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十里酒醒时已经到下午一点钟了。


    裴彧走后，她又自斟自饮喝了一小时，直到意识昏迷躺倒在沙发上。


    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做梦，因为在混沌又碎片的记忆里，她抱着裴彧边哭边骂。


    说裴彧没有良心放她一个人在家，说裴彧像她爸一样，只会转身逃避不负责任……


    说她一个女人都这么主动了，做下去又能怎么样。


    说裴彧，你是不是不行。


    想到最后这一幕，姜十里脑海里忽然雷击响起一阵霹雳。


    她是不是真的这么说了？！


    但她确定裴彧是走了的，他关上了门，有门自动上锁的声音。


    裴彧没有她家的钥匙。


    可，一切太真实了。


    姜十里又忽然产生了个更可怕的想法。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拿起茶几上的手机。


    关机了。


    姜十里几乎是颤抖着充上电，忐忑心焦地等到手机开机后，打开了她和裴彧的聊天框。


    376分钟零36秒的语音通话记录。


    她是骂了裴彧六个多小时，直到手机电量耗尽吗？


    她更期望是她只骂到自己电量耗尽睡着忘了挂断。


    ……但有什么区别呢。


    问题是，记忆中的那些话竟然都是真的。


    她真的质问了，裴彧是不是不行……


    姜十里隔着抱枕一头撞在沙发上。


    她发誓，她短时间内都不会再喝酒了。


    她以前酒品很好的，喝多了倒头就睡。


    唯二的两次发酒疯，一次是要拉着裴彧睡觉，另一次，也是。


    懊恼过后，姜十里重新打开她和裴彧的对话框。


    关闭又打开，如此重复几次，最后删删减减发出几个字：对不起哈...


    发完立刻把手机息屏扔得远远的。


    捂着脸在沙发上滚了两圈，望着天花板反省自己。


    姜十里死皮赖脸的想，这件事也不能全怪她吧，她心情太消沉了，满心满脑都是绝望懊悔，就想抓住点什么来让自己暂时从这种痛苦中摆脱出来。


    裴彧这种行为，属于见死不救。


    是这样吧？


    姜十里好不容易把自己从尴尬窒息的情绪中劝解回来一些，手机消息提示音响起的一瞬间，姜十里再次功亏一篑。


    她再厚脸皮，也不能面对自己两次对着同一个人发酒疯拉着人睡觉，不得逞后还说人不行这件事。


    姜十里深吸了几口气，才鼓起勇气去看手机。


    结果是苏照发来的消息。


    下下周就是选题策划会，苏照问她要不要陪她再去实地考察一次。


    还附上了个贱嗖嗖搓手看戏的表情包。


    姜十里满头黑线，回了个[冷漠]的表情。


    她返回主界面，对着对话框盯了许久，裴彧始终没有发来消息。


    果然是生气了。


    也是，问几个问题都能生气的人，被骂了一晚上怎么可能还会理她。


    但，他又为什么一直不挂断听了一晚呢。


    在姜十里发呆神游时，门铃声忽然响了。


    “叮咚”一声，姜十里眼睛猛地睁大，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是裴彧!


    她无疑是忐忑的，如果他回来是要和她决裂的怎么办？


    ……不过他们好像也没到那种可以说决裂的关系。


    她又想起在裴彧临走前说的那句话。


    “姜十里，我们就到这里了。”


    心里忽然一阵没来由的抽痛。


    不过，他肯来就是好事。


    姜十里平复了下心情，搓了搓脸，趿着拖鞋去开门。


    结果门一打开，对面站着的，竟然是她的老母亲，陶婕。


    姜十里带笑的脸一瞬间拉了下来，陶婕很不满地看了她一眼，边换鞋边说：“怎么，看到我用得着这么不高兴么。”


    姜十里有气无力回答：“您不是有我家钥匙么，还按门铃干嘛。”


    陶婕把手里拎着的一袋东西放下，说：“落在单位了，我今天就是去菜市场，顺便过来看你一眼。”


    姜十里不想戳穿她，陶婕住的地方和她家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多么有诱惑力的菜市场，能让她这么“顺便”的过来。


    她看到陶婕放在茶几上的清粥小菜，刚好喝了一晚酒，胃有些难受，解开包装袋用勺子吃了一口，随口问：“这是你做的吗？味道怎么不一样了。”


    她说完这话，陶婕奇怪地看向她：“这不是你点的外卖吗？我看到挂在门把手上的。”


    姜十里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是裴彧送过来的。


    没有别的人选了。


    粥还是热的。说明他也许走了没多久。


    姜十里张开嘴巴，又往嘴里塞了两大口。


    米粥甜甜滑滑滚入食道，她感觉到一股暖流从里到外在她的身体里散开。


    陶婕看了她一眼，把桌上地毯上倒着的几瓶空酒瓶收了起来，“傻笑什么呢。你又喝酒了？和你说过多少次，少喝酒少熬夜，你还有几个胃能撑得住你这么折腾。你别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等你老了就知道了。”


    姜十里打瞌睡似的敷衍点头，“好了好了知道了。妈你也别拐弯抹角了，说吧，今天过来有什么事？”


    陶婕瞪她一眼，“我来自己闺女家非得有事？没事就不能来了？”


    姜十里一脸“你继续”的表情，歪头看着陶婕。


    陶婕把酒瓶收进垃圾袋，又把姜十里沙发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扔了，沙发布整理了一下，才坐下来说：“你今晚去和吴主任的侄子相亲。”


    姜十里闭上眼睛，拿起毯子躺在沙发上装死。


    她就知道，她这个忙碌的亲妈，无事不登三宝殿。


    “不去。”姜十里毯子蒙着头。


    “你没见过那小吴照片，来我给你看看，绝对是一表人才，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别看人家现在只是个科员，过两年就能升科长了……”


    “不去！”姜十里在毯子底下大喊。


    下一秒，毯子被陶婕硬生生扯了下来，“你以为人家稀罕和你相亲吗？你连个稳定工作都没有，还比人家大一岁——”


    姜十里打断她：“那不稀罕就别相呗，我只是个小编辑，没有编制没有稳定工作，还人老珠黄吧，配不上人家。”


    陶婕轻打了她肩膀一下，“又说什么浑话！”


    姜十里披着毯子坐起来，双腿盘在沙发上，拿起勺子舀了一口粥送进嘴里，赖了吧唧地道：“这不都是您说的么。那小吴您要是这么喜欢您自己嫁了呗，两年升科长三年升主任，努努力的话，还能再给我生个公务员弟弟。”


    陶婕一把夺过姜十里手里的勺子扔在了地上。


    “姜十里！我管不了你了是吧！”


    姜十里眼神直愣愣盯着地上还挂着点米粥的勺子，面无表情说：“您当然管得了我，您从小不就管我么，我读什么学校，交什么朋友，和什么人结婚，你都要管，我不就是被你管大的么。”


    陶婕喘着粗气看着她，“我是管你，但我强迫过你吗？你念什么学校，和谁交朋友，这些我给你提供的意见你哪次听了？还不是按照自己的想法过。”


    姜十里有个强势的母亲，陶婕有个叛逆有主意的女儿。


    按照陶婕的思路，她应该在同市找一个适合女孩子读的专业，而后考公考编，和同频的人交朋友，嫁一个家近可靠的公务员，生两个健康聪明的孩子，如此平稳地度过自己的一生。


    但姜十里就像故意和她做对一样，几乎每一步都要和她反着来。


    和苏照这种不着四六的小孩做朋友，考了个离家几百公里的学校，毕业后又进了和专业八竿子打不着的公司，不肯考公或者退一步考个老师，每天把自己过得浑浑噩噩不知所以。


    陶婕自觉自己已经算是一个很开放的母亲了，虽然始终对她严格要求，但当她真正做决定的时候，又会由着她来选。


    但其他可以，结婚这件事不行，她自己是吃过婚姻的亏的，这一关一定要由她来把控。


    并且按照姜十里这种态度，陶婕严重怀疑她有不婚的趋向，这才着急的一直把她往相亲市场推。


    陶婕刚要说什么，姜十里只是冷冷看着她：“你任由我按照我自己的想法过，是因为我能够承担我一切的行为后果，我可以为我的选择负责。是因为你没法把我绑起来，摁着我的脑袋逼我去做。是因为你自己也没有把握你做的决定就对，因为你把自己的人生过得——”


    姜十里戛然停下了自己的话。


    也许是昨天李乔带给她的刺激后知后觉在这一刻爆发了，她说出了自己从前从未敢抱怨出口的话。


    她看到陶婕的眼神一瞬间黯淡了不少。


    即使在小的时候，姜十里也很少和陶婕说什么母女之间的心里话。


    姜十里一直觉得，她们两个的关系，更像是下属和上级。


    只不过她这个下属不太听话，从没有管过上级的指示。


    而一转眼间，姜十里发现，她这位意气风发的上级领导，好像已经老到，会听她把话说完的程度了。


    姜十里闭了闭眼睛，说：“我不会去的。”


    她拿起一块松软的蛋糕塞进嘴里，“因为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姜十里看到陶婕黯淡的眼睛一瞬间亮了起来，似乎已经完全忘了方才的对话，“男朋友？什么时候谈的？什么工作？家是哪里的，给我看看照片。”


    姜十里说：“我们在一起没多久，没拍过照片。”


    陶婕蹙了蹙眉，“你是骗我的吧，就是不想去晚上的相亲。”


    姜十里长吸了口气，“信不信由你。”


    以前即使已经很不耐烦了，姜十里也没编过这种谎来哄她。能说到这份上，至少说明这个人是存在的。


    陶婕斟酌片刻，问姜十里：“他叫什么名字，做什么工作的？”


    姜十里随口道：“裴彧，越剧团的。”


    脱口而出的一瞬间，姜十里自己头皮都麻了一下，她端起没有勺子的粥喝了一小口缓解心虚，心里给裴彧又道了个歉。


    但这次她是故意的，谁让他不回她消息，借他一用又如何。


    “越剧团？有编制吗？”陶婕紧接着问。


    姜十里整个人无语，“不知道。”


    “有没有编制都不知道，是真的谈了还是假的。”


    姜十里不耐烦道：“谁刚在一起就追着问人家有没有编制啊，又不是相亲待价而沽，哪有这样谈朋友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给了个说法后陶婕心情大好，她竟然没有责怪姜十里的不耐烦语气，也没有再继续追问编制的问题。


    姜十里觉得自己逃过一劫。


    她没想到的是，她这位雷厉风行的母亲，决定自己去找答案。


    次日一大早，陶婕请了假来到戏剧院门口。


    剧院有几十年的历史，地点不偏，装修还算气派，陶婕第一印象还不错。


    她拿出随身带着的小本子，在上面写了一条什么。


    随后，她抬步往戏剧院走，一边考察着戏剧院的环境，一边打量琢磨着进出的人脾性如何。


    里面正好在装修，也还没到演出时间，门口没人拦着，陶婕顺利进了戏剧院。


    在走到走廊的时候，她事无巨细打量的目光终于引起了一人的注意。


    是个挺漂亮英气的女孩，那人看着她，问：“阿姨，您找谁？”


    陶婕又上下打量了一下女孩。


    气质倒是不错，眉眼英气身量挺拔，就是长相不如她女儿好看。


    陶婕又左右看了两眼，说：“我来找你们这一个叫裴彧的。”


    “我是他未来丈母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