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显柔接手了姜十里此前负责的所有周年刊相关业务。


    她要求姜十里一天内把所有资料整理好发给她，东西很多，但姜十里做起工作井井有条，根本不需要这么久的时间。


    一边把资料发给高显柔，姜十里附注了些注意事项上去，比如哪个甲方有什么习惯，哪个作者不好催稿，哪个模特档期最不好调……


    高显柔给她回了3个问号。


    然后说：


    “你给杂志社添的麻烦还不够多吗？这些我当然会一个个摸清，就用不着你用你过期的经验来告诉我了。”


    “当初我好心说过让你和我合作你不听，现在阴沟翻船的感觉如何？”


    “姜姜啊，识时务者为俊杰，你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她看着高显柔耀武扬威颐指气使的话，忽然笑了出来。


    她有心给高显柔回几句话，又删掉了。


    高显柔不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谁的时代”这种说法。


    世界每天都在变化，风浪打在谁身上，谁又能确定，这不是触底反弹前的一次考验。


    不过，不是也没关系。


    风吹十里，她走到哪，都是绝处逢春。


    她把最后一份资料发给高显柔，说：“那你加油。”


    “我当然会！”高显柔回。


    高显柔拿到资料，看到已经被姜十里做得严丝合缝的计划和执行，就觉得来气。


    故意向她显摆她能力有多强吗？


    她要求重新进行一次封面专访，但被告知被采访人员档期空不出。


    内页拍摄有几个也都是宁市越剧院的演员。


    巧的是，他们也没空。


    高显柔接手的第一天，碰了一天的壁，气得拿起桌上的解压玩具狠劲儿的捏。


    一定是姜十里打好了招呼故意给她使绊子！


    高显柔气得发疯。


    她又去找苏照，苏照这次负责两个专栏，全权担下来能省她很多力气。


    高显柔知道苏照最近和姜十里闹矛盾，天时地利的一次拉拢机会。


    于是她买了杯星巴克送到苏照面前，喜眉笑眼同她商议，苏照直接把星巴克扔进了垃圾桶，看都没看她一眼。


    “最讨厌这种小人得势的尖酸口味，闻着就想吐。”


    装都不装。


    纯粹的苏照式风格。


    她虽然现在拉不下脸来和姜姜和好，但早就为姜姜最近遭到的这些幺蛾子事心疼死了。


    她注册了新号发了她们的毕业照片证明身份，又连发几篇小作文和所有人说姜姜有多好。


    她在每一个污蔑姜姜的言论底下和别人争论骂架，几天下来因为骂得太脏，号被封了5个。


    正一肚子气不知道往哪撒呢，高显柔这时候触这个霉头，不是正撞枪口。


    另一边，姜十里工作被砍掉大半，忽然多出了许多时间。


    她开始重拾笔墨，经营起自己行将落灰的个人号。


    这次事件多了不少涌入骂她的人，同时也让她的个人公众号吸引了大片关注，一天就涨了近十万的粉，几天下来关注量已经翻了几倍。


    来都来了，她不能白白挨骂吧。


    姜十里化身触手怪，一天更新两篇文章，篇篇阅读量过十万。


    她并不避讳言论，甚至没有关闭留言区，底下最高赞仍旧飘着她小三上位、没有底线博噱头的评论。


    她在这条高赞底下打广告：明天9点更新《她，40岁未婚，去父留子，现状令人感慨》


    下面有人提醒：不要上了她的当！大家越骂她赚得越多，不给她眼神就对了！


    结果第二天阅读量过了百万。


    姜十里把那片“阿俏”的文章设成了自动回复，每次有人新关注，或者有相关词汇留言，都会弹出来这篇文章。


    做完这些，她精疲力尽地躺在了沙发上。


    窗外云朵成团，大片大片地覆住晴空，飞鸟成群结队。


    春天在彻底离开前，都会来一阵回光返照的冷风。


    但春天之后便是夏天，再过一年，又是春天。


    像每个成烬又复生的野草，春天生生不息。


    她从座位上起来，给裴彧发了条消息。


    “今天拍到什么时候？”


    裴彧很快回：“拍完了，在往回走。”


    她趴在沙发上打字：“拍完了都不来找我。果然是睡完就变的男人。”


    发完姜十里想，这句玩笑话会不会让裴彧感觉不舒服，他好像对她的每句话都很认真。


    犹豫要不要撤回时，裴彧又回：“没有。”


    “什么没有——”这句话还没打完，密码锁声响起，门被打开，裴彧出现在门口，说：“没有变。”


    他向着她走过来，“姜十里，我不会变。”


    姜十里发现，裴彧真的很喜欢向她表白。


    每时每刻，在每个能诉说情绪的环节，用语言，或者行动。


    这么一个看起来冷淡矜持的人，在她面前是饱满的热情和占有欲。


    她从沙发上坐起，向他奔过去。


    “那我暂时相信你咯。”


    这天他们一起逛了菜市场，买了一堆姜十里认都不认识的菜。


    她从来没有和一个人发展到这种地步，最多就是，一起订个餐厅，回酒店，接吻、亲密，然后到此为止。


    她不太关心第二天对方会去哪里，第三天还会不会联系她。


    但裴彧说，这家猪小排很新鲜，下周再买了给你做。


    下周……


    她在客厅看着电影，听着厨房叮当作响时，分神想着这两个字。


    下周，当然可以。


    但下下周呢，下下下周，裴彧是不是还是这个样子。


    他总会发现她的诸多缺点，她的劣根性和不完美处，在那时，他还会想着，下周给她做一顿新鲜的猪小排吃吗。


    就像姜道远，当初和陶婕结婚的时候，会想过有一天会看都不愿看她一眼吗。


    “发什么呆呢。”裴彧解着围裙走到客厅，看着她出神的样子笑了下，“去洗个手先吃吧，我身上有油烟味，洗个澡。”


    “哦。”姜十里愣愣回答。


    裴彧确实没变，他把没有呈现给别人的那一面给了她。


    可她呢，她好像开始依赖这种感觉，被他拥在怀里，像一件珍品裹藏的感觉。


    这也没什么不好，但就好像，不太像她。


    浴室里忽然发出“哗啦”的一声，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


    姜十里从遐思中抽回，问：“怎么了，没事吧？”


    良久后，才传出裴彧的回应，“没事。”


    几分钟后，裴彧穿着居家服从浴室走出，脸色有不可察觉的变化，他头发滴着水，越过客厅走到卧室吹头发。


    姜十里跟着走过去，她站在门口，听着吹风机嗡嗡作响。


    变就变吧。她忽然想。


    谁还没有个变化呢，也不一定是坏事。


    这可是裴彧。


    裴彧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姜十里，吹风机的声音停下来一会儿，他的声音带着漫不经心的意味，“姜十里，你每个男朋友，都会来你家吗？”


    她从没有带人回家过。


    这是她自己的领地。


    所以姜十里自己也很意外，在遇到裴彧的第一天，她就领着人上了楼。


    命中注定吗？


    “没有。”她说，“只有你。”


    吹风机的声音再次响起。


    片刻后，彻底停下来。


    裴彧把一样东西从口袋里拿出来，放在桌上。


    “这个戒指，是你自己的吗？”


    姜十里定睛看过去，是一枚很明显的男式戒指，尺寸比她最粗的一根手指还要大。


    是池影的。


    她立刻反应过来。


    那天池影送她回家，去了洗手间。


    他没有留下来，但留下了自己的戒指。


    也许是想等着她自己发现好联系他，也许是别的原因。


    但现在的情况就是。


    裴彧先她一步发现了。


    “不是。”姜十里说。


    裴彧抬起头来，没有说话。


    姜十里说：“是一个朋友的，喝完酒过来洗了个手，但我们没有发生任何关系。”


    喝完酒来洗手。


    听起来，的确像是未经大脑的，信口编出的很扯的借口。


    如果不是姜十里自己的经历，她自己都不会相信。


    裴彧看着她的眼睛，然后起身，向她走过来，张开胳膊将她拥在怀里，轻轻吻了下她额顶的头发，“我相信你。”


    “但你能不能保证，以后不要和其他男人一起喝酒，不要让他们进你的家里，还有，”裴彧搂住她的胳膊紧了紧，“不要离开我。”


    他的拥抱那么温暖，安心，姜十里沉溺其中。


    但她摇了摇头，说：“裴彧，我没法保证。”


    “我不喜欢承诺，我讨厌承诺。”


    承诺没有意义，连结婚誓词都能违反，承诺存在本身，就是自欺欺人。


    裴彧松开胳膊，姜十里微微仰着脸，“我们就这样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用一句话困住对方的未来，就活在当下不好吗？”


    “活在当下？”裴彧冷笑了下，“那是因为，你从来没有想过和我的未来，对不对。”


    姜十里说：“未来之所以叫作未来，因为它不可确定，我不愿意说出一句我自己都不确定能不能做到的事情，这样对你对我都不公平。”


    裴彧说：“你连说都不愿意说，又怎么会去做呢。姜十里，其实，就算是骗我，你说出来了，我都会信。”


    姜十里愣了下，说：“所以你还是不相信那枚戒指，我和那个人没有发生关系对不对。”


    “我相信。”裴彧说，“你只要肯说，我都会信。”


    他就这么看着她，近乎祈求的眼神，但姜十里没有说话。


    良久后，裴彧低头笑了下，而后离开。


    关门声“嘭”地在身后响起，姜十里才反应过来方才发生了什么。


    她不想和裴彧分开。


    但是……他为什么一定要那些她说不出口的承诺。


    她的脚步带动着她的身体追了出去，电梯停在一楼迟迟不肯上来，姜十里犹豫片刻，从楼梯一路下行。


    跑出楼道的时候，门外忽然下起了濛濛细雨。


    她不管不顾追出去，但四处已经不见了裴彧的身影。


    姜十里停在路口，她抬眼望着细密的雨滴从幽深的四面八方向她扑来。


    没有一点杀伤力。


    但她心里，钝钝作痛。


    她低下头来，转过身，向前走了两步，再抬起头的时候，就看到路灯下，裴彧正站在那里看着她。


    身形落寞，眼神悲戚。


    她在想，自己方才一定做了最恶劣的事，说了最肮脏的话。


    如果她此时转身离开，一定会得到全世界最严厉的惩罚。


    她往前走了一步，裴彧却往后退了一下。


    他就这样站在路灯下看着她，他的眼睫在眼底投下一层阴翳，灯影憧憧。


    他们在绵细的小雨中看着对方。


    裴彧，你想让我过去吗？


    她没有问出口，自然也就没有得到回答。


    不知过了多久，雨停了下来。


    裴彧终于转身。


    姜十里没有追上去。


    她看着裴彧的背影在街角消失。


    那感觉就好像是，他双手颤抖，捧着一生只炽热一次的灵魂，而她一盆冷水浇了上去。


    可怎么办。


    她也不能背叛自己的灵魂。


    从那天起，雨季提前到来。


    月亮很久没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