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捌

作品:《逃离动物园[GB]

    8


    “阿绯……”


    这是谁在叫她?


    阿绯隐约听见自己的名字。


    说话的声音温柔,语速也慢,似乎离她很远,又仿佛近在耳边。


    由于感受不到任何敌意,也体会不到对方着急的情绪,阿绯没能撑起力气来回应。


    恍惚的浅眠逐渐加深,抛却警惕心,她真真切切地睡了过去。


    没过多久,阿绯脑海中一片虚渺的空白开始变幻形态。


    最后凝成一个奇怪的梦境世界。


    阿绯梦见自己睡在一团软乎乎的云朵之上,还是稳稳当当、半点不带摇晃的那种。


    完全不必担心会摔下去。


    柔软的云团先是贴在颊边,而后逐渐包裹住她的全身。


    像是一种极致柔和的触碰,一旦陷进去就不愿再出来。


    阿绯从未离开过金刚鹦鹉馆。


    自然没感受过在云间翱翔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全靠做梦来实现。


    微风拂面舒服吗?


    落在身上的细雨是不是很冰凉?


    穿透山间云雾是类似于棉花的那种软乎感吗?


    阿绯时常会透过身前的厚玻璃,注视着遥远的天边,一眨不眨地观察那些缓缓移动的云层。


    它们看起来是那么的绵软,令她恨不得躺上去睡一觉,抛开所有杂念。


    身为一只金刚鹦鹉,阿绯陷入睡眠时,总是紧紧地抓住脚下的铁杆。


    另一些时候,她习惯于将脑袋埋在翅膀之下,这种方式能带来更多的安全感。


    直到今天,做了一场极其美好的大梦,阿绯慢吞吞地苏醒过来。


    长久以来的惯性认知被彻底颠覆——原来躺着睡更爽!


    卧倒在“云层”间。


    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惬意。


    单腿站立着入睡的白鹤极为敏锐。


    很快睁开了眼睛。


    在察觉到金刚鹦鹉的动静后,他先一步打招呼:


    “阿绯,早上好。”


    此时的天色刚蒙蒙亮,大部分的动物仍在沉睡。


    由于周围静悄悄的,略显微弱的音量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唔……早上好。”


    阿绯稍微动了动翅膀,终于意识到软和的云朵压根不存在,分明是白玉的背部才对。


    她懒洋洋地趴着不动。


    甚至有种上瘾的错觉。


    前段时间,阿绯强行把这只可怜兮兮又漂亮优雅的白鹤划入“朋友”的范围之内。


    决定扛起保护他的责任。


    只要给白玉带来充足的底气。


    他就不会再那么悲观了。


    结果呢?


    谁照顾谁更多?


    现实与“理想”全然相反。


    阿绯有那么一瞬间感到不好意思,极其小声地开口解释道:


    “抱歉,给你添麻烦了,我昨天晚上不知怎么回事,一不小心睡着……”


    话虽如此。


    她一动不动地保持咸鱼瘫。


    身体不听指挥jpg


    如今再一回想——


    那道温柔的声音多半来自于白玉,是他在叫她的名字。


    阿绯不由得走神一瞬:


    白鹤不仅长得好看,声音也好听,最重要的是躺在他的背上睡觉太爽了!


    “没关系。”


    白玉双翼紧收,温和地回答。


    话音落下,白玉迈开脚步,往金刚鹦鹉馆的方向走,打算先送阿绯回去。


    昨天担心行走时产生的颠簸感会弄醒她,他一直停留在那间空荡荡的馆室外面。


    白玉其实有很多话想说:


    ‘你亲近我,让我觉得很高兴。’


    ‘你躺在我背上就好,不要去找别的鸟,可以吗?’


    ‘你没看到昨晚的月亮,今天晚上还要不要一起看呢?’


    ……


    诸如此类。


    但是他说不出口。


    归根结底而言——


    “跨物种恋爱”这种事太过罕见。


    以父亲母亲的事情为例,丹顶鹤与白鹤同属于“鹤类”,双方往来都不被看好,最后也没能相守终生。


    更何况是他和阿绯呢?


    白玉并没有奢望太多。


    他的心思还是藏严实点比较好,如此一来,更不会给阿绯造成心理负担。


    “是吗?”


    阿绯全然不知白玉百转千回的心念,一个翻身向前,张开双翼环抱住他修长的颈项。


    她亲昵地蹭蹭他。


    “白玉,你真好。”


    某只白鹤:“!!!”


    行进的步伐猛地一顿。


    他必须费尽心力才能克制住浑身的颤抖,还有那些呼之欲出的求偶本能。


    短短几秒钟,白玉已然醒悟。


    ——父亲当初为什么会为了见母亲一面,差点赶不上丹顶鹤队伍的大迁徙。


    跟着大部队行动算什么?


    错过一回也不会死。


    即使逃不出动物园又何妨?


    哪里比得上她重要。


    尽管心中已经划过千百条不同形式的想法,但白玉还是勉强维持住了表面的镇定。


    “……嗯,因为你也很好。”


    他用词克己复礼。


    哪敢逾越雷池半步。


    白鹤绕过环形走道的拐角,金刚鹦鹉馆近在眼前。


    天色一点点亮起来,再过不久就是开园迎接游客的时间。


    白玉不得不与阿绯告别:


    “你回去再睡一会儿吧。”


    红绿金刚鹦鹉显然比生性内敛的白鹤直白得多,将脸庞埋入他颈间的羽毛中,颇为不舍地连蹭好几下。


    “好吧——白玉,你返回场馆的时候小心点,不要被人类发现了。”


    “放心,不会的。”


    白玉对于时间的把控极为精准,只要赶在开园之前回去,就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他一如既往地保持优雅姿态。


    好不容易才压下心底那股汹涌的冲动——也跟着用脖颈去蹭她的脸颊。


    阿绯没再多说别的,一扇翅膀,从白鹤身上腾飞而起,熟练地钻进方形小缺口。


    鲜艳的尾羽从眼前一闪而过。


    背上那点重量消失了。


    白玉的心里顿时像是空了一大块,有种说不出来的惆怅滋味。


    他不禁开始懊恼反思:


    昨天晚上为什么要睡觉?


    眼睛一闭再一睁。


    好几个小时就这么浪费掉了。


    没来得及多看心上鸟几眼。


    白玉呆呆地站在金刚鹦鹉馆的铁门边上“罚站”,过了好几分钟才醒神。


    走几步就回头看一眼。


    行至陆生禽鸟馆门口,白鹤麻木地俯低脖颈,叼出存放在角落杂草堆里的蓝色小磁卡。


    “嘀”的一声刷开门。


    白玉接连穿过拥挤的鸟群,偶有几只禽鸟跟他说话,也根本顾不上回应。


    他回到平时待的地方。


    近乎于本能一般,透过厚重的玻璃,往斜对面的金刚鹦鹉馆看去——


    没想到会直接对上阿绯的视线。


    这只红绿金刚鹦鹉从不会为了迎合人类而尽心表演,总是抓紧时间低头埋翅、呼呼大睡。


    这回却直挺挺地站着,面朝他歪了歪脑袋,忽然舒展开双翼,似是在打招呼。


    白玉目不转睛地望着。


    他的心潮汹涌起伏难平,甚至萌生出些许“大逆不道”的想法。


    倘若能和阿绯待在一起……


    就算这辈子都逃不出动物园也没关系。


    不过短短一刹那,白玉晃了晃脑袋,把脑海中闪过的杂念清除干净。


    不论如何,他一定会帮助阿绯达成心愿,重回广阔天地。


    白鹤定然不动地立着。


    仿佛一尊静止的雕像。


    任由思绪放空、乱飘。


    他胆怯又悲观。


    似乎从未想过另一个可能性的存在——“自由”与“心上鸟”,二者可兼得。


    “喂!你干嘛打我!”


    在阿绯恣意展翅向白玉示意之时,完全没注意到羽翅一打开就呼到了阿蓝的脸上。


    精准命中jpg


    阿绯静默两秒钟,竟有种微妙的尴尬,干巴巴地回道:


    “抱歉,不是故意的。”


    阿蓝:“……”


    这是可以说的吗。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是一对被人类硬生生拆散的伴侣,见不到面,只能隔着玻璃两两相望。


    想到这里,阿蓝突然感觉可能是因为昨夜没睡好,导致神志不太清醒。


    ……所以出现某些诡异的错觉。


    一只金刚鹦鹉,与一只杂交混种的白鹤,哪里能有什么结果?


    未免太过荒谬!


    阿绯并不知阿蓝的胡思乱想。


    她直勾勾地盯着斜对面的陆生禽鸟馆看,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


    方才回到横杆之上,阿绯没急着入睡,只想再看一眼白玉。


    很难用准确的言辞来形容这种感觉,非要说的话,就是……


    一看见那道纯白的身影,她就会感到很开心,被人类围观所带来的烦躁感顿时消减不少。


    不管对方在干什么,她都想看,视线像是拥有自主意识,自动锁定在斜对面的陆生禽鸟馆。


    金刚鹦鹉生性谨慎,哪怕睡着了,脚爪也会紧紧地扣住树枝或者栖木。


    这明明是无从更改的天性,能够令他们在遇敌时警醒过来,立刻逃走。


    但阿绯无从解释——


    为什么前一天晚上,躺在白玉背上的时候,她会睡得那么沉。


    仿佛抛开了所有的警惕心,连翅膀都没有绷紧。


    想来想去想不通,也许是白玉生得太过惹眼的缘故吧?


    她作为一只禽鸟,认真地欣赏美丽的羽毛,这件事分明正常得很!


    而且对方性子温和,不具任何攻击性,相处起来特别舒服。


    她亲近他,哪里奇怪了?


    视野范围中的白鹤略微偏过脑袋,尖长的喙部上下挪动着,正在梳理身上的羽毛。


    他站得极稳,动作间不紧不慢,厚玻璃之外占满了人类,举起长方形不明物体,连声“咔嚓”。


    真好看。


    简直就是一副唯美的画卷。


    阿绯目不转睛地望着。


    眸光聚焦于白玉颈项上那块不大不小的墨迹,心念微动——


    有那么一瞬间。


    她想亲自凑过去啄两下。


    这点吸引如同一颗小种子。


    深深地埋入金刚鹦鹉的心底。


    当天晚上,阿绯又一次前往猕猴馆,寻到那只一惊一乍、胆子还没有芝麻大的小猕猴,弥弥。


    “你先前跟我说动物园外面有很多树,具体是在哪个方位?能再描述一下吗?或者画一下也行。”


    弥弥眨巴着大眼睛,抬起小爪子揉了揉鼻尖,脚步微挪,试图远离金刚鹦鹉那个巨大而尖利的喙部。


    “就是……”


    她想了想,蹲在馆内唯一一棵大树旁边,又捡起一根树枝,在土堆中划拉几下。


    “你看,这里是我们待的地方。”


    阿绯微扇翅膀,停滞于半空,相当仔细地低头盯着地面——


    却看见一个略有些扭曲、扁扁的、带有棱角的形状。


    阿绯:“?”


    这是个什么东西?


    此等大作是给鸟看的吗?


    弥弥听不见阿绯的心声。


    她自顾自地继续作画。


    树枝划过沙子,落下一条弯弯绕绕的波浪线,一端穿透那个诡异的图形,另一端不受控制地飞出去老远。


    不知指向何方。


    “你看,这是山。”


    小猕猴摇了摇长长的尾巴,颇为自得地评价道,“我画得超好,你觉得呢?一代大师就此诞生!”


    阿绯:“……???”


    一直以来,她并不认为不同物种之间存在沟通障碍。


    当然,除了人类。


    直到此时此刻,瞪视弥弥的“作品”良久,阿绯恍然清醒过来——


    代沟确实存在,而且还是短时间内无法消弭的那种。


    “嗯?你怎么不说话?”


    弥弥稍微等了一会儿,却没等来想象中的夸奖,不由得主动追问。


    “你看看!这应该就是人类所说的‘地图’吧!我有时候看到他们手里拿着一张折叠的纸,上面的图案弯弯曲曲,不就是我这种吗?


    “你看我这水平,妥妥的!”


    小猕猴捏着树枝轻敲土层。


    发出些许“沙沙”的摩擦声来。


    似是在金刚鹦鹉的脑壳上磨搓。


    “……”


    阿绯彻底陷入沉默。


    一时弄不清是不是连接彼此的“天线”出了问题。


    比起强迫自己“辨认”弥弥的顶级大作,阿绯很快做出了抉择——


    她宁愿去偷人类手中的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