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玖

作品:《逃离动物园[GB]

    9


    尽管有个忽闪而过的念头,但“从人类手中获取地图”这个计划应该要如何实施,阿绯还没想好。


    成功率更是未知数,风险太大,总不能贸然行动。


    而乐呵呵的小猕猴压根看不出金刚鹦鹉的忧愁,一举打破沉寂的氛围。


    “阿绯,你怎么不说话?看起来还呆呆的,是不是被我精湛的画技震撼到了?”


    她兀自伸出小爪子挠挠脸颊。


    垂在身后的长尾巴摇得极其畅快。


    弥弥正处于爱玩闹的年纪,身边大多数是年长的猕猴,还有那个把她抢来当孩子的“妈妈”。


    眼熟的老面孔早就看烦了。


    纵然红绿金刚鹦鹉那巨大的弯喙太过惹眼,威胁性十足,偶尔会令小猕猴心生惧意。


    但总体上问题不大。


    因为她们是朋友嘛!


    阿绯肯定不会伤害她的!


    “嘿嘿,你快点夸我~”


    弥弥灵活地蹦跳,围绕着阿绯来回转圈,几乎像个永动机,完全不知疲倦。


    阿绯:“……”


    短短几秒钟。


    好一阵头脑风暴。


    差点没烧干cpu。


    在小猕猴那双圆亮眼眸的注视之下,阿绯斟字酌句半晌,给出一个相当违心的评价:


    “弥弥,你画得很好。只可惜,我领悟力低下,暂时无法参透蕴藏在其中的奥妙。”


    “真的吗!好诶!”


    得到想要的答复,弥弥不由得欢呼一声,自下而上一蹦老高。


    然后她重新蹲回到树坑边上。


    继续捏起树枝划拉土层。


    盯着弥弥优哉游哉摇晃尾巴的背影看了一会儿,阿绯稍松一口气。


    看来某个难度超高的问答环节已经宣告结束,是时候撤退了。


    离开前,金刚鹦鹉照例抬起单侧翅膀,轻轻地拍了拍小猕猴的背部。


    “加油,绘画大师。你好好玩吧,我先回去了。”


    “好哦,拜拜~”


    弥弥相当忙碌。


    头也不回地说。


    守护每一个虚无缥缈的梦想——从每一句坚定的支持与鼓励开始。


    紧接着阿绯振翅离去,速度快到不可思议,不知道的得以为是火燎了屁股,不跑不行。


    这会儿时间尚早,她并没有急着返回金刚鹦鹉馆,而是选择沿着环形走道向前飞。


    有了白玉的帮助后,等待“攻略”的馆室数量迅速减少。


    盘羊馆。


    梅花鹿馆。


    两栖爬行馆。


    ……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


    大多数动物都渴望回到家园。


    偶有那么几个仍想留下来的“消极派”,阿绯不打算强求。


    毕竟她没那个本事拯救所有,也想尊重大家的意愿。


    “哞……”


    正当阿绯盲目乱飞、选不出新目标之时,走道最深处隐隐传出几声痛苦的哀鸣。


    阿绯连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


    迅速飞上前去找寻声源。


    而后,她舒展双翼,悬空于铁门之外,小声地开口询问道:


    “你好,请问发生什么事了?”


    铁门上镂空的缝隙很窄,不足以让大型鹦鹉通过。


    阿绯只能侧过颈项往里看,还得避免自个儿的脑袋被卡住。


    里面有一头雌性白牛。


    此时无力地侧躺在地上。


    周围留有些许水渍。


    她的身形极为庞大,腹部高高地肿起来,撑得表皮都变薄了些。


    前肢时不时抽动两下,像是挣扎着想要站起却没能成功,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尤为明显。


    阿绯的脖颈稍微转换角度,圆溜溜的眼珠子甚至可以转动近300度,目光一寸寸掠过白牛的身躯。


    倒是没发现对方身上有伤口。


    紧绷的心弦稍松。


    幸好不是阿蓝那种被脚环磨到皮肉溃烂的情况。


    红绿金刚鹦鹉一扇翅膀,抓紧时间啄开墙面上安置的小风扇,熟门熟路地钻进去。


    随后小心翼翼地落在白牛旁边。


    “请问你需要帮忙吗?”


    话一出口,阿绯猛然间回想起自己的体型有多么渺小——相较于几百公斤的牛来说。


    别说给予帮助了。


    被白牛压扁大概是分分钟的事情,原地辞世也不是不可能。


    阿绯有那么一瞬间的尴尬,又尖又弯的喙部数度张开、合拢,干巴巴地找补道:


    “咳,我的意思是说,我可以给你加油鼓劲。”


    “不、不用,谢谢你。”


    过了一会儿,那只白牛勉强算是缓过劲来,费力地翻转身体,朝向另外一侧。


    阿绯见她不再像先前那般难受,稍稍放下心,上前几步主动问询:


    “我是阿绯,该怎么称呼你呢?”


    “你好,叫我犇姨就行。”


    犇姨仿佛经历了一场难以承受的煎熬,说话的语速慢到极致,完全掩不住沉重的粗喘声。


    白牛全身的毛发呈草白色,只有鼻子是肉色,头上长有两个短短的角。


    最明显的特征是肌肉满身,按理来说,不应该虚弱到爬不起来的地步。


    阿绯转动着灵活的脖子来回扫视,也没能看出犇姨到底是哪里不舒服。


    “你……你怎么啦?”


    闻言,犇姨慢吞吞地曲起一条前肢,牛蹄的朝向正对着肚子的位置,出声解释道:


    “你应该可以看出来,我怀孕了,但是现在呢……宝宝已经不在了。”


    不久前,阿绯确实看出了白牛的腹部莫名肿大,却根本没往“揣崽”这方面去想。


    身为一只迈入成熟期不到半年、对情情爱爱这事不感兴趣的金刚鹦鹉,这话题显然是超纲了。


    阿绯呆愣在原地。


    “为什么会这样?”


    “缺乏营养的缘故。”


    犇姨轻声回答了一句。


    倒是没有进行详细的解释。


    她依然保持着侧躺在地面上的姿态,眼睛一眨不眨地透过厚玻璃望向外面。


    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几分眷恋。


    “在我来到动物园之前,野外的牧草都是新鲜的,还有一些玉米秸、小麦秸,尝起来味道不错。


    “另外天地广阔,我和我的丈夫一块儿,想往哪里走就往哪里走,后来就生下了第一个孩子。”


    眼前似乎出现了一片广袤无垠的草原,悠扬的风吹拂而过,致使鲜嫩的青草来回摇摆。


    白牛一家就站在草地上,时不时垂下脑袋去嚼一口草料。


    小小只的牛犊尚且处在哺乳期,盲目地跟在母亲身后乱转。


    偶尔还会躺倒在地上,蹭来蹭去,玩得不亦乐乎。


    无忧无虑的日子彻底封印在记忆的深处,再不得回首的机会。


    白牛用力地闭上眼睛,再睁开,虚幻的画面就消失了,唯余黑洞洞的“牢房”。


    “再之后,我们被人类带到动物园,算不清具体过了多久,我只记得最初待的地方又窄又小……”


    说到这里,犇姨颇为艰难地扭过头,看向身侧那只红绿金刚鹦鹉,有气无力地总结道:


    “如今的白牛馆扩建得相当气派,但我早已一无所有了。”


    阿绯扭头打量整个场馆。


    却发现此处比陆生禽鸟馆还要大。


    后者容纳的涉禽种类众多。


    而前者只剩下唯一一头白牛。


    阿绯不敢细想白牛馆中其余的“住户”都去了哪里——


    在她离开猕猴馆后,沿着环形走道一路飞到这里,期间经过了那个存放红肉的冷冻冰库。


    犇姨的亲属还活着吗?


    跟那只食肉性猛兽有没有关系?


    显而易见,犇姨来到动物园的时间比她和白玉早得多,掌握的“情报”也更多。


    可阿绯这会儿没办法开启话题,不管怎么问都是在受害者的伤口上撒盐。


    红绿金刚鹦鹉沉默地往旁侧迈出几步,无意中偏头,第二次瞥见地面上的水痕。


    她的视线落于其上,仔细查看才发现这摊痕迹较为浓稠,并不是一般的水,而是血水。


    阿绯的心情再次往下一沉。


    怀孕本就不易,辛辛苦苦熬过好几个月,最后却保不住幼小的生命。


    这是一件残酷至极的事情。


    “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犇姨又一次翻动身体,朝向阿绯这一侧,隐约带着点长辈般的口吻。


    “有话可以直说,没关系。”


    阿绯双翼紧收,迈开脚爪。


    绕着白牛来回转了好几圈。


    经过反复的纠结,她终于还是张开尖喙,磕磕巴巴地开口道:


    “我想问的是,食肉性猛兽是什么物种的动物……我想要找上对方的话,应该如何出去……”


    “是老虎。”


    犇姨想了想,努力直起身来,用前蹄在地上虚虚地画了个圆形。


    “这个地方是我们所在的馆室。”


    紧接着,她又在右侧画下一个稍小一些的形状,极为认真地告知阿绯:


    “而这里是我最初待的小屋子,里面有一个长长的凹槽,用来存放牧草,你去到那边就可以看到一个可以往外推的挡板……”


    阿绯一心二用,在接收情报的同时,也不忘观察犇姨的状态。


    却见白牛神色如常,眼神淡淡的,说起“老虎”的时候也不带任何仇恨之态。


    说不定……


    犇姨的丈夫和孩子都还活着?


    跟食肉性猛兽无关?


    阿绯不由得无声叹息,庆幸之余,还感到些许难以压制的愤懑。


    如果不是由于动物园的存在,白玉、犇姨就不会与亲属分别,弥弥也有机会重回母亲的身边。


    听完犇姨絮絮叨叨的交代,阿绯将其中几个关键点记下,计划着找个合适的时间去一探究竟。


    倘若条件允许的话,她还打算去到饲养员的住处,找一找开启大门的钥匙。


    “犇姨。”


    阿绯微抬翅膀,拍了拍白牛偌大的身躯,诚恳地安慰,“我们一定可以逃出去的!”


    白牛的眼睛是纯黑色的,又圆又大,这会儿一眨不眨地回望金刚鹦鹉,坚定地重复道:


    “我们一定可以。”


    “犇姨,那我先走了。”


    阿绯扇动羽翼飞离前,看见那双深墨似的眼眸闪过晶亮的水光。


    一路飞回金刚鹦鹉馆。


    阿绯莫名感觉脑袋晕晕乎乎的。


    大抵是“一下子收获到太多信息”的缘故,有点转不过弯来。


    或者疲惫感上涌,困得不行。


    但她万万没想到——


    正准备从方形小缺口钻进去的时候,会看见一只傻鸟站在那里发呆,跟个木桩似的一动不动。


    蓝黄色的羽翼,体型最小。


    除了阿蓝,还能是谁?


    “你没事吧?”


    阿绯简直不敢相信,都这个点了阿蓝居然还在,不知是在抽什么风。


    往常这个时候,金刚鹦鹉馆早就陷入全然的安静之中,一个比一个睡得更香。


    她飞上去,压低音量问:


    “大半夜的不睡觉,你想干嘛?”


    阿蓝瞪着一双溜圆的眼睛,面颊上黑色的条纹衬得他越发呆滞,语气涩然回道:


    “非礼勿视,我只能待在这里。”


    阿绯:“?”


    这是在讲什么屁话?


    他们讨论的是同一个话题吗?


    阿绯跟阿蓝说不通,颇有种对不上天线的感觉,索性一抬翅膀将他扇下去。


    她自己站到方形小缺口上面,转动脖颈往馆内看去——


    今晚的月色依旧明亮。


    轻而易举地看清具体的场景。


    最后一排横杆上面,两只蓝黄金刚鹦鹉亲密地靠在一起。


    其中一只雄鸟处在高身位上,抬起右边的脚爪,支撑在雌鸟的尾根上。


    阿绯隐约听见低沉的声响,差不多算是闷在腹部的叫声,过了一会儿,又变得高亢许多。


    再到戛然而止。


    堪比婉转的乐曲。


    阿绯:“……?”


    什么玩意儿!


    搞什么鸟片!


    正准备飞回第一道铁杆的阿绯尬在空中半晌,默默转身绕回那个小缺口。


    边上的阿蓝力气、体型双输,当然抢不过她,唯一的选择就是扑棱着翅膀,停滞于半空。


    月色之下,两只金刚鹦鹉被迫围观一场并不算激烈的“激战”。


    只恨天生视力太好,该看的不该看的全部看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