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第13章 幸福值100%
作品:《我死后屑男人都哭了》 那盒七星烟早已空空如也,竹内春从长椅上站起来又坐回去,反复重复着这套动作,像一个机械齿轮。
终于他还是坐了下来,眉头紧锁,不耐烦地用指甲抠茎突上的冻疮。
不知不觉就冬天了,似乎年年都得感叹一句气候才有理由换上厚衣服一样。按照与乙骨约定的时间,他早早来到浅草寺。
浅草寺是东京相当有名的寺庙,从主干道延伸下来不少老建筑,近几年旅游行业发达,竹内春坐着等人的间隙就有不少宣传单塞进口袋。
缓和疲劳的烟没了,加上手脚冻疮红肿发痒,时间就显得格外漫长和煎熬。
就在他要爆发时人终于出现了。
穿着高专/制服朝这边跑来,他观察到对方今天没有背刀袋。
“抱歉,我迟到了!”
“没关系。”
“太好了。”
大概一个月前乙骨忧太各种纠缠,约他出门走走,平日除了上学竹内春是哪也没兴致去的,可能是被他的执着打动到,十一月的天,顶着寒风在这里干坐了一个小时,期间反复想究竟值不值得。
他没有起身的意思,乙骨忧太见状浑身冒着热气的坐在他旁边,刚擦完汗就听见人说:
“不去了。”
“啊?”
这时电话响了,竹内春双手插兜径直朝街边的小巷走去,乙骨忧太连忙跟上。
暗巷里站着一个黄头发的男生,很高,穿着薄衬衫,肩头搭着草绿色的毛衣,脸上带妆。
“除了你,还会有谁让我干这种事!”黄濑凉太将烟盒递上,顺手塞了几张演唱会门票。
给他钱也没收,嚷嚷着“我是缺这点钱的人?”
“少抽点吧。”
“嗯。”竹内春把东西装好,门票没要。
“干嘛,收着啊。”
“没兴趣。”
“兴趣可以慢慢培养嘛,那家伙是谁?你……男朋友?”
听到这话乙骨忧太神情错愕,木头般立在巷口一动不动。
竹内春头也没回,冷淡地说:“路人。”
“喔~”收回打量的目光,他意味深长地拖长音,随着一通催促电话挥手告别,“学校见。”
日本有严谨的禁烟制度,竹内春埋着头匆匆走着,不知道为什么而烦,他急需一口烟舒缓下情绪。
乙骨忧太默默跟着他,观察到他红肿的冻疮想关心却又无从开口。一路无话的回到家,弓下身帮忙把凌乱的鞋放好,他脱下外套,仅穿T恤走进厨房。
距离晚上还有一段时间,但他知道竹内春从病了后就没有好好吃过饭,现在做点东西可以给人垫垫肚子。
忙碌时总来不及想烦心事,可那声冷冽的“路人”却刻在了耳畔,怎么都挥之不去。
空气很静,能听到打火机擦燃的声音,乙骨忧太努力呼吸,却还是缓解不了心脏被刀割的痛。
竹内春是特别的。
亲眼见过他迎风生长的模样,才会对如今大门不出,一副恨不得结束生命的样子耿耿于怀。
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复杂,永远是自己单方面的在追逐,讨好的买菜做饭,晾衣服,打扫清洁,竹内春从不会说一声感谢,甚至不下一次驱赶,让他别再来了。
等盛好饭端出去,嗅到空气里淡淡的烟草味,乙骨忧太有些不适的眨眨眼。
竹内春摁灭烟,看也没看桌上的菜,精致的脸不近人情道:“我说过了,真的没必要。”
乙骨忧太抿紧嘴,“我们能谈谈吗?”
“你说。”
“叔叔和阿姨回来的话,你就会变回从前那样吗?”
回到从前,这是竹内春最反感的话。脸上瞬间冷若冰霜,黑漆漆的瞳仁直直盯着他,“现在的我就那么不讨人喜欢?”
“我不是那个意思……”
竹内春不想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浪费时间,语气冷硬:“以后别来了。”
空气十足压抑,好心被一而再的扔掉,再能舔的狗也该放弃了。
乙骨忧太脸庞的肌肉不停缩动,眼眶隐隐泛红,声音从喉咙里挤出,“以后你打算怎么过?”
“反正饿不死。”
“竹内。”他认真地看着他,“我认为无论怎样都不能对生命失去信心。”
这话后乙骨忧太拿上外套离开了。
竹内春窝在沙发上,屋子很静,十一月的风刮得玻璃哐哐响。
他有点冷,捞过绒毯盖在身上。这条毯子据说年代已久,是竹内妈妈刚刚生下竹内春时娘家人带来的。
在竹内春没诊断出抑郁症前,一家人时常坐在沙发上聊天,聊到过去妈妈总会把他揽进怀里,手掌轻轻拂过头顶,用温柔的声音说婴儿时期的他有多可爱。
什么莲藕一样的手在绒毯上四处挥舞,小嘴不停吐泡泡,画面描绘得仔细,竹内春虽然没有印象却能感到被爱的幸福。
如果信心真的那么容易获得,他也不会每日每夜都在无声呐喊死亡。
抑郁症说难听点就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如今的他就像一块玻璃,无论旁人说什么都会变成一种负担。
所以他拒绝别人靠近,可竖起的尖刺既扎伤别人,也伤害自己。
将头埋进毯子里,眼前一片漆黑,仿佛这样做就听不到满屋子孤独的哐哐声。
-
一觉睡醒城市换了身衣裳,细雪就像女孩子的毛绒首饰,软乎乎的四处飘荡。
今天大街上很热闹,人来人往全在庆祝圣诞节。竹内春透过窗户看到一片璀璨的灯光,欢快的歌曲仿佛长了翅膀飞进屋里。
他身后只有一片漆黑,没有食物的香气,也没有爸妈的身影。
上次说出那样的话后乙骨忧太再没来过,连简讯都少有。也不知道站了多久,腿麻,手脚碰一下都像在摸冰块,竹内春合上窗户回到卧室。
他摸黑翻上床,一天没吃东西却感觉不到饿,只觉得累。
“春。”
睡梦中感觉有人在推自己,竹内春赌气的拉高被子罩住头,然后身上一重,有人抱住了他!
挣扎着从被子里出来,脑袋刚刚探出就被人吻住了额头。
视野清晰那刻竹内春的大脑停止了运转。
是幻觉吧,他抖着手推开近在迟尺的脸,呼吸都变慢了,面色惨白地抱紧被子坐起来,却发现一切都那么熟悉。
这是夏油杰的卧室,他们曾在这间不大的屋子里忘记时间的厮混。
那时候多天真啊,他对每一句承诺都充满信任,用尽全力的拥抱让人安心,恶劣挑/逗的吻又叫人羞愤难忍。
性冷淡四件套被褥,木制的书桌和衣柜,还有桌案上被裱起来的大吉——竹内春怎么可能忘记它。
那是他人生中的第一张签文。
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直到身体一暖,夏油杰从背后抱住他。
“吃布丁吗?”
所以是病情加重,从纷杂的噩梦变成了可怕的幻境?
可幻境未免太真实了,竹内春艰难道:“哪儿来的布丁。”
“又忘了?前天才在福星超市买的,你拿了好几种口味。”
“不是说甜的东西要少吃吗?”
“我有说过吗?”
竹内春抿紧嘴,目光愈渐坚定:“你说过。”
夏油杰这个人看似温和,骨子里却有不容拒绝的强硬,就像不露锋芒的石头,陌生人的决定他从来不会多事,却对另一半有着极强的掌控欲。
撒娇卖萌装可怜通通行不通,只有竹内春要哭了,他才会无奈地松口。
夏油杰勒紧双手,温热的薄唇贴着他的耳廓,“你想吃就吃,没人拘束你。”
他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
竹内春很想回头却又不敢,而更令人难受的是他居然感受不到愤怒。
被莫名其妙杀了三次,他却无法恨这个人。
究竟是为什么竹内春暂时还想不通——从来如此,心性像小孩一样,怨恨别人的时间少,责备自己的时候多。
就在他下定决心回头的时候脖颈一湿。
夏油杰在他耳边说:对不起。
眼里的坚定变成废墟,竹内春犹如狂风中的枯木,被翻涌而来的海啸吞进深渊,还在错愕中一只手突然出现。
从夏油杰怀里离开,眼前的景色一变,映入眼帘的是湿漉漉的天台。
“不许想别人。”略带警告的话语却藏不住笑意,五条悟站在几步开外,骄傲地看着他。
是已经成年的五条悟。
“要看好哦。”
随着话音落下,鸦青的天空被大片烟花填满,仿佛时光倒流,那个寒冷的冬日备受折磨的身体被一场如梦似幻的烟花雨温暖。
他要的从来都不多,一个温暖的拥抱,一个坚定的眼神,一个全力以赴绝不放弃的承诺,却从来没有人真正给予过。
竹内春愣愣地望着天空,眼里心里全是茫然。
天空飘下雪花,这梦太真实了,竟能感受到冰雪渗入肌肤的凉意。
不知何时五条悟来到他身旁,双手插兜,语气少见的温柔:“无论多少次,无论什么地点,只要你想看我都可以实现。”
竹内春心中有一丝触动,也许是那双苍蓝的瞳仁晃荡着从未见过的情绪,他傻傻地望着,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一道声音突兀地砸在耳畔。
“敢答应你就死定了。”
景色又从空荡荡的天台变成不大不小的房间。
身下的被褥散发着桂花的馨香,他几乎不用观察就知道是哪儿。
小律妈妈死后他随男人搬进了这个家,在这里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现在伏在身上,紧抓他双手的男人正是伏黑甚尔。
胸膛上没有大洞,没有血流成河,穿着那身万年不变的塑身恤衫,黑沉沉的眼睛犹如饿狼般牢牢锁住他。
是要死了吗,不然这些混蛋为什么像排练好了一样找上门?
竹内春双眼颤动,竟不知为何酸涩,有许多情绪涌出,像一团凌乱的线,乱麻麻地不知先表达什么。
想念?
痛恨?
还是怨毒地说出自己死得有多惨?
然而到最后他只是垂下眼,声音沙哑到极点:“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空气静止下来,许久含糊的笑声从男人胸膛中振动出来,漆黑的瞳仁闪起水光。
“我后悔了。”
一时间无数记忆涌上竹内春的脑海。
那时他睁着澄清的眼,便利店外执拗的要从男人身上挖出一点过往。
伏黑甚尔是怎么做的?
他嘲笑他,拒绝他,横眉冷眼,无动于衷。
现在狼王孤高的头颅垂下来了,在弱小的竹内春面前,低到了尘埃里,近乎嘶哑地念着后悔。
真好笑。
竹内春眼里是苦,嘴角却在上翘,迎着男人愈渐赤红的眼睛,抖着声音说:“活该。”
手臂腾地一疼,可不等伏黑甚尔说话眼前的景象再一次改变。
灿烂的阳光穿过屋檐停在脚边,竹内春坐在回廊下抬起头。
白发少年两手展开衣服,将打落的果实精心挑选,逐个放进去后捧到他面前。
“春。”简单的名字被他念出了喜悦,衣服前伸示意他尝尝。
不同于对前面三人的态度,竹内春沉默着,在对方期待的目光下犹如怕光的老鼠躲进了黑暗深处。
举高的手仿佛经历了一场血雨腥风,最后无力垂下,空气弥漫着难过。
狗卷棘坐到他身旁,两人间保持着距离。
距离明明不远却犹如鸿沟般难以跨越。
空气中有清脆的虫鸣,天气实在晴朗,一如狗卷棘紫水晶般透亮的眼睛。
就这样沉默地坐着,心中有许多话却说不出口,就在景色再一次改变时竹内春愧疚地垂下眼:“对不起。”
这么多人中,他独独对不起他。
相遇时心身已然疲惫,不肯付出真心,总是含含糊糊的假话套真话,狗卷棘却如雪般赤诚,冷就融化自己温暖他,热就冻伤自己不求回报一味的对他好。
不敢看他的表情,哪怕一切都是幻境。竹内春双眼紧闭,仿佛这样做太阳就刺伤不到自己。
“佐佐木春。”
竹内春回头,两面宿傩坐在苍茫的天地间,万物被熊熊大火燃烧成灰。
那双野兽般的赤瞳紧盯着他,仿佛下咒般说:“无论你在哪儿我都会找到你。”
接着他被人用力抱住,成片的泪水打湿衣襟,虎杖悠仁在身前不停道歉。
“都是我的错,阿姨的死,七海海的死,那些无辜的人都因为我而死!”
“如果不是我,你现在一定和阿姨生活在世界的某处。”他悲鸣着犹如找不到出口的困兽,“老师答应我了会照顾你,所以……”
没能听到最后竹内春被一巴掌扇醒。
还没睁开眼就感觉到入骨的痛,仿佛身体被刀切开,里里外外全在狰狞惨叫。
费力地睁开眼睛,许久没见的乙骨忧太双目赤红的跪在身前,两只手紧紧抓着他的肩,愤怒至极的质问为什么要这样做!
什么这样那样啊,他不过是睡一觉……
“诅咒!”犹如惊雷般的声音在耳边回荡,“拒绝我们接近是因为你在饲养诅咒!”
什么父母感情不合,不回家都是假的!
竹内春确实在医院里恢复“正常”了,可回家后他从不踏出房间,脾气时好时坏,有时还会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行为。
后来也许是发现自己不对劲,竟以死相逼让竹内爸妈离开家,不许回来。
日子照常过,可巨大的虚妄慢慢滋养出诅咒,靠着心底的妄念仿佛献祭般与其达成合作……
竹内春麻木着脸,等乙骨忧太停下暴喝才曲起手用力推开他。
“今天是圣诞节对吗?”
乙骨忧太怔了下,嘴唇翻动半响艰难地应了声。
意想不到的是远离咒术界,从未去过高专的竹内春会知道诅咒师夏油杰。
“他死了,对吗?”
“是。”按捺住心底的不安,他解释道,“是在网上看到了什么吗?已经没事了,我的老师解决……”
竹内春站起身,也是这时才注意到整个卧室都是诅咒的血液。
他越过人来到客厅的窗前,透过窗户看到城市一片灯火璀璨,雪越下越大,渐渐染白了屋檐。
百鬼夜行落下帷幕,一切尘归尘土归土,可竹内春无法放过自己。
夏油杰死了,命运不会改变。
所以他活着究竟为了什么?
看不见的海将他卷进旋涡深处,没有依靠,只能拼命向上抓挠,可能握住的只有空气。
这操蛋的宿命,到底要他怎么做?
“你干什么?!”
乙骨忧太反应迅速地把人从窗台抱下,却不想竹内春反手挣扎,两人重重摔在地上,带倒了板凳,巨大的声音好像砸开了竹内春的心房!
双手用力卡住乙骨忧太的脖颈,近乎绝望地呐喊:“到底要我怎么做,说啊,到底要我怎么样才肯放过我!!”
“大家都会死,爸妈夏油杰伏黑甚尔虎杖悠仁——既然大家都要死,那我经历这么多究竟有什么意义!”
“凭什么我要给他们幸福,只会伤害我,戏耍我的混蛋——”他竟哑声哭了出来,像是无法承受汹涌扑来的情绪,身体颤抖,脑袋紧紧抵在乙骨忧太的胸膛上。
“凭什么啊。”
一切都没有意义,哪怕重生回来也再回不到从前的样子,像残破的玩偶,带着满身伤痕苟且偷生。
夏油杰死了。
下一个是谁?
对,下一个是虎杖悠仁受肉宿傩,然后五条悟被封印。
“你在说什么?谁伤害你?”
“哈。”竹内春笑弯了腰,整个身体压在他身上。
“相信吗,世界会再一次坏掉。”
他说的太笃定,令乙骨忧太产生了强烈的不适,心想五条老师那么厉害怎么可能让坏人得逞,可接下来的话狠狠动摇了内心。
从没听过的名字和事件一股脑涌入脑海,巨大的信息量令乙骨忧太久久无法回神,直到有泪渗入唇缝。
是苦的。
“好害怕,没人会相信我说的……”竹内春咬紧自己的拳头,鲜血顺着裂口流下,很快弄脏了衣服。
乙骨忧太抖着手,想问清楚究竟从哪里知道未来的事情,可在看见那张惶然无措的脸后,心中升起一股念头。
无论如何他都要帮助竹内春,给他继续活下去的希望。
“你放心,我一定会转告老师,叔叔和阿姨都不会有事,你也是。”乙骨忧太抱住他,仿佛这样做能给人安慰。
“别怕,我会陪着你。”
仿佛是听到了好笑的事情,竹内春嘶哑道:“陪着?哪怕我控制不住想死,变成第二个里香缠着你也没关系?”
乙骨忧太的手腾地一紧,唇瓣嗫嚅,神情是难以描述的灰暗。
好久好久他用力抱紧竹内春,承诺道:
“好。”
……
……
气温愈渐寒冷,放眼望去天色灰蒙蒙的仿佛没拧干的帕子。竹内春紧了紧围巾,把课本塞进包里,确定好没有落下东西后抬脚走出教室。
今年是他来中国留学的第一年,临近年关学校通知了放假,而三天前他就买好了回日本的机票。
“林春!”
刚走出教学楼有人喊住他。
竹内春回身看见中文系的学长两手提着鲜红的礼盒。
“听师妹说你要回国了,给你带了点礼物,就当尝尝中国的年味。”在竹内春漆黑的瞳仁下他抓紧后颈,含含糊糊道,“放心,系里都有的,不单只送你一个。”
听到这话竹内春才没推脱,回了个礼貌的笑,“谢谢前辈。”
“说了多少遍了,喊名字就成,前辈前辈的都快把我喊老了。”学长露出无奈的表情,眨眼又热情道,“还没在中国过过年吧?”
见他点头,学长就像打开了话匣子般在天寒地冻中与他拉起家常。
林春是系里出了名的冷美人,长得漂亮不说,性格还好,学长喜欢男人,这在系里不是秘密,他看上了林春这也不是秘密。
只不过两人之间毕竟隔着一条海,国度不同许多东西沟通起来就费劲,况且这名留学生不爱参加联谊,性取向不明,怕给人造成困扰,他才一直忍到现在都没出手。
四年过去,竹内春比高中时高了许多,不过与这边的人相比简直就是易推倒的典型。
尤其是乖乖站着听人说话的样子。
柔顺的黑发贴着脸颊,奶白色的围巾中偶尔露出他应答的红唇,像涂了胭脂一样,里里外外白里透红,仿佛还有香气从身上飘出似的。
学长看得眼热,压抑在心底的情感终于爆发,他破罐子破摔喊道。
“林春。”
“嗯?”竹内春抬起头。
该死的,怎么感觉自己在干坏事一样,一时间他紧张地转移话题:“你在那边叫什么?”
“日本吗?”
“嗯。”
“竹……”
“春!”
竹内春回头,看见那道身影后眼底闪过惊疑,他冲学长道别:“我先走了,下学期见。”
“啊,好的拜拜。”
单肩包在身前胡乱拍打,漆黑的头发被风吹乱,等站定,竹内春喘着气望着乙骨忧太。
“你怎么来了?”
乙骨忧太顺手接过礼品袋,“刚好在这边有任务。”
竹内春没戳破他的谎话,低低哦了声。
两人并肩朝外走,厚厚的雪在脚下发出吱嘎的声音,冬日风大,竹内春抽了抽鼻子,裹紧衣服两手卡进胳膊窝下取暖,身侧的人却像感受不到寒意般,穿着单薄的黑色冲锋衣,背着永远不离身的武器。
四年来两人都变了很多,不仅仅是容貌还有浑身的气质。
“怎么又长高了?”竹内春费劲地抬起头,随后沮丧地踹飞脚下的雪。
“有吗?”乙骨忧太伸手比划了下,显而易见竹内春只到他的肩膀。
“还真是。”
竹内春狠狠瞪着他,惹来乙骨忧太腼腆的微笑。
乙骨忧太今年二十了,中分发型露出饱满的额头,特级术师的身份使他天南地北到处飞任务,两人大半年没见,这会儿碰上竹内春发现他黑了不少。
眉宇间有种超脱的成熟,可每次眼睑低垂时又有种缱绻的温柔。
气质介于少年与青年间,易碎感没有儿时那么明显了,但被注视时偶尔闪动的眸光依旧叫人心悸。
不知为何竹内春忽然想起了早川橞子,那一声打趣的“你坠入爱河了”在耳边经久不息,他哑然,最后竟在大街上笑弯了腰,徒留身旁的人一脸茫然。
机票是后天下午的,原本打算在租房里昏天黑地睡一觉,这下不仅没有时间休息,天刚亮就得爬起来给乙骨忧太当向导。
“老板来一串冰糖葫芦!”
“好嘞~”
扫好二维码,竹内春接过冰糖葫芦,举高了让乙骨忧太先吃。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总是这样相处,没人觉着不对,仿佛理所应当,竹内春应该被乙骨忧太照顾。
“比日本的要多,而且更甜!”他颇为骄傲的挺着胸膛。夜幕降临,古城的红灯笼在风中微微晃荡,红彤彤的光落在他白净的面庞上,只一眼就能望进心里。
乙骨忧太闻言咬下一口,糖衣碎掉后,里头的山楂饱满又香甜,竟一点没有涩味。
“好吃的对不对?”
看着竹内春急于求证的样子,他含着笑容点头。
“超级甜。”
竹内春开心道:“等有机会带妈妈他们来玩。”
吃到只剩下两颗竹内春才接过。已经九点,可路上依旧热闹,他们走在挂满灯笼的桥上,人潮拥堵,桥风却吹得浑身透心凉。
发现他在搓手,乙骨忧太很自然地拉住他,“人多,我牵着你走。”
却不知道这一幕被人拍下来发到了网上,引起了一波全网寻人的热议。
乙骨忧太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细心、可靠、温柔,他的灵魂几乎住满了所有美好的词汇。
可谁能想到这样的他曾经在恶意中艰难前行,甚至竹内春对他说了那么多狠话,他都没有往心里放,一如既往地像承诺的那样保护他和他的家人。
回程的飞机上,思绪随着嗡鸣的机舱起伏不停,他想起四年前的那个深夜,乙骨忧太对他承诺厄难不会再发生。
现实确实如此,在五条悟等人的努力下羂索被彻底祓除,和平一直持续到今天。
犹如梦境一样。
抵达东京时,乙骨忧太提前准备好车,领小孩似的带他下到停车场,等东西放好后开车向宫城县出发——竹内春上大学后妈妈想念宫城慢悠悠的生活节奏,一家人便搬回了原来的住处。
窗外天际灰蒙蒙的一片惨淡,漫天细雪下雨刷时不时打开,街上人烟稀少,不像中国总是红红火火,热热闹闹的。
望着灰白的景象,竹内春说:“感觉自己上辈子可能是个中国人。”
打着方向盘,乙骨忧太抽空回头示意自己在听。
“别人头疼的语言,我都没怎么记就会了,而且对那边的好多东西都有种熟悉感。”
“这就是你大二上到一半跑去留学的原因?”
竹内春就笑,眼睛弯弯的非常有神,他含糊道:“有可能。”
闻言乙骨忧太认真地看着他,半响开口:“确实。”
“嗯?你也觉得?”
“怎么说呢。”指头点着方向盘,乙骨忧太脸上带笑,“你说什么我都信。”
竹内春只觉得脸上发热,他摘下围巾,缩在椅子上再没出过声。
由于堵车,抵达时天色已经漆黑。竹内父母站在门外等,看到竹内春下车时妈妈直接冲上去抱住他一顿摸。
竹内春无奈道:“妈,我都二十的人了!”
“二十怎么了,只要你没成家,在我眼里永远是小孩!”
别以为他没听出话里有话。
竹内春心里略烦,哄着人进了屋。
夜里雪路湿滑,怕出事故竹内爸爸邀请乙骨忧太留宿。
说实话竹内春真不明白他们什么时候那么熟了,换鞋时没忍住回头,后者注意到他的视线,偏头看来。
乙骨忧太变了好多,有时候两人相处,总有种想要退缩的冲动。
竹内春做贼心虚地收回视线,准备回卧室放行李洗澡,突然手腕被人抓住。
“你告诉妈妈你是不是那个啊?”
“哪个?”
“哎呀不要害羞!”
发现他表情茫然,是真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后,竹内妈妈没好气道:“是不是喜欢男孩子!”
双耳嗡鸣,竹内春一时傻在原地。
他并不是同性恋,再准确点形容比起性向更愿意跟着心走。
不过这么说一定会惹来许多麻烦,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竹内春就笑,一张漂亮的脸写满“装傻”。
竹内妈妈没辙,只能戳破油纸:“对方是乙骨君?”
“啊?”
竹内春彻底懵了,他们之间关系确实挺微妙,但绝对不是恋爱的那种!
最多是因为乙骨脾气好,自己怎么作都会被包容原谅。
“别以为我不知道,从国中到现在你俩打光棍都一齐打了八年!”
竹内春被说得心乱,把人拉进屋,“早恋有害身心健康,这可是你以前说的。”
“话是这么说你以前也没听啊。”
是了他还有脚踏多条船的黑历史,虽然竹内春对此完全没有印象。
“我们只是朋友而已!”
“哪有朋友八年都不谈对象的,别和我说守身如玉!我和你爸认识那会儿,他心头还有块朱砂痣呢!”
越说越离谱,竹内春浑身发烫,搜刮脑袋也想不出该怎么回答她,只能干巴巴念道:“我洗澡去了!”
说完不顾呼喊提起行李冲上楼。
等吹干头发出来,他们还在楼下聊天,竹内春在楼梯口踌躇了许久,终是没那个脸皮经受妈妈怀疑的视线。
没休息两日就新年了,像国中那会儿一样乙骨忧太早早等在家门前等竹内春一起去神社。
本来朋友一块上寺庙祈福是件很正常的事,可乙骨居然从车里提出一堆东西,不仅有给竹内春的礼物,还有他爸妈的。
竹内妈妈眼睛弯成了月牙,状似无意地回头看了一眼又一眼。
竹内春被她言不由衷的视线盯得额头冒汗,东西匆匆提进屋后,拽着人冲出家。
寒风一吹整个人都精神了,他质问起:“什么意思,女婿上门吗带那么多东西!”
乙骨忧太懵了,反应过来后脸色涨红。竹内爸爸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发誓绝对不能暴露咒术界,可竹内春一旦起疑,那是打破撒过问到底的架势。
他一副想说谎又找不到理由的模样看得竹内春更烦,也不追问了,转身快步朝前走。
下山后时间尚早,乙骨忧太喊住他,“要去看烟花吗?”
新年时宫城会举办辞别旧年的烟火会。
竹内春没说好也没说不好,闷闷的,头发拢拉,瞧着不太开心的样子。
乙骨忧太便用手去勾他的衣袖,扯了又扯,仿佛在求他原谅。
夜幕降临两人从各自的家出发,汇合后现场已经围了不少人。
等待的间隙竹内春说:“你要光棍到什么时候?我妈都怀疑你不交女友是因为我了。”
“……呃。”
乙骨忧太有些尴尬无措,两手在空中胡乱摇摆,可在触及到他的目光后,手慢慢停下来,喉咙艰涩,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不想说就算了。”
竹内春收回视线,恰在这时夜空中升起一束烟火,由红到蓝再变紫,五彩斑斓的光映在他的面庞上,淡却了眉宇间的清冷。
乙骨忧太垂下视线,盯着自己的脚尖。
他们之间应该不是爱恋的情愫,更像孩子离不开大人。
他离不开竹内春,好比雏鸟情结。
被很坏的对待也没关系,这束光将他从深渊拉出,而让一切结束在光中是他如今的执念。
看完烟火后乙骨忧太把人送回家,分别前竹内春喊住他,嘴里的热气模糊了小半边脸,身后的灯把他的眉眼照得异常温暖。
“晚安,路上小心。”
乙骨忧太笑着点头,目送着人走进屋。
大门合上淹没了灯光,空中传来竹内妈妈叨叨絮絮的声音,没一会儿响起竹内春略暴躁的喊停声,不久二楼某间卧室亮了灯。
今年不用四处走亲戚,竹内春都做好了一觉睡到晌午的准备,可天刚亮就被妈妈从被窝里拉起。
竹内春匆匆披上外套,晕晕乎乎地被她拽下楼,大门敞开,一月的雪粒子夹着风灌进衣间,激起一阵颤栗。
“你快去看看!”
竹内春被她推出去,刚站稳就看到乙骨忧太。
犹如幼年时被他欺辱那样浑身蜷紧在墙角,明明那么高却露出那种易碎的表情,眼眶都冻红了。
他看着他,漆黑的瞳仁萦绕着坚定的温柔,仿佛在说我一直在等你。
乙骨忧太抖着牙关,语不成调道:“新年快乐,春。”而后又笑着说,“我是第一个当着你的面祝福的对吗?”
竹内春张开嘴,震惊得说不出话,久久才问:“为什么?”
乙骨忧太难为情地移开目光,“能和你成为朋友,我很幸福。”
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竹内春认为自己根本不值得这样对待。
抑郁症的根并不能彻底拔除,虽然表现的和从前一样了,可内心深处仍旧觉得自己不配,他不值得世间美好,
竹内春红了眼眶,“你是不是傻?”
回应他的是乙骨忧太冻僵的笑容。
人生也许就是这样,你永远不知道厄难什么时候降临,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起起伏伏,绝望之际寻死腻活,可如果再坚持一下,靠岸的船就会在下一个渡口出现。
他很幸运,被这么多人爱着。
他好幸运,遇见了这么多善良的人。
竹内春落下泪,抬脚去扶他,可突然世界黑了。
【任务完成】
随着这道声音,纷飞的细雪与家门前冻僵的少年通通消失,天地间只剩下竹内春站在无尽的黑暗中。
那道声音告诉他,无法重生。
作为界外生命体,既穿越者,曾是中国人的他在某山区支教,回家途中失足坠亡,不肯离开的执念化作能量被系统吸收,系统得以回家。
后来受他的灵魂波动影响,它想要报恩,于是带着他残存的一魂投身进了时空走廊,穿越进意外身亡的竹内春体内。
M130717,是他作为中国人的死亡时间。
M181112,是他变成竹内春后,在死灭洄游死亡的时间。
系统至始至终都是他一个人的系统,什么换一个更聪明的帮助他通通都是骗人的。
它拯救他,回应他,给他创造无数次重来的机会,直到最后能源枯竭也不忘留下最后一道门。
漆黑的世界里响起它虚弱的声音,它说:
春春继续活下去吧
我想看到你获得幸福
活下去吧
忘记所有
竹内春泣不成声,张着嘴,只一味发出哽咽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