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乔被推进抢救室抢救。


    在救护车上时，随行的医生初步判断李乔应该是吞了很多安眠药。


    安眠药是一点一点攒起来的，在联系姜十里之前，大概就开始了。


    这是一个很漫长的计划。


    姜十里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味道，一口气郁结在胸口，沉闷无比。


    这并非她第一次见人在生死线间徘徊。


    上一次是陶婕，得知姜道远结婚的那天，先是嚎啕骂了一场，而后自己关在房间里喝了许多酒，酒精中毒。


    姜十里也是第一个发现的，她打电话叫了救护车。


    后来姜十里发现陶婕只喝了半瓶的白酒，她和姜十里不一样，体质差或者单纯酒量低，硬喝，半瓶就差点要了她的命。


    姜十里看着陶婕进入急救室后，和现在的心情差不多。


    就是，有种迷茫感。


    她不知道该做什么，也没有什么别的复杂的想法。


    无力去想人到底会不会出事这件事。


    就是，在处理完所有的事情后，大脑晕晕乎乎，像醉了的、晕了的是她自己一样。


    姜十里不知道李乔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决心赴死，她只是认真的想了一下，似乎真的没有人能够让她想不开选择这么去做。


    过不去的事，逃避也好硬着头皮上也好，总能过去。过不去的人……没有过不去的人。


    但人的承受能力是不一样的。


    她知道这件事纠结起来没有意义。


    姜十里在医院走廊坐了一会儿，猛然想起还没交住院费。


    她走到咨询台去问，结果被告知已经有人付过了。


    姜十里像是有察觉一般转过身来，裴彧正站在她身后看着她。


    “你付过了？”姜十里问。


    “不然是谁。”


    姜十里说：“你可以好好和我说话吗？”


    裴彧说：“是，我付过了。”


    姜十里扯了扯嘴角：“那你加我微信，我把钱转给你。”


    “不用。”


    姜十里笑笑，“我不是借机要你微信，这钱李乔肯定会还我的，我总不能把这笔钱赚了吧。”


    她有些筋疲力尽之感，笑得实在勉强。


    裴彧看着她，“你不用勉强让自己一直活跃气氛。”


    “不是，只是我笑起来的时候更美。”


    “姜十里。”裴彧叫她的名字。


    他脑海里飘过一个很可怕的想法，她不笑的时候，也很美。


    但他抑制住了。


    “手机。”


    “啊？”


    “不是要加微信。”裴彧说。


    “哦。”姜十里掏出手机，终于加上了想要的微信，但不知怎么没那么开心，她觉得裴彧好像有别的话要说。


    “人怎么样了。”裴彧问她。


    姜十里不知道裴彧是不是出于客套，她觉得裴彧似乎对李乔的生死，并没有那么在意。


    她又想起裴彧看到李乔血迹斑驳的手腕时冷漠的表情。


    姜十里说：“还在抢救，吃了安眠药，应该洗完胃就没事了。”


    “嗯。”裴彧说。


    “要不你先回去吧，明天李乔的家长应该就来了……”


    几乎在她还没说完的时候，裴彧就转过身去了，“好。”


    姜十里愣住了，她只是客气一下，都这么晚了，都陪人过来了，再陪到天亮等人家长过来再一起走能死吗……


    “什么男人呐！就不能怜香惜玉一点！真是冷血没有良心。”姜十里一边往抢救室方向走一边小声吐槽。


    李乔的手术不算复杂，虽然还没苏醒，但医生说已经基本脱离危险了，就等着她第二天自然苏醒再好好调理一下就没关系了。


    姜十里陪着进了安置的病房。


    医院这时候人刚好不多，李乔住的不是单间，但其他床位暂时没有别的病人。


    姜十里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李乔年纪看起来真的很小，她猜测也就是上大二大三的样子。


    一副，蒙昧无知又一往无前的模样。


    她绕过床尾，倚在沙发靠背上渐渐睡着了。


    一夜多梦。


    姜十里梦见小时候陶婕和姜道远数不清的争吵，梦见玻璃杯撞碎在墙上的声音，梦见陶婕把椅子搬起来往姜道远身上扔，姜道远额角被砸下一道坑，血浓得可怕。


    梦见陶婕酒精中毒后没有抢救回来，所有人趴在陶婕病床前痛哭，而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


    陶婕忽然掀起白布坐起来，抓着姜十里的肩膀问她为什么不哭，说都是因为姜十里，她才会这样……


    姜十里猛地从梦里惊醒。


    阳光已经透过半掩的浅蓝色窗帘照了进来，她皱着眉头从沙发上坐起来，觉得胃里一阵翻滚恶心。


    然后一转身，便看到另一边的沙发上坐着裴彧，正不露神色盯着她，他旁边的柜子上放着几袋早餐。


    姜十里冷不丁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仰了下。


    “你怎么没走？”姜十里整理了下被她睡得乱七八糟的发型，也不知道自己此刻眼角有没有眼屎。


    “因为有良心。”裴彧冷声说。


    姜十里：“……”


    他听到了。


    姜十里有点心虚。


    “早饭？是给我买的吗？”姜十里向裴彧手边的早餐指了指。


    裴彧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嗯。”


    他起身把早餐送到姜十里旁边。


    挺多的，不是一个人的量。


    “我走了。”裴彧说。


    姜十里有些惊讶，她抬头看着裴彧：“不一起吃吗？”


    裴彧说：“要回去排练。”


    “不是——”姜十里话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


    她票都是买的三联票，裴彧戏怎么可能只演两天。


    “那好。”姜十里说。


    裴彧转身走到门口，姜十里叫住他：“裴彧，谢谢你。”


    裴彧停了一下，但没有说话，继续迈步离开了医院。


    姜十里注视着门口半晌，她起身把窗帘拉开，阳光倾泻进来，她坐到柜子旁打开早餐袋子。


    尝了一口小米南瓜粥，味道很甜，姜十里深吸了口气，觉得心里的郁结感散去不少。


    -


    李乔是在上午十点钟左右醒过来的。


    姜十里一边回着邮件一边打瞌睡，余光瞥见一双毫无生色的眼睛盯着自己的时候，吓了一跳。


    李乔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醒的，她保持昏迷时的动作一动没动，眼睛像是被黏住了似的也一眨不眨，看到姜十里看过来，抬起唇角吃力又勉强地笑了一下。


    姜十里心里针扎似的刺了一下，她起身说了句“你先别动我去叫医生”，抬步出门。


    医生上下检查了李乔一遍，告知她已经没什么大碍，住院观察休息几天就行。


    姜十里谢过医生，送医生离开。


    回到病房的时候，李乔已经支着身体坐了起来。


    姜十里走到旁边坐下，“你渴吗？要不要喝点水？”


    她问了医生，这会儿暂时不能吃东西，但可以少量喝点水。


    李乔摇了摇头，不大的动作幅度，却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姜十里说：“我是姜十里，《爱意》的编辑。”


    “我知道，姜编辑。”李乔说，“麻烦你了，谢谢。”


    姜十里抬唇，“没事，你没事就是最好的。”


    李乔眼睛眨了两下，眼圈立马就红了。


    “我爸妈知道了吗？”


    姜十里点点头。


    出事后李乔老师第一时间联系了她的家长，但距离遥远，说是下午才会到。


    “我不想见他们，姜编辑。”李乔咬着嘴唇，“他们会觉得我丢了他们的人。”


    姜十里很想安慰李乔，父母都是为孩子好的，能看到她没事比别的都重要，但她说不出这种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的话。


    “不要叫我姜编辑了，叫我十里就好。”姜十里说。


    “十里姐……”李乔很轻地叫了一声。


    “另外还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你的老师和同学，应该都知道你……”姜十里组织了下措辞，“你出事的这件事。”


    出乎意料的，提到这件事，李乔却看起来很平静，“嗯，他们终究会知道的。”


    她遥遥望着窗外，有一两只黑色的鸟飞过，她的眼神看起来空洞得可怕。


    “只是我没想到，我终究还是要活着忍受他们的评论。”


    “活着比死了好。”姜十里说。


    “真的吗十里姐。”李乔转过脸来，“但有些人身体还活着，灵魂已经腐烂了。用腐烂的灵魂去灌养躯壳，有什么意义呢？”


    李乔的眼神让姜十里想起二十岁初的自己。


    当然，她从未想过自杀。


    她只是平等地觉得，周围的每个人的灵魂都腐败恶臭，包括她自己。


    但生活太美好了，世界精彩又冒险，她舍不得死。


    “但你还活着，你有了重新灌养灵魂的机会。所以李乔，你现在还想和我分享你的故事吗？”这个问话近乎不近人情，但姜十里觉得，她无法帮助一个她不知道的人。


    李乔沉默许久，她盯着自己被包扎好的手腕发呆，抬起头的时候，轻点了点头。


    “不介意的话，我打开录音笔可以么？”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