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心照明月渠·肆

作品:《倾世

    贺琅被他们二人吵得头晕脑胀的,更何况程萧仪一边吵吵嚷嚷,一边还要手舞足蹈,他一个人完全架不住,而程萧仪也根本站不稳,他若是松了手,程萧仪指定一脸拍地上,这他可担待不起!


    贺琅连忙见缝插针道:“伯父伯父!伯父……大哥!”


    这声“大哥”果然有用,程萧仪居然消停了,这就让贺琅很是尴尬,完全不敢直视程莠。


    程萧仪摇摇晃晃地道:“小老弟,你就说,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贺琅抬眼看向程莠,程莠一个头两个大,胡乱地对他点了点头。


    贺琅深吸一口气,道:“有理有理,大哥,我们先回去歇息吧,我那还有好酒,明日我一定陪大哥喝到尽兴!”


    程萧仪满意地点点头:“好,好好好,还是老弟你懂我呀!不像我那个混账闺女。”


    程莠懒得跟一个醉汉吵架,她压下心中翻腾的火气,目视前方装作什么也没听到。


    贺琅暗暗松了口气。


    程萧仪絮絮叨叨了一路,刚回到雾庄就醉得不省人事,被郭为钧架着送回了厢房。


    程莠站在客堂,感觉郭为钧那表情,下一刻就能把人直接掼地上,再用雾山十八式给他揍成猪头。


    她刚长舒口气,身旁的贺琅冷不防身子一晃,险些摔倒在地,她连忙扶住他一只胳膊,道:“你怎么了?”


    贺琅摇摇头,按着一边太阳穴道:“头有点晕。”


    程莠见他目光有些迷离,知道他也喝的不少,道:“我看你这是酒劲上来了,快些回去歇着吧。”


    程莠刚见到他的时候,他就有些醉了,恐怕是被程萧仪吓的,一路上提着胆绷着神经不敢醉,这会放下了心,被他强压下的醉意就涌了上来,冲得他晕头转向的。


    程莠并不知道贺琅喝醉之后是什么模样,但根据她多年的经验,她觉得像贺琅这种脾性的,喝醉了多半是倒头就睡吧。


    不过事实证明,她的经验根本站不住脚,酒后行为和个人性格并没有什么关系。


    走到园林的长廊后,程莠开始后悔刚刚自己怎么没叫两个人把贺琅抬回去。夜半时分,长廊曲折幽静,更是无人经过。


    程莠半架着贺琅,被他带的东倒西歪,走两步就得停两步,她扶住廊柱,拽着贺琅的一只胳膊,道:“贺凌云,你有腿就不能使点劲,你是喝醉了不是腿断了。”


    这未免有点强人所难了,但贺琅还是撑着柱子支起了身子,程莠的肩膀终于得了喘息,连忙扭了扭。


    怎料程莠揉着肩膀转过身,就见贺琅靠到廊柱上,认认真真地解起了腰封。


    程莠:“!!!”


    程莠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按住他的手,大为惊恐道:“我的大少爷,你要干什么!”


    但为时已晚,贺琅已将解开了腰封,他把手从程莠的手底下抽开,一把拽出了腰封,而后随手一甩丢掉了一旁,他的外袍瞬间散开,露出了里面的玄色深衣。


    贺琅抽手的速度极快,程莠的手掌来不及收回来就顺势按到了他的腹部,隔着一件薄薄的深衣,她能感受到掌心传来的炽热又坚硬的触感,她瞬间耳根通红,脸颊发热,连忙收回了手。


    贺琅似乎也一怔,他呆愣地看着面色尴尬的程莠,而后缓慢地直起身子,抬手就要脱外袍。


    程莠也顾不上羞愧了,赶忙制止他:“贺凌云,你干什么?!这大庭广……没有众,这光天化……也不对,你要耍流氓是吧?!”


    贺琅的神情却有些疑惑,他一边要脱外袍,一边要往地上躺,略显无辜道:“我要睡觉啊,天晚了,你也快去歇息吧。”


    “你要睡这?这儿那么硬你不嫌硌得慌?!”程莠完全阻止不了他如此势大的动作,一门心思就要躺地上,“等等,等下!”


    程莠实在拉他不住,别无他法只得退而求其次,单膝跪地一把仰面搂住了他的腰,头顶着他的胸膛,生生止住了他要与大地亲密接触的举动,换作与她亲密接触。


    “你要睡我带你回房睡好不好?这里太冷了,会着凉的。”程莠厚着脸皮耐着性子道。


    贺琅眨眨眼,低头看向抱住他的程莠,他放开要脱掉外袍的手,并把扯开的外袍向上拉了拉,而后就着弯腰的姿势,轻轻拥住了程莠。


    程莠整个人一僵,一动不敢动。


    “你是不是冷,所以才抱住我的?”贺琅的声音听起来很轻很柔,“没关系,我也抱住你,这样你就不会冷了。”


    “贺贺贺贺琅,你,你放开!”程莠挣扎着站了起来,满脸通红,好在长廊光线昏暗,看的并不太真切。


    其实贺琅抱得很轻,轻到程莠一推就把他推开了,可他怀抱的温度却很热,一如既往的滚烫,灼烧了她的心。


    程莠心跳如擂鼓,根本不敢看他,谁知他还在脱外袍,却被背上的剑鞘卡住了,那较真的表情快把程莠逗笑了,她拉住他的手腕,无奈道:“别脱了,我带你回房,回去再脱好不好?”


    贺琅却道:“可是你不是冷吗?我脱了给你穿。”


    程莠的心里莫名一酸,她没说过她冷啊,他怎么会觉得她冷,难道是因为她刚刚说这里太冷了,他会错了意?


    程莠紧紧握住贺琅的手腕,看着他水汽朦胧的双眸道:“贺琅,我不冷,我是怕你冷,你好好穿着,跟我回厢房,厢房暖和还能睡觉,好不好?”


    贺琅想了想,懵懵懂懂地点点头道:“好。”


    程莠扶着他歪歪斜斜的身体,步履蹒跚地拖着他往牡丹庭走。


    程莠扶他走得煎熬,他却大大方方把头靠在了她的肩膀上,还没走一会,她尚未说什么,这祖宗又不走了。


    程莠没好气地转头看向他,他仍是把额头抵在她的肩上,非但不拿开,还声音满是担忧地道:“程莠,程莠,你快看看我,看看我的头是不是变大了?”


    程莠只觉嘴角抽了抽,听了这话她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但她还是强作镇定道:“没有,好着呢。”


    贺琅不相信,满腔委屈道:“我感觉我的头好重啊,它肯定是变大了,我都抬不起来了。”


    “扑哧!”程莠连忙捂住嘴,含糊道,“我没笑。”


    贺琅攥着程莠的一只手,道:“怎么办程莠,它好重。”


    程莠深吸了好几口气,勉强憋住笑意,心道:这人喝醉了怎么跟个白痴似的哈哈哈哈哈……


    程莠抬手摸了摸贺琅的头,道:“咳咳,别哈哈哈,咳别担心,回去睡一觉就没事了,快走快走。”


    贺琅磨磨蹭蹭地一步一挪,跟着程莠回了厢房,程莠被他拖得满头是汗,想赶紧绕过六扇曲屏给他仍床上去,但奈何贺大人太重,刚把他拖到桌边就实在没力气了,只得暂且让他坐在圆凳上。


    “胳膊抬起来,我帮你把剑取下来。”说着程莠就要去解贺琅胸前的系扣。


    贺琅忽然一把抓住了程莠的手腕,定定地看着她,没头没尾地道:“程莠,你……你得对我负责。”


    程莠一脸莫名其妙,她方才进来时也没工夫点灯,趁这会她就一边用闲着的手去拿贺琅身后的琉璃灯,一边道:“负什么责?你占我便宜我还没让你负责呢。”


    她指的是贺琅跟程萧仪称兄道弟一事。


    贺琅却义正言辞地道:“不对,是你占我便宜,你亲我了,我知道,那天我,我其实是醒着的,你还脱我衣服……老人说,这种事只有夫妻才能做……”


    贺琅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几个字都听不见了。


    程莠觉得自己的脑子砰的一声炸开了,把她的神思炸了个稀巴烂,她的手顿在半空中,毅然决然地放弃了点灯的想法。


    他居然!他居然!他居然都知道!


    我滴个亲娘!!!太他娘尴尬了!!!谁来救救她!!!她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程莠在内心咆哮,不安地扭动着被贺琅紧紧攥住的手,想摆脱他的钳制,无果后,她面红耳赤地低声道:“谁亲你了!你做梦吧!我一个黄花大姑娘亲你一个大男人干什么?!”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贺琅大概是醉了酒,脑子里糊里糊涂,想到哪是哪,他点了点头,无理取闹道:“那梦里也是你,程莠,就是你。”


    什么玩意?合着这梦里梦外只要是她就没跑了呗!


    程莠算是明白了,他是喝多了,不能跟他较真,不然今天非得折在这里。


    “我我我,我跟你说贺凌云,我不跟你计较,是我是我都是我,你现在给我睡觉,立刻马上!”程莠一晚上被两个醉汉祸害,她感觉自己离疯不远了。


    “程莠。”


    “干嘛呀别叫我了!”程莠欲哭无泪,求求你了放过我吧!


    贺琅放开了她的手腕,漆黑的眸子在黑暗中凝视着她,他看着她,手缓慢地抚上自己的心口,屋外檐下的风灯透过雕花木窗映入屋内,斑驳的光影打在贺琅清俊的侧颜上,长长的眼睫似在轻颤。


    “程莠。”贺琅道,“我感觉自己好像有点不对劲。”


    程莠见他捂着心口神情严肃,以为他哪里不舒服,便静心凝神,有些担忧地问道:“怎么了?你哪里不适吗?心疼?”


    说完程莠眉头一皱:心疼是什么病?有什么病心疼吗?


    贺琅摇摇头道:“它不疼。嗯……就是……”


    贺琅忽然拉住程莠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处,说道:“你感受一下,它跳的好快,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是每次看到你的时候,我控制不住它,我是不是真的有什么病症?我所学过的医理,没有关于这种症状的。”


    听着他的话语,程莠沉默了,任由他的心跳鼓动着她的掌心,她看着他柔和的面容,描摹着他的下颌,薄唇,鼻梁,最后看进他的眼里,那一双黑白分明的坚毅双眸,好似藏了万千星辰。


    她轻声道:“这……好像也不是什么那诊断的病症……我,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程莠深吸一口气,道,“你是不是喜欢我。”


    她的话像一颗丢进平静湖面的石子,泛起的涟漪一圈大过一圈,最终掀起惊涛骇浪。


    贺琅静静地看着她,呆楞了半晌,好似在思考,而后他忽地握住了她的手,字句清晰,铿锵有力地道:“嗯。有点喜欢。”


    “有点……喜欢?”程莠愣愣地看着他道。


    “嗯。我喜欢你,程莠。”这一次,他更加坦然地回应了她。


    程莠的心在他波澜不惊的话语中自行走完了一曲《破阵子》,寂静的厢房里,她好像能听见自己一发不可收拾的心跳声,那澎湃的心跳汹涌而出的欢喜之情逐渐将她包裹起来,她在这昭然若揭的感情里像一个第一次找到回家路的迷途小孩,她情难自持地翘起了嘴角,既而又羞赦地抬手掩面,如同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一双眼睛比月牙还弯。


    其实有些东西,很早就有端倪,她心思敏锐,又怎会不知——


    “唔……我也是。你说巧不巧。”她坦然认了。


    她又转头看向他,认真地道:“这话你明天还记不记得?”


    贺琅咧开嘴,笑得像个痴汉似的,他开始胡搅蛮缠地捏着她的手,道:“程莠,我的病因你而起,只有你能治,你不能离开我。”


    程莠道:“你真是醉了,什么话都敢说,你这是轻薄你知不知道。”


    贺琅拉着她的手,像个要到糖吃的孩子,他摆出一张乐呵呵的笑脸道:“那若是日后我娶你为妻,就不算轻薄了。”


    程莠被他出口的狂言吓了一跳,心也跟着一提,她猛地把手抽出来,道:“天爷,刚会走你就想跑?我还什么都没答应呢!急功近利是没有好结果的,你还是先做做白日梦吧!”


    程莠不等他回答,夺门而出,心乱如麻地奔出了牡丹庭,一时之间好几种心虚笼罩着她,惊讶,欣喜,慌张,不知所措……


    她需安静安静,整理下思绪,直到她跑出庭院,她仿佛还能听到贺琅在她身后说:“那我慢慢喜欢你,你慢慢答应我好不好?”


    呜呜呜阿娘,这个人怎么这么招人稀罕,完全拒绝不了啊!我不跑我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啊,怎么办怎么办阿娘爹爹爷爷奶奶大表哥呜呜呜……


    程莠一边在长廊疾走,一边在心里胡言乱语,天上地下胡喊一通。


    程莠闷头一直走,也不管东园在哪,就沿着长廊折来折去,直到被一个事物吸引了目光,她才放慢脚步走过去。


    她走到长廊边,伸手捞起了挂在矮枝摇摇欲坠的腰封,而后坐到了廊栏上。


    程莠借着檐下六角风灯旖旎弥散的烛光,看向手中漆黑的腰封,她把腰封平放在自己的腿上,指尖轻缓地抚过上面细腻的纹路。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种感觉。


    原来,她真的喜欢他。


    她的唇边缓缓绽放出一个笑容,她站起身来,把腰封小心地收好搂在怀中,哼着小曲脚步轻快地向东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