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见面其实不过几日前，但姜十里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裴彧是个极其偏执的人，姜十里觉得，如果她不主动的话，裴彧有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联系她。


    他穿了一身黑色的风衣，浑身透着一股凛冽伶仃的气息。暖色的路灯落在他身上，在他的眼底投下一圈淡淡的阴翳。


    裴彧什么话都不说，连看向她的眼神，看起来都很顺便。


    他还是没有主动走过来的意思。


    姜十里脚下动了一动，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喂。”


    姜十里回身，看到是方才在酒吧被她怼过的年轻男人。


    姜十里下意识警惕地往后退了小步，男人看着她，唇角微勾，“我叫池影，你叫什么名字。”


    她再次打量了下男人，二十二三岁的模样，也许更年轻一些，脸部线条凌厉分明，一双眼睛锐利且压迫。姜十里收回眼神，手放在停在她面前的出租车门把手上，不准备接话。


    却被池影的手压住，他探身向车里的司机抬了抬下巴，“不好意思，这单我抢了。”


    司机大约也被池影气势震到，出没在这种地方，又这么嚣张，不是权贵就是醉鬼，两者哪个都不好惹。


    司机一脚油门溜了。


    姜十里满头黑线。


    得，多管闲事是要付出代价的。


    她忽又想到什么，转过身来，裴彧已经不见了。


    他会不会误会什么。


    又有什么关系呢，姜十里自哂地想，那晚虽然是他选了离开，但却是她把他推开的，他们两人心里都很清楚这一点。


    “手机号输进来。”


    一只骨节分明青筋隐现的手伸到姜十里面前，不由分说将她拦住。


    姜十里看着他，睁眼说瞎话，“我没有手机。”


    池影笑了下，“那写地址吧，我给你写信。”


    姜十里把掉落肩膀的挎包向上提了提，抱臂看着池影，“弟弟，几岁啊，学大人出来泡妞。”


    池影却抬了下眉，眼神戏谑，“你这么说，那我理解成，刚才的男人不是你男朋友？”


    “关你屁事。”


    池影也不生气，继续问她：“所以你有男朋友吗？”


    “有，也可以换，”姜十里余光瞥到有人从出租车上下来，她向后又退了一步，说，“但不能是你。”


    “我不喜欢弟弟。”


    扔下这句话，姜十里迅速朝着亮起“空车”的出租车走过去，打开车门，行云流水钻了进去。


    报上小区名，姜十里催司机快走。


    一道阴影从窗边压了下来，池影手搭在车上，俯身看着车里，一副以身拦车的样子，姜十里皱起眉来，“你疯了？”


    一边又悄悄和司机说，没事，开。


    司机这一脚油门下去万一出什么事可就不是得罪个客人的问题了，自然是一动不敢动。姜十里坐在车里无奈跺了下脚，恨不得夺了方向盘自己开。


    池影敲了敲窗户，司机很自觉地把姜十里一侧的车窗摇下。


    姜十里：……


    “你什么时候再来？”池影姿态散漫看着姜十里。


    姜十里没看他，“等你不来的时候。”


    池影终于直起身，手松开车身，向后退了一步。


    姜十里在镜子里看到，池影那双深邃漆黑的眼睛还在看着她的方向。


    “开车。”姜十里说。


    司机终于听懂人话，一脚油门踩了下去。


    车窗没来得及关，伴着风声和酒气，姜十里听到池影的声音随风飘过来，“我等着你。”


    她心里不屑地笑了下。


    没被拒绝过，追逐新鲜感的小朋友。说不定第二天连她长什么样都忘了。


    她抬手将车窗关上，司机没开音乐，车里安静悄然，她捏了捏眉心，想起苏照。


    虽然她整天把陈萧朗不靠谱的话挂在嘴边，但在看到他对苏照的体贴后还真有段时间被骗住了，觉得说不定真被苏照傻人有傻福碰上了回头的浪子。


    所以在看到陈萧朗和其他女人搂在一起的画面后，才会这么震惊。


    她都尚且这个反应，不知道苏照会怎么样。


    姜十里电话打了过去，响了四五声，电话才被接起。


    “苏照，还好吗？”


    “姜姜……”


    接下来便只有哭声，苏照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姜十里心疼得心口发酸，后悔没有第一时间过去找苏照，她这么一个容易脆弱的人。


    “司机，麻烦改去锦湖花园。”


    姜十里也有苏照家里的钥匙，没敲门直接进去了。


    苏照家有个超大的玄关，姜十里在玄关换鞋的时候，透过衣架看到坐在客厅地毯上的苏照，她整个人缩成很小的一团，双臂抱腿蹲在沙发边，像个不足月的孩子。


    客厅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地上摆了一地东西，都是陈萧朗曾经送苏照的礼物。


    姜十里轻手轻脚走过去，苏照听到声音迟钝地抬起头来，一双漂亮的眼睛已经肿得像个核桃。


    姜十里走到她旁边蹲了下去，轻抚了下苏照的头，苏照呜咽一声钻进姜十里怀里。


    “没事的，我还在。”姜十里轻轻拍打着苏照的背说。


    苏照哭声愈发放肆，她肩膀颤抖着伏在姜十里胸前，近乎嚎啕，断断续续抽噎着，“他、为什么、要骗我……我那么、信他……混蛋……混蛋陈萧朗……”


    “对，混蛋，陈萧朗是混蛋，我们看清了就好，好男人多得是呢。”姜十里哄孩子似的安抚着。


    “那个女人，我以前、见过，他还骗我说，说、是朋友的妹妹，结果、结果……”苏照情绪激动，泣不成声，说不出句完整的话出来。


    姜十里问她：“你去找陈萧朗了？”


    “我问他，那女的是谁，他一开始、还不承认……后来我说，我发给他的朋友挨个问，他才说实话……”说起事情始末，苏照的哭声才渐渐平缓下来，“都不是东西，都知道，都瞒着我！死周由肯定、也知道！看我笑话！”


    从苏照断断续续的陈述中，姜十里推测这个女生应当不是最近才出现的，而苏照其实和陈萧朗也并没有在一起多久，所以两人谁先谁后可能都不一定。


    而周由作为陈萧朗的发小，即使现在联系不多，但圈子是差不多的，肯定知道点实情。


    知道是火坑还看着苏照往里跳。


    苏照说的对，都不是东西。


    “被我戳穿了，还说、还说和那个人是世交、逢场作戏，说他家里压力大，说他弟弟对他、他的职位虎视眈眈……屁！不就是、嫌我家没钱，配不上他！追我的时候、怎么不说……我什么时候隐瞒过他！”


    苏照极度恋爱脑，但清醒的时候又是真的清醒。


    姜十里陪她哭过许多场，有时候根本不需要说什么安慰的话，苏照自己都能给自己骂醒。


    但不好的一点是，即使知道结果有多痛，下次再碰到这种情况，苏照仍旧心甘情愿去吃爱情的苦。


    她的道理是，不全力以赴、头破血流怎么能叫爱情呢！


    哭着哭着，苏照忽然坐起来，抬手胡乱抹了下脸上糊着的眼泪鼻涕，看着姜十里，“你见过那个女人，你说，我和她，谁漂亮。”


    “当然是你。”姜十里毫不犹豫。


    这话毫无虚假的成分或者作为朋友的滤镜，苏照的美貌身材绝不容置疑，而那个女孩，五官真的称不上惊艳，只能说很有气质，那种，养尊处优养出来的气质，学不来的。


    苏照哭得更凶了，“那陈萧朗为什么不选我！为什么还要和她在一起。混蛋！”


    姜十里抬手用纸巾擦了下苏照的眼泪，一张俏丽的小俊脸已经完全失了颜色，姜十里说：“他选择脚踏两条船，是因为他道德有瑕疵，和你漂不漂亮没关系。”


    她轻而慢地将苏照哭得凌乱的头发塞在耳后，“分手是好事，苏照，这是因为你上辈子做了好事，老天爷奖励你，让你及时勒马回缰，不至于为他耽搁一辈子。”


    苏照愣了愣，垂下头倚在了姜十里肩膀上。


    她试图克制，最终没忍住再次呜咽出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可是、可是姜姜……我的心，真的很疼……”


    姜十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苏照的胳膊，“我知道，但会过去的……”


    苏照伏在姜十里肩膀上哭累了直接睡了过去，姜十里看她渐渐没了哭声，打算换个姿势让她躺下，地毯很厚，温度也不算低。


    结果稍微一动，苏照的哭声又响了起来。


    姜十里无奈，只能扯了个毯子给她盖上，自己调整了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认命地当起了人工靠垫。


    姜十里保持同一个姿势待了一晚上，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腿直接没了直觉，动了下跟电视没了信号似的滋滋冒雪花。


    苏照醒过来状态已经好了一些，闭口不谈昨天发生的一切。


    姜十里也不想这个时候再给苏照讲什么大道理，给她点了早饭，又看着她吃下才离开。


    回到家后，又被吓了一跳。


    门口摆着一双女士皮鞋，陶婕又来了。


    姜十里站在门口，犹豫要不要直接转身再回苏照家，就被洗菜出来的陶婕发现了。


    “干嘛去了？”陶婕问她，手里的菜沥着水滴在地板上。


    陶婕始终不大喜欢苏照，姜十里随便找了个借口，“去跑步了。”


    陶婕呵了一声，“哄谁呢，你会去跑步？去找小裴了吧。”


    姜十里：“……”


    怎么还没把这一茬忘了。


    “你不用瞒我，你们这么大的人了，干点什么都没什么，注意安全就行。”陶婕说，又话锋一转，“不过我也做好帮你看孩子的准备了。”


    姜十里：…………


    她把包往沙发上一扔，直接躺了上去。


    她一晚上都没睡好，现在急需补觉。


    刚眯上眼睛，陶婕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中午把小裴叫过来一起吃个饭，我早上刚去菜市场买了鱼。”


    姜十里头脑昏沉又无语，她有气无力喊，“不是说了我们都分手了吗？”


    “大上午的别说晦气话，”陶婕说，“汤还有一个小时好，小裴家离这儿差不多四十分钟，来得及。”


    “什么来得及来不及的，根本就——”姜十里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头脑瞬间清醒，猛地坐起，“你说什么？裴彧的家？你怎么知道裴彧的家在哪的。”


    陶婕理所当然回复：“我不是去他们剧院找他聊了一下嘛，挺不错的孩子，配你是绰绰有余，我告诉你姜十里，你可千万别作事儿，现在年轻人里能有这种踏踏实实做事的不多了……”


    陶婕后面再说什么，姜十里已经听不进去了。


    她整个人已经被雷劈得外焦里嫩，无法思考。


    她妈去找裴彧了？


    她妈真去找裴彧了？


    她妈当真去找裴彧了？


    完了。


    要死了。


    丢人丢大发了。


    姜十里捂着脑袋跑进卧室关上了门，一头钻进被子里把自己盖住。


    “进卧室干嘛？帮我洗个菜。”陶婕还在外面喊她。


    姜十里隔着被子大喊：“不吃了!”停了停，她又继续喊：“裴彧也不吃！”


    真是完蛋，她现在说起“裴彧”这两个字，都能感受到一阵头皮发麻的羞耻感。


    她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条大虫，在床上翻来覆去滚了几圈，然后闭着眼睛捞起枕边的手机，身体蛄蛹着钻出脑袋，忍着脚趾抠地的冲动，给裴彧发过去一条消息。


    没隔几秒钟，手机“叮”地响了一声。


    姜十里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既希望是裴彧的消息，又希望不是。


    姜十里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深呼吸了十几次，才算鼓起勇气拿起手机查看。


    是裴彧的消息。


    只有几个字。


    MISS咖啡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