夹克随意一扔甩到地上。


    杨皓“嘶”一声,表情比哭还难看:“你敢打我,知道我是谁吗?!”


    “我管你是谁。”盛栀夏居高临下,“谁负责帮你刻墓碑你就告诉谁。”


    话音落下,近处一人急急跑过来。


    盛栀夏淡淡看去,挺眼熟,原来是蓝岛的经理。


    “哎哟,这......”经理小跑着停下,左看看右看看,欲言又止。


    “自己看监控,没必要解释。”盛栀夏讽刺一句,后知后觉脚踝又开始疼,她不想再站,转身往出走。


    “哎我送你!”姜子柔在身后喊,哒哒哒跟上她。


    方才动静太大,整个夜场的视线全都聚焦过来,众人窃窃私语——


    “诶,那不是盛家那位?”


    “那家伙居然敢惹她,没给他开瓢都算他走运了。”


    “够飒,我喜欢,你们谁有她微信?”


    “她好像一直单身吧?”


    杂七杂八的话语声落入陆哲淮耳畔,他眼睫微敛,不疾不徐地起身,拿起桌上那杯酒。


    ...


    灯效晃得人眼睛疼,盛栀夏凭着记忆往回走,刚想转弯时,额头突然撞上一个坚实的胸膛,带着她熟悉的气息。


    下一秒听见玻璃破碎的声音,一杯酒砸落在地,酒液全然倾倒,差一点洒她身上。


    盛栀夏抬眼,撞进一个静无波澜的眼眸。


    不到二十厘米的距离,但却比他们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遥远。


    斑斓光线在他身上流淌,从耳垂游至下颌线,再描至锁骨边缘,兜兜转转,又落回他眼底,最终由明转暗,深深地沉下去。


    姜子柔觉出二人间的异样氛围,稍稍一推让她靠近对方:“人要走,小陆总送一下哈,我去洗手间。”


    说完就快速离场。


    盛栀夏与他对视着,谁也没有说话,视线在繁杂灯光里一寸又一寸缠绕。


    “盛小姐。”他慢条斯理,嘴角一抹浅笑转瞬即逝,“好久不见。”


    好像有什么东西压着心口,不是滋味。


    盛栀夏抿了抿嘴角,漠然道:“也没多久。”


    最后看他几秒,她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步伐越过那滩玻璃碎片,仿佛无事发生。


    不知不觉间,耳边脚步声由一重变成两重。


    走完好长一段距离,木质香悄然靠近。


    在电梯门前停下,她听见缓慢低沉的呼吸。


    电梯到了,她径直往前走,但只迈出半步脚下就疼得失去重心。


    身后的人倒是反应快,轻轻一拽让她倒进他怀里。


    她想挣脱,但陆哲淮攥住就不放了,强势中带着半分克制,不像他从前会用的力道。


    脊背露着的肌肤贴着他的衬衫衣料,有点凉。


    盛栀夏疼得不想说话,倒吸一口气。


    电梯门开了又关,两人就这么僵持着,他的心跳声在她耳边循环了无数次。


    陆哲淮并不说话,攥着她的手微微松了力道,人也没躲,就这么让她靠着。


    又过了将近半分钟,手腕被松开。


    身后的人退开半步,动静悉索间轻风涌起,一件外套披在她身上。


    是她扔在卡座边缘忘记拿走的那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