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眼泪
作品:《再喜欢你最后一晚》 元旦当天,等他们醒来已经是下午,高三生只有一天假,晚上还得回学校上课。
岑诗月几人简单的吃了个饭,各自回家收拾东西。
“我已经到了……我能跟你们比?”周望的包掉到座椅下面去了,弯着腰伸手往里面费力掏着,“行了,就这样……你们继续。”
岑诗月下车在外面等他,清泠的眼因为水肿泛着水泽,黑眼圈很重。
周望比她好不了多少,从车上下来,见她目光涣散,打了个响指:“还难受?”
“嘶~”岑诗月回味了下,揉着太阳穴:“有点头痛。”
“不是让你别喝?”
“你朋友都敬过来了,我能拒绝?”
昨天人多,除去孙泽明,周望跟戴斯和唐周安确实太久没见,吃饭的时候免不了喝点,氛围在这,一来二去桌上的人都没落下。
岑诗月他盯着,孙泽明他们几个没敢太嚣张,意思了一下,最后喝了一瓶。
走到保安亭旁边的门禁,周望刷了业主卡,侧身挡着门让岑诗月先进,嗤了声:“那你还挺给我面子。”
岑诗月不想跟他贫,欲言又止,索性闭上嘴,老实往里走。
没走几步,听到后面有人在喊。
“这位女士,你怎么了?醒一醒!”
“喂您好,是莞清医院吗,现在有一名病人昏厥急需抢救,这里是……”
人在听到类似于呼救的动静后,会下意识去探寻,两人回头。
门口,一名黑衣女子瘫倒在地上,刚才出声的那位先生正在给她做心肺复苏。
那个人半张脸隐在黑色的丝巾之下,露出来的另外半张脸苍白的吓人。
“好像还挺严重的。”周望看了一眼说。
岑诗月失神,此刻倒在地上的人让她想起了运动会那天,在校门口看到的那个同她一模一样打扮的黑衣人。
她心里坠得厉害,还有些喘不上气。
寒风愈烈,她背后出了冷汗,在一瞬间。
“不过那个人看起来好像挺专业的,叫了救护车,我们应该……”周望话没说完,就看见岑诗月跟丢了魂似的往外走,同手同脚,一反常态。
走近的时候,地上那人脸上的丝巾已经被全部扯开,散落在地上。
一张尚且看得出年纪,尽显病态的脸,似乎忍受着巨大的痛苦,眉头紧锁,连紧闭的眼皮都轻颤着。
即便这样,也让人忽略不了她的姿色。
这是一个十分漂亮的病美人,岁月并没有让她逊色,反而是一种加成。
在看清这张脸的同时,岑诗月往后退了一步,身体失力,连同呼吸停滞,差点跌坐在地上,还是周望手疾眼快扶了她一把。
“怎么了?”周望一时间以为岑诗月头一次见这种场面有点害怕,便把她眼睛蒙上:“害怕就别看。”
“同学,搭把手。”男人因为大幅度的心肺复苏动作,额头冒了一层汗。
岑诗月没应,周望顾着岑诗月,场面一时尴尬,好在他也没强求。
很奇怪,周望感觉到怀里的人在发抖。
看见个晕倒的人也不至于吓成这样吧,看她平时胆也不小啊?
“岑诗月?”周望感觉到手掌下有些湿润,侧头不确定的叫了声,在准备扛着人走的时候,他手背上被一双包含湿意的小手覆上。
岑诗月在把他的手往下拉,指尖都是颤意。
周望不明所以。
她以周望为支点,撑起身体,勉强站好,咬着牙,往前进了几步。
宿醉消化的酒精在这时候重新反弹上头,岑诗月感觉眼前被蒙了一层雾,看人不清,她拿手掌奋力蹭了几下,眼尾发红。
确实,是她。
她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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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嗓子好难受,头痛,浑身都痛……”
离上课还有会,楚禾趴在桌子上哀嚎,正好被打水回来的凌兆江听见。
“也不知道是谁上赶着跟人家喝酒。”
“谁见到帅哥不兴奋?”她双手拍桌:“我只不过犯了一个女人都会犯的错误而已。”
凌兆江噘着嘴,摇头晃脑学她说话,顺手把手上的杯子放在了她桌上。
“你水杯……”楚禾本想说放我桌上干嘛,结果发现不对,“咦,你什么时候拿我杯子出去接水了?”
她拿起杯子,眼睛透过杯口往里看:“你是不是往里面下毒了。”
“这都被你知道了。”凌兆江听完阴恻恻笑了声,拿手托着杯底往她嘴边送:“喝药了大郎。”
挣扎之余撞倒了后面岑诗月摆在桌面上的书,两人应声而止。
楚禾把书上的灰尘拍干净,物归原主的同时转过去跟岑诗月聊天。
“诗月,你头痛不痛?”
“还行。”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该不会是昨天晚上吹风感冒加重了吧?”
“没,就是没睡好。”岑诗月勉强扯了一下嘴角。
旁边正在看书的周望瞥了岑诗月一眼。
他发现岑诗月从回学校之后,或者说,从遇见小区门口晕倒的那个人之后,整个人都非常反常。
往常这时候她要么在给周望讲卷子,要么在自己刷题。结果现在也只是呆坐在位置上,手上握着笔,习题册还是之前翻开的那一页,连楚禾撞过来她都没反应。
就,整个人看起来,心神不宁的。
离上课还有五分钟的时候,岑诗月骤然起身,凳子在地上划出“刺啦”的刺耳声。
周望仰身往后散漫的一躺,手臂撑在后面的桌上,拦住了她的去路。
边上人的视线一时间都在他们两个人身上,只是碍于周望声名在外的威名,只敢偷偷的看,他们后桌的那两位恨不得把头缩进抽屉里面,唯恐惹了大佬不高兴,殃及池鱼。部分人抱着看戏的态度,心里暗自拱火雀跃,觉得周望跟岑诗月终于装不下去,要决裂了。
“我突然有点事情要处理一下。”
“什么事?”
“后面……再跟你说……行吗,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岑诗月声音莫名有些抖,一句话都断成几节。
“那就长话短说。”周望不依不饶。
两人僵持不下,气压骤低,饶是楚禾跟凌兆江两个人也大气不敢出。
岑诗月无意识咬着下唇,喉间哽得又涨又痛,刚才涌上来的那股迫切,在周望的打断下,让她冷静了不少。
当初,她的确就是被明确的厌恶,所以才会被丢下的,她现在过去说不定还会成为一个笑话。
就在她准备坐回去的时候,周望突然给她让开了位置,冷着脸:“行,给老子犟。”
岑诗月犹豫一瞬,终是跑了出去,小声的跟他说了声谢谢。
见岑诗月急冲冲的样子,楚禾习惯性问周望:“周兄,诗月干什么去?”
周望正在气头上,他脑子里面在咆哮,我他妈怎么知道她干嘛去,一脸心事重重又闷不做声。
是,谁能没有几个秘密呢,他还不稀罕听,搞得跟谁乐意关心她似的。
表面上周望没什么表情,把笔往桌子上面一撂,冷着张脸,不说话,眼神直白的盯着楚禾,全身都笼罩着一股烦得不行的气息。
楚禾瘆得慌,缩回脖子,认命闭嘴。
后来卢学忠进来上课,下意识喊:“班长,来把卷子发下去。”
没人反应,抬头发现岑诗月的位置空着没人,便问:“周望,你同桌呢?”
周望服了,一个两个都来问他岑诗月的消息,他们两个人是共享脑电波的异父异母的双胞胎是吧。
“她昨天吹风受凉,今天有点不舒服,我忘记给她请假了。”周望瓮声道。
就一个晚自习,岑诗月这几年也几乎没请过假,卢学忠没说什么,只是又啰嗦的几句叫他们多穿点衣服。
楚禾松了口气,跟凌兆江小声说话:“我还以为他会直接说逃课了。”
凌兆江笑她太年轻:“周望就算哪天成为战俘被抓住了,遇到那种恶趣味的人严刑拷打,逼他说朋友的坏话,那里面也一定没有一个不利于班长的字。”
-
“您好,请问今天下午有转进来一个叫孙皎如的病人吗,42岁的女士。”岑诗月在护士站问道。
值班的护士查了一下电脑,回她:“是有一个。”
“能告诉我她住在哪间病房吗?”
“你跟她是什么关系?”护士警惕的问了句。
“我是她……是她……”那两个字在岑诗月齿见滚动却怎么都说不出口,她低头道:“我是她家里的亲戚。”
岑诗月说的不够干脆,很难让人不怀疑,但她长了一张信服度很高的脸,一看就是好学生。护士见她还穿着校服,以为是家里人生病了她在难过,便没多问什么。
“住院部八楼1802号房,出去右手边,在我们这栋楼的后面。”
“好的,谢谢。”
莞清的院内标识做的很精细,岑诗月没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孙皎如所在的地方。
住院部八楼是单人病房,岑诗月光是站在走廊就能看出里面的病房条件不会差到哪里去,由此,可以推断出孙皎如这些年过得不错。
那她现在的出现,又是为了什么?
病房门口,岑诗月从门上特意留出用来观察房内情况的透明玻璃处看着里面的人。
孙皎如躺在病床上,脸色很憔悴,手上插着输液管,双眼望着天花板出神。
岑诗月抬起手,犹豫许久,还是敲了下去。
“请进。”
门由外打开,房内寂静地只剩下仪器的声音。
孙皎如良久才缓回神来,她刚开始以为是查房的护士,门被推开后却不见脚步声,她便瞟了眼门口,然后大惊失色。
岑诗月见她的眼神由虚弱无光变成惊喜非常,心里像是被针刺了下。
“月月。”孙皎如喊这两个字的时候嘴唇都在发抖,“你怎么来了?”
她挣扎着想起床,见岑诗月径直走到她床边坐下。
孙皎如急躁的理了理自己两边的头发,右手扎针的地方有血液回流到管内,她顾不上,只想把身上的狼狈掩下去点。
她眼尾发红,忐忑的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岑诗月的手藏在大衣口袋里面,攥得很紧,指甲掐入了肉里:“你晕倒在了我同学的小区门口,我正好在。”
“奥。”孙皎如强装笑容。
多年未见,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难言的沉默
孙皎如有些尴尬,强撑着精神,讨好岑诗月般:“你要吃什么,我去给你买。”说完又想掀被下床。
“别折腾了。”岑诗月不为所动,看着她眼神始终带着警惕和不信任感,同她说话都带着疏离:“你知道我们之间的问题不是给几颗糖就能解决的。”
孙皎如听完,悻然坐回床上。
“你一直在哪里?”不是质问,岑诗月的语气平静的像是一潭死水,好像真是对一个漠不关心的人,例行礼貌的询问。
“跟你分开之后我做了点小生意,后来认识了一个朋友,跟着他一起去了英国,就在那边定居了。”
说完她又急切的解释:“我当年不是有意抛下你的,是……”
岑诗月打断她的话,似乎并不想听下去,“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孙姣如的话梗住,面色很差,“十月份。”
“你回来之后是不是一直在跟踪我?”她又问。
“我只是,想看你过的好不好……”孙皎如摆手:“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补偿你。”
“你结婚了吗?”岑诗月始终没跟着孙皎如的思维,在问自己想问的。
孙皎如的表情一下子凝住了,岑诗月心下了然。
“我……”
“我不在乎。”
岑诗月推开凳子起身,眼尾也红了一片,靠着掌心传过来的痛感分担眼部的涩意,“如你所见,我过得很好,也不需要你的什么补偿,我今天来这里也不是为了演什么母女相认的苦情戏码,你的出现对我而言已经打扰到了我的生活,所以我希望我们两个就跟以前一样,互不打扰就好。”
放下狠话,岑诗月要走,孙皎如一把拉住她的手,声泪俱下:“我当初是真的……你爸爸去世的太突然,我一时间接受不了,所以想找个地方冷静一下。”
“拿了一半的钱走也是因为想多赚点钱,想给你更好的生活。”
“那是什么绊住了你?”岑诗月突然问,她感觉这一切都像个笑话,“你为了我好,为了给我更好的生活,所以你对我不闻不问,人间蒸发了七年?你不觉得这挺讽刺的吗?”
孙皎如的眼泪凝结在脸上,微张着嘴,说不出话来,最后抓住岑诗月的手无力的垂下。
在岑诗月走到门口之际,孙皎如喊道:“月月,妈妈知道自己说什么你都不会信,但我恳求你再给妈妈最后一点时间的弥补机会好吗?”
见岑诗月停下脚步,她接着说:“我刚跟你爸爸在一起时身体就不好,后来你爸爸去世我更是受到了打击,每天生不如死,想着你我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我一个女人做生意哪里有那么容易,第四年的时候才有点起色,等我回去找你的时候发现你已经不在村子里了,我后来又被诊断出了脑瘤……”
她带着哭腔:“妈妈是真的不敢出现在你面前,我这个病不好治又费钱,说不定哪天就不在了,我宁愿你以为我狠心抛下你还苟活在别处。”
“月月,妈妈只有你这一个孩子,我只要还喘着一口气就放不下你。”
“我现在的丈夫是一个很好的人,家世很好,也不嫌弃我的出身,我这才敢来看看你。”
最后,岑诗月还是关门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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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医院出来,岑诗月站在门口,捶了几下胸口,有滴泪落下来,被她迅速擦掉。
有人从树后的阴影走出来,叫着:“岑诗月。”
岑诗月迎着声音侧头,周望顶着路光出现在她眼前。
“你怎么来了?”她声音带着压抑的哑。
“我跟凌兆江混久了,他激活了我的八卦心,你对我有秘密让我十分心痒难耐,所以我就卑鄙的跟过来了。”周望微弯了点腰,皱眉盯着岑诗月眼尾还残存的一点湿润:“这个理由可以吗?”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是脑子不好,不是眼睛瞎。”
晚间,不乏有穿着病号服的人由家人或朋友挽着进出,边上经过的声音窜杂着喜悦和叹息,两人就这样沉寂了会,岑诗月不说话,周望也不开口问,两个人跟个刺眼又平凡的异类,靠在医院大门的围墙上。
马路对面的公交站,有个大叔坐在那里偷偷抹眼泪,岑诗月盯着那边,轻声说:“你说为什么人只短暂存活几十年却还要分三六九等?有人生处蜜罐,有人久陷深渊,苦楚和离别无处不在。”
“因为新生也意味着消亡,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存在定数,有人出现,就要有人消失,而消失,总得有个理由。”
“贫穷,意外,疾病,随便点什么。”
周望从口袋里面翻出一颗口香糖,拨开糖纸,随意的丢进嘴里,接着说:“这个世界上本来就不存在绝对的公平,即便有些人从一开始就是大多数人够不到的终点,可以顺风顺水度过一辈子,但人性的贪婪迫使他们总觉得少点什么,所以没有一个人能够满无遗憾的合上眼。”
他头贴着墙,抬着下巴视线朝天,单手插进大衣的口袋里面,靠着岑诗月的右手露在外面,因为天冷,白皙的皮肤变得樱红。
依旧摆着他那副不着调,懒懒散散的样子,说的话却格外清醒人心。
“蜜罐还是深渊,在他自己一念之间。”
“有的离别也不一定饱含痛苦,说不定是解脱。”
“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矛盾体。”
就这样,压抑了岑诗月一整个下午的燥意,随着凛冽的风,在周望的话里消散。
她拿袖扣蹭了蹭周望露在外面的手,两人视线由此对上。
“周望。”岑诗月叹了口气,头耸拉着,想装作轻松,嘴角却被绷成一条直线,“我那个消失多年的妈,好像突然诈尸了。”
周望一惊,随即想到下午晕倒的那个女人。
当时第一眼他就觉得莫名眼熟,说不清原由,但周望很确定自己没见过她。等岑诗月说了这句话后他才明白自己眼熟的原因,岑诗月跟她妈长得很像。
“你妈……”察觉到岑诗月的情绪,周望改口:“阿姨她现在身体怎么样?”
“我去问过医生了,间变胶质瘤,只有百分之五十的人能活过三到四年。”
“我去找我妈……”
“不需要。”岑诗月打断他掏手机的动作:“她现在找了个挺有钱的老公的,不存在费用和医疗资源问题。”
消失多年,突然出现却身患重病,但又不存在经济困难,还有了新的家庭,确实很难让人琢磨来意。
周望试探地问:“那她这次回来是想做什么?”
“说是要补偿我。”岑诗月那张总是云淡风轻的脸露了个自嘲的笑:“可能人在面临生死的时候,总有点对旧事物的眷恋吧,我好歹也是从她肚子里面出来的。”
岑诗月皱了下眉头,又松开:“我没有办法原谅她,我也不恨她。”
“我对她的感觉早就随着时间的逝去而模糊了,如果不是她突然出现,我可能早就忘了还有这个一个妈了。”
“我现在对她确实是只有愤怒和反感,但我内心深处其实还是有一丝庆幸的。”她这次笑的比之前要真:“至少我知道她离开我之后,过得要比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要好得多。”
岑诗月的调子在后面带着厚重的鼻音,头也从水平换成跟周望之前一样,贴着墙仰视。
周望看着旁边人眼里的水光,从细碎到氤氲,再被强行压下去,而后反复。
“痛吗?”周望突然弹了一下岑诗月的脑门。
“还行。”
“笨蛋,你应该说好痛,快说。”
“好痛。”岑诗月吸了下鼻子,配合他。
“既然那么痛,就哭吧,都是我的错。”周望长臂一揽,把人圈入怀里,手捏在岑诗月颈后轻揉,像是轻哄:“我给你挡住了,没什么好丢脸的。”
岑诗月的身子僵了一下,然后在他胸膛前软了下来,湿咸温热的液体涌出的时候,她哽咽又蛮不讲道理道:“你能不能别总是在我狼狈的时候出现,否则我都要以为你是我的救世主了。”
周望拍着她的后背,气意张扬:“不要否认,爷就是你的救世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