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作品:《神说要有光

    晚上在宴厅做侍应生。


    白天上门做家政保洁。


    都不是轻松的活儿,温郁夏曾在国外留学时都没这样拼过,她下意识判断裴延序家境贫困。


    裴延序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微微低了头:“家里人不同意我念研究生,就断了我的学费和生活费。”


    温郁夏将他这话理解成小男生碍于骄傲的自尊心,对生活艰辛和自给自足的默认。


    要说有什么多余的情绪自然不至于,但都是普通家庭出来的孩子,欣赏不免是有的。温郁夏输入指纹开锁,转头对青年说:“进来吧。”


    她打开玄关处的鞋柜,里里外外翻了一遍也没找到适合男士鞋码的拖鞋。这屋子就她一个人住,平常除了李阿姨每周固定来做卫生,从不会有其他客人摆放,因此生活用品一应只有她自己的份儿。


    温郁夏略含歉意地看向裴延序:“家里没有你穿的凉拖,我叫跑腿帮忙买一双。你要不,先坐着喝杯茶吧。”


    青年将他那只背包放在了地上,蹲下身子,拉开拉链在里面找了找。


    紧接着,温郁夏便看见她从背包里掏出一双拖鞋:“不用那么麻烦,我自己带了的。”


    和他的帆布鞋一样,特别干净,也是天空一样崭新的洁白。


    温郁夏关上鞋柜门,蓦然有些许恍惚,反应过来自己其实并没有完全把裴延序当成家政来看待。她的脑海中还深深留存着青年昨晚的模样,粉白色西装衬得他皮肤偏冷白,比很多女生都白净细腻。


    虽然只是普通侍应生,当星空般的灯光照下来,洒在他肩头,仿佛他才是舞池中央的王子。


    温郁夏短暂阖了阖眼,把那些画面驱赶出去。


    她对勤工俭学的学生党欣赏归欣赏,但她同时也是花了钱的甲方雇主,支出金钱理应购买到等价的服务,这是现今社会各行各业的稳状生态。


    她又不是资助贫困学生的慈善家,认识清楚这一点,温郁夏道:“你以往怎么打扫的,在这里就怎么打扫。”


    “需要喝水或者开空调都自己操作,我在书房,有问题随时喊我。”


    说完,价值上万元的奢侈品皮包被她随手往沙发上一扔,外套也是相同的待遇,不拘小节。


    回书房打开电脑,工作邮箱里躺着两封新收到的邮件,是技术部和设计部发来关于下一季度产品的工作计划。


    温郁夏分别审读,并指出几处明显不足,批注添上修改意见后返送回两个部门主管的邮箱。


    待处理完工作,时间已经流淌过去两个小时。房间外很安静,没有多余杂声传进来,险些让人忘了家里还有另一个人存在。


    犹记得之前李阿姨干活儿时,不可避免发出细碎声响。温郁夏心怀好奇,推开门看了一眼。


    只这一眼,猝不及防与蹲在地上的青年撞了四目相对。


    更准确点儿说,裴延序是跪在地上的。宽松运动裤被他卷到了膝盖以上,手里拿着一块布巾,跪在那里擦地。


    温郁夏目光不禁闪烁,伸手指了指阳台:“那里有多功能扫地机。”


    “我看见了。”裴延序点头。他垂在额前的发丝微潮,五月的闵城气温逐渐攀升,无风无雨的日子里骄阳温柔普照,青年男生的新陈代谢旺盛,做了那么多体力活儿,汗液早已布满脸颊。


    这会儿他点头,旋即有颗汗珠滴在瓷砖上。


    他立马用手里的布巾擦干,也许生怕温郁夏嫌脏,甚至铆足劲儿使力多擦了几下。


    温郁夏突然不忍心走过去了,以免把他刚擦过的地再踩出印子,害他不得不重干一遍。她站在门边儿问:“既然看见了,为什么不用?”


    裴延序继续埋头擦地,解释的样子格外温顺:“那东西顾及不到死角,清理不干净。”


    温郁夏顺着他的话,视线环顾过家中客厅。


    堆满各款抱枕的沙发如今清爽整洁,米白色的沙发布平整铺在表面,那些抱枕和毛绒娃娃分门别类地摆放。她的小箱包也在其列,今日晌午穿过的牛油果色西装外套被叠成了方方正正的形状,看不出一道褶皱。


    瓷砖和家具没有灰尘残留的痕迹,也没有水渍。餐桌上的透明玻璃杯隐约可见反射出清亮光泽。


    如若深呼吸,会发现空气中弥散着淡淡清香。像夏日里冰镇过的柠檬,果香四溢。


    确实很干净。


    比李阿姨打扫得还要干净。


    “你……”温郁夏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很快就能打扫完了。”裴延序却还以为她嫌自己收拾得慢,忙不迭解释,“姐姐去休息吧,不用管我。”


    温郁夏若有似无地扫了一眼他凸起的喉结,上面覆了薄薄一层汗,透着比往常更甚的性感。


    没由来想起昨晚宴会上周滢随口开的玩笑。


    ——依我看也别假装了,试着发展发展,真挺不错的。


    模样清秀帅气,衣品眼光很棒。把自己收拾得很干净也能做家务把屋子打扫干净,比她约见过的任何一个相亲对象都更加细心体贴。


    是温郁夏心目当中完美的男友人设。


    她甩了甩脑袋,连忙打住这个荒唐的念头,同时狠狠地唾弃了自己一顿。


    想什么呢?人家还在念书!


    因为心虚,温郁夏不敢再直视裴延序,立马转身回了房间。她背脊贴着房门,抬起双手轻轻拍打发热的脸颊。


    温郁夏啊温郁夏,你莫不是单身太久,过分饥渴,如今竟然连学生党都不放过了,简直是衣冠禽兽。


    为了彻底止住心猿意马,她打开手机游戏,转移注意力放到另一件事上。


    暖阳倾斜着穿过百叶窗,星星点点洒在温郁夏侧脸。连胜两局过后,晌午未睡的困倦袭来。


    温郁夏浅浅地眯了眯眼,不知不觉睡去。


    睡梦中,似乎脸颊微有痒意,灼热温度擦过耳廓。却又转瞬即逝,难以捕捉。


    到后来,仿佛头顶落下一片阴影将她笼罩。温郁夏懒洋洋地揉着眼睛醒来,目光与那片阴影不期撞了个满怀。


    裴延序站在飘窗前,手里拿着一条薄毯,乍看像是正准备替她盖上毯子。可若细瞧又会觉得不像,那薄毯的一角垂在地上,仿佛是被温郁夏睡相随性踢下去的。


    青年应是一早便给她盖过薄毯,而今东西落了地,又重新捡拾。


    见她醒来,裴延序手里动作愣了一瞬,转而把毯子放在旁边:“我已经全部打扫完了,看你睡着,所以才多留了一会儿。”


    “……姐姐要不要检查一遍?”


    “不用了。”温郁夏扫视过书房,和客厅是如出一辙的干净,她相信裴延序做事情的能力。


    她低头看了眼时间。


    五点半,总计只花了三个小时。


    比从前李阿姨结束的时间足早了一个小时。


    温郁夏坐起身,问他:“晚上还需要去宴会中心兼职当侍应生吗?”


    裴延序摇头:“今天不去。”


    “那就留下来吃完饭吧。”温郁夏道。


    青年惊诧抬头,长而卷的睫毛像小刷子般眨动了两下,似乎从没有雇主留他用过晚饭:“姐姐,公司有明确的规章制度,不允许员工留下用饭。”


    温郁夏指了指自己的手腕,示意他看手表:“我约的是四小时服务时间,现在只过去四分之三。剩余一小时的金额我已经付了,并且不准备要求你退还。这一个小时我不需要你做任何事情,就陪我吃个晚饭,应该不难吧。”


    裴延序缓缓点了点头:“姐姐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做?”温郁夏反问。


    “嗯。”裴延序道,“我去洗菜。”


    温郁夏倏尔哑然失笑:“都说了这一个小时你不需要干活,冰箱里是空的,没有菜给你洗。”她往飘窗的侧边挪了挪,给青年腾出一个位置:“坐吧,我点外卖。”


    很快下单成功,回眸发现青年双腿并拢而坐,双手端端正正地放在大腿上。坐姿很乖,像学校里认真听老师授课的好学生。


    温郁夏和他截然不同,右腿搭在左腿上方翘着二郎腿,倒显得她更放浪形骸。


    于是不由得伸出一根手指,坏心眼似的推了推裴延序的肩膀,笑他:“这么拘谨做什么?”


    “昨晚怼人那会儿伶牙俐齿的劲儿呢?”


    裴延序看了眼她身体倚靠着窗户,姿态轻松慵懒,也随着她的样子舒展下来,而后问:“姐姐喜欢那样的?”


    喜欢吗?


    温郁夏问自己。


    把唐凯伦气得哑口无言,诚然挺好的。


    可他像现在这样也挺好的,金色夕阳在青年蓝白色的卫衣上跳跃。一阵风吹过,飘窗外的兰花落下几片鹅黄花瓣,裴延序晕染亚麻色的细碎刘海也被拂起,露出饱满高挺的额头。


    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温柔。


    温郁夏顿时有些答不上话来。


    索性转移话题道:“打局游戏吧。”


    裴延序的技术比她早晨时见识到的还要厉害,除了法师,任何职业的英雄都能操纵自如,队伍里缺哪个位置,他就能填补哪个位置。不仅从不抢队友的人头,反而几次将残血让给温郁夏。


    绝对是游戏中的绝佳队友。


    温郁夏赢得意犹未尽,还想再开,门铃却不合时宜地响起。


    她点的外卖到了。


    “我去开门。”青年自告奋勇。


    温郁夏穿上拖鞋,优哉游哉走出去,裴延序已经将食盒一份份归整地摆好在了餐桌上。


    鱼香肉丝、土豆鸡翅、蚝油生菜,还有两碗莲藕排骨汤,都是家常菜。温郁夏常点这家饭馆,保温做得好,味道也中规中矩挑不出错处,揭开盒盖顷刻间冒出腾腾热气。


    两人用免洗洗手液搓过手,在餐桌对面对的位置坐下。


    温郁夏发现裴延序吃饭也和他的坐姿一样,很乖。只有碗里的菜空了,才用公筷去盘里夹新菜。每一口都吃得细嚼慢咽,整顿饭没有发出一丝不雅的声音。


    放下碗筷之前,还会礼貌地先说一句“我吃完了”,同时把自己面前的残渣收拾干净。


    自然,温郁夏那份碗筷也是他收拾的。


    所有外卖餐盒及厨余垃圾单独装在一个塑料袋里,做好垃圾分类。


    青年边收拾边道:“姐姐总是点外卖吗?”


    “算不上总是。”温郁夏捧着水杯,耸耸肩说道,“也就是不应酬的时候每顿而已。”


    话音戏谑,但裴延序听得出来这不是玩笑。


    他方才做全屋清洁的时候就看出来了,这间屋子的厨房很大,设备也一应俱全,却偏偏不像沙发或书房的每处夹缝都有生活日用品,厨房则格外崭新,找不出使用过的痕迹。


    “如果姐姐下周还需要我来打扫屋子的话,我可以提前买了菜来。”裴延序说,“外卖的油盐重,不健康。”


    温郁夏静静看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裴延序许久没听见她的回复,不禁转头去看。温郁夏望见他眼底闪烁着无数光芒,她听见自己说……


    “好。”


    方才那一刹那,她突然觉得很奇妙。平素里,她最讨厌旁人对她的生活指手画脚,尤其那些自以为对,却觉得她不对的说教,丝毫无法忍受。


    她在相亲时总会碰见这样的男人,口口声声说外卖重油盐不健康,说她作为女性应该学会自己做饭。


    温郁夏一旦听见这些话,往往原本再好的脸色也能在瞬间晴转多云,拉黑走人一条龙,从此江湖不再见。


    而刚刚裴延序所说也是类似的话。


    奇妙在于,温郁夏非但没有觉得厌烦,恍若翻涌起一缕暖流,汇入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