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 12 章

作品:《春风不度

    姜十里整理了一下午资料,重新检查修改好了采访提纲,临下班的时候又打开邮箱回完囤了3天的邮件,直到办公室所有人都快走光时,才姗姗离开。


    等车的时候她在门口花坛折了枝常青树叶,又绕到花店包了纸,最后去银行取了沓钱包在里头,捧着独树一帜的常青捧花到了饭店。


    是外婆八十岁的寿宴,大日子,在宁市的近亲远戚都来了,姜十里在楼下就见到了好几辆熟悉的车。


    其中,还有她爸姜道远的车。


    她爸妈是在她10岁的时候分开的,姜十里早熟,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很平静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我跟妈。


    也不是狠心冷血不为父母争取,只是姜十里觉得他俩实在没有在一起的必要。


    从姜十里有记忆开始,两人就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动手摔椅子都是常见的,姜十里有个很好用的降噪耳机,每次听到动静的时候,就把自己的房门关上打开耳机放很伤耳朵的迪斯科,直到睡着。


    这也导致她抗噪能力很强,后来在酒吧听着蹦迪乐还能心无旁骛写稿子。


    然而即便在一起和分开时都闹得鸡飞狗跳,姜十里仍旧相信她的父母曾经是互相爱过的。


    她小时候就喜欢读各种乱七八糟的书,在某本书上曾经看到这么一句话:


    只有爱过的人才不能好好说再见。


    即使她爸离婚不久后就再娶了,即使她妈整天在她耳边念叨“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即使她自己也不知道“爱”这种玄幻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样子。


    但相信她是在相爱的前提下出生的,能让她觉得自己没那么可悲。


    撇去作为一个丈夫和父亲的合格程度不谈,姜道远是一个很好的人,可以说是老好人,所有认识他的人都这么说,就连挑剔成性的外婆也很喜欢他。


    在十里父母离婚后很久都不愿接受现实,要么就是怪陶婕脾气太差没有好好珍惜姜道远。


    所以她妈陶婕对姜道远怨念就更深了,每次逢年过节姜道远都还要拎着东西来看十里外婆,回回还都要跟陶婕吵一架才能回去。


    姜十里看着熟悉的车牌号发愣,楼上这会儿可能还在吵架呢。


    她又没戴耳机。


    “囡囡?”


    姜十里正呆着,听到身后有人喊她名字,回头看,正是姜道远。


    “爸。”姜十里叫了声。


    “诶,来给外婆过生日啊。”


    “嗯,您不上去吗?”


    “我把东西放下了。”姜道远轻咳了一下,姜十里发现他胸口沾了挺大一片水渍,大概不是洗手洒到的。


    “你外婆身体还挺好的。”姜道远说。


    “嗯,我妈每年都带外婆体检。”


    “挺好,挺好。”


    陶婕不允许她见姜道远,有回她偷偷跑去见被发现了,陶婕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扇了她巴掌骂她白眼狼,后来她就再不偷偷去了。


    一年到头只有在外婆家能见到,也就匆匆一面。


    长大后她不好去房间躲着了,每次一看到有吵架的架势转身就走。


    其实对姜道远,姜十里的情感挺复杂的。说亲近吧,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说不亲近吧,毕竟是亲爹。她甚至不敢想太多,不然会不由自主地觉得对不起她妈。


    这种想法不管对还是不对,这么多年也都习惯了,所以两人难得单独相处一次,都比两个陌生人还要尴尬。


    “我先上去了。”姜十里说。


    “诶,好。”姜道远点点头,又忽然叫住她,“囡囡,我听说,你谈男朋友了?”


    “男朋友?”


    “你小姨介绍那个。”


    姜十里要无语死了,难怪陶婕一直没念叨她呢,原来那人一直没说被她拒了的事,家里人都还以为两人谈着呢。


    “没有。”姜十里烦起来,“那人不行。”


    姜道远反应了一下,缓慢点了下头,“你觉得不行就不谈,你从小自己就有主意,不用大人操心。”


    “嗯,我上去了爸。”


    “好。”


    姜十里走到门口,姜道远又喊她,“囡囡。”


    十里停住。


    “得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别管你妈他们说的。”


    “嗯。”


    她没转身,酒店大厅亮堂堂的,几个服务员听见声音朝她看过来,姜十里眼神冷淡看回去,几人匆忙低头离开了。


    过了几秒,姜十里转过身来。


    姜道远的车子已经启动离开,她只来得及看见姜道远的车尾,隔着后窗玻璃,后座上方摆着一个粉色的芭比娃娃,她十岁的同父异母小妹妹的。


    她小时候也有一个,姜道远买的,后来被陶婕收走剪碎了。


    姜十里到包间的时候,刚好赶上送蛋糕环节。


    她抱着捧花笑着走到外婆旁边,“外婆您长寿!”


    外婆合不拢嘴,“就等你呢小里里,怎么这么晚才来,又加班了是不是。”


    “没有,给您挑礼物呢。”姜十里慢声细语说,“怎么样,常青树,我亲手做的。”


    “树叶子啊,路边捡的吧。”大舅妈哈哈笑道,“十里工资是不是不够花啊,怎么想着包这么个礼物。”


    外婆这边还对十里笑着,一转头就对大舅妈变了脸,“路边捡的也是我小里里给我捡的,你多什么嘴。”


    大舅妈刚想说话,又被自己老公扯住,一口气咽不下去,对着十里的后脑勺翻了个白眼。


    陶婕走过来把姜十里拉到一边,低声道:“我不是和你说我给你准备礼物了么,你拿的这是什么,知道你舅妈今天来,故意寒碜我是吧?”


    十里舅妈一辈子没得老太太认可,嫁过来后经常把气撒在当时未出阁的陶婕身上,两家结怨已久,多年不往来。


    这回知道她来,陶婕特意替自己和十里都准备了份十分充面子的礼,十里来之前就拿出来了,十里这会儿又抱了捧树叶子过来,陶婕就觉得十里是在故意打她的脸。


    这时候十里小姨出来说和,从外婆手里拿过来常青树捧花左看右看,“这绿叶红纸的多喜庆啊,而且常青常青寓意多好,我们小里里不愧是大记者哈。”


    “什么大记者,就是个写稿的。”陶婕毫不留情道。


    “行了,今天我过生日,都干什么呢,过来吃蛋糕了。”外婆了解自己闺女,知道陶婕这会儿对着十里准没好话,把十里拉到自己身边切蛋糕。


    蛋糕吃完,十里顺势准备坐在外婆旁边,被陶婕一把拉过去,和她小姨两人一左一右夹击着。


    小姨一脸八卦,“和小王聊的怎么样啊,我听说你们这个周末见面?要去哪,要不要小姨跟着你一起。”


    姜十里是服了,这人还是个说谎成瘾的。


    她才想起来,那人后来是又约过她一次,她觉得对方神经病,毕竟话都说到那种份上了,说了声不去然后就删了。


    “我早就拒绝了,小姨你是不被人骗了,这人就是你说的当代好青年?”然后把咖啡馆那人说的话讲了一遍。


    小姨脸色肉眼可见的变了,沉默片刻后道:“这回是小姨没调查好,我本来想着这小王是个公务员,上的学校又不错,人怎么也不能差到哪去。”


    人是小姨同事的亲戚,她在前也没见过。


    “他秃顶。”姜十里给出致命一击。


    小姨瞳孔地震,掏出手机,“难怪给我的照片是戴着帽子的,我得好好跟老毛问问,这都给我们里里介绍的什么……”


    陶婕了解自己女儿的,知道男的那边说了不好听的话,她也绝对不会吃了闷亏就出门。


    “整天挑这挑那的,你自己就完美了?这世界上人无完人,你倒不如反省反省自己有什么缺点可以改正。”陶婕说着夹了几棵姜十里最讨厌的青菜放进她碗里。


    陶婕在单位领导做久了,和谁说话都带着点指示的意味,姜十里二十几年已经习惯了这种节奏,只是很同情她的下属。


    姜十里闷声吃饭,这种场合她不想闹得不好看。


    有时候姜十里觉得陶婕许多行为像未成熟的人,明明知道是好日子,还每次都和姜道远大闹一场,难道她在单位也是这样么。


    小姨和事佬道:“我们里里条件这么好,挑剔是应该的,整个宁市能找到几个我们里里这么好看的。”


    陶婕泼冷水,“也就自家人夸,年纪也不小了,还只知道看外表。”


    陶婕就是这样,她拥有着失败的婚姻,说着“男人没有好东西”这样的话,觉得姜十里任性轻浮不是好的结婚对象。


    却又一股脑将她往婚姻里推,奢望她有个完美的婚姻。


    就好像她的所有顽劣在进入婚姻后,就被那个千里挑一刚好被她碰上了的绝品治愈了。


    大舅妈一直留意着十里这边的动静,听到这里见缝插针道:“里里还用担心这个啊,从小就会谈朋友,闹得街坊邻居没有不知道的,怕是不知道挑哪个带回家吧。”


    姜十里上学时早恋,高三关键时候甚至闹大到退学只能找关系转学,这件事一直是陶婕自诩完美教育中的一大败笔,绝口不谈的禁忌。


    大舅妈挑陶婕的痛处讲,她自然就不再给人情面。开始拿大舅妈家里那个手脚不干净进去了的大儿子发挥。


    大舅妈也再不讲脸面,拍桌子就站起来了。


    “你女儿好,你会教育,你这么会教育女儿怎么30了嫁不出去?你这么会教育还到处吹自己女儿当大记者,在哪个电视台高就啊,我怎么一回都没见过呢?”


    “行了!”外婆把筷子一摔,气得手发抖,“嫌日子过得太好了是吧?还是嫌我活得太长了,今天是我寿辰,非要把我气死办丧是吧!”


    房间登时沉默起来,两边气得牙痒痒,愣是一句话都不敢再说了。


    姜十里默默扒了两口饭,起身,去旁边桌子上拿起常青捧花,把里面的一打钱拿出来交给外婆,“外婆,我要回去加班了,您好好吃饭,祝您寿比南山不老松。”


    外婆心里都要心疼死十里了,从小被迫听着陶婕姜道远吵架,长大还要被大人间的恩恩怨怨波及,就这样还能长成这么好一小孩,得多不容易。


    “小里里...”


    “外婆再见。妈,小姨,我走了。”


    姜十里拿起包走出饭店,外头夜风呼啸,但已经不多冷了。


    她叫十里,春风十里,没有春风。


    她本来就该自己陪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