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寻迹
作品:《再喜欢你最后一晚》 跟凌兆江他们说的一样,周望不接电话,微信也不回。
岑诗月别无他法,只好联系霍思协,询问可以上门之后,打了车往那边赶。
霍思协提前在小区门口等她,岑诗月下车之后,一眼就看到了她。
“麻烦你跑一趟了。”霍思协眉间集着郁气,见到岑诗月后,开门见山的说:“周望这几天状态不太好,他也就听你几句劝。”
“我作为朋友是应该的,而且他这次的事情,跟我也有关系。”
路上,两人边走边聊。
“对了阿姨,你们有查过发帖的ip吗?”岑诗月问,这种事对他们来说应该不算难事。
霍思协点头:“ip只能查到城市,我用了点手段,发帖地址是一家网吧,未成年,没用自己身份信息,开的临时账号。”
她接着说:“监控我们也查了。”
霍思协冷笑:“那个人全身裹得严实,连眼睛都戴着墨镜。”根本就没有特征供他们去找人。
所以从一开始,这件事情就是被人有心策划的。
发帖人一开始真的是周望的拥护者吗?
贴吧里疯长的留言和转发量,是一群人躲在键盘后面狂欢,蓄意揣度,人由着人的只言片语,渐渐拼成一个他们自以为的真相。
即便是没有实质性证据的谣言,也逐渐漫布到现实,它甚至不需要一丁点成本,就能够对当事人构成伤害。
他们不害怕吗?
当然不。
捅破了也不过是一句,我是听别人这么说的,不过就是附和了一句。
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这样。
至于这么小题大做吗?
他要是真的清白,还会有人质疑?
始作俑者藏在暗处偷笑,他只是放了一些真假难辨的风声,都不用挑拨人心,就有人上赶着替他完成目的。
走到周望门前,两人停下。
“我们想过删帖,但这不能从根源解决问题,反而更会让人以为周望真的做了这种事。”
“他从昨天晚上到今天都没出过房门,也没吃东西。”霍思协常年坚硬的壁垒,此刻眼圈也泛了点红:“麻烦你了,小同学。”
岑诗月拍拍她的肩,以示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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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望。”岑诗月站在外面敲门。
房间隔离很好,她一点都听不到里面的声音。
岑诗月又敲了两下,还是没人出来开门。
“我就当你答应了哦。”
推门,里面跟门外的寂静完全是两个极端。
厚重的金属摇滚乐铺天盖地,岑诗月甚至能感受到音浪在朝她脸上袭来。
熄着灯,窗户被厚重的窗帘布遮挡,没有空气流通,里面闷得不行。
周望房间很大,专门搭了块用来打游戏的地方,巨幅液晶屏泛着荧光,能见度很低,岑诗月小心走过去。
长时间没有进食,加上操作游戏,周望眼前早就是一片晕眩,落在键盘上的双手只是胡乱按着。
人物的死亡步入循环,耳机里面弥漫着队友的嚣骂声。
他本来准备跟每一把一样骂回去,头上的耳机突然被一只手取了下来。
周望以为是他妈,头都没转,不予理会,手在键盘上仍旧按得啪啪作响。
伸下来一只手按住他手臂。
“烦不烦……”周望才偏过去一点,就看到落在自己手臂的那只手,指尖修长,洁莹无暇。
堆积了几天的燥意,在顷刻间哑火。
他顺着移动目光,向上,岑诗月那张万年都处变不惊,淡漠不变的脸,映在他眼底。
胸中才冒起欣喜的滋味,又被他强行压下。
周望从岑诗月手上夺过耳机,神色冷漠,当没看见,比两人第一次见面更甚。
重新开局的时候,他顺便开了桌上的台灯,两人周围的视野终于明亮。
“周望。”岑诗月接着把他耳机取下。
音响声音很大,岑诗月得扯着嗓子叫他。
周望置之不理。
两人就在戴耳机,摘耳机之间拉扯,最后兴许是周望烦得不行,一把将耳机扔在桌上,拿遥控器关了音响。
他坐在电竞椅上面,长腿一蹬就滑出去好远。
“你来干吗?”周望支着手,斜靠在椅背上,周身都是不耐烦的情绪。
前面喊的声音过大,岑诗月张嘴嗓子有点哑,往前走了一步,左手伸进口袋,而后朝他摊手:“你要不要吃糖?”
周望喜欢吃糖,每次他学到焦躁的时候,岑诗月就喜欢这样问他——
你要不要吃糖?
清凌凌的声音,眼角却总是弯的,暖得不行。
周望怔愣一瞬,他扯了个笑,长时间的用眼,眼白部分都是红血丝,唇上也起了皮,看起来有些病态。
“你来这里想必是知道我最近干了什么。”他垂头玩着手指,并不接岑诗月的示好,反而阴阳起来:“班长大人是来替好朋友伸张正义还是来看我笑话的?”
“我是来替你洗刷冤屈的。”岑诗月说。
音乐被关掉后,这时候才算寂静,周望的错愕被低头的角度所掩藏下来。
他原本设想过该如何去向岑诗月解释抄袭这件事,帖子下面他有口难辩,周围的人看他的眼神都不含好意。
他那时候想着,只要岑诗月愿意听他说的话,那这个问题就不是问题。
去他妈的谣言,去他妈的谩骂,他都不在乎。
但那天许行舟来找他。
他原本神经就绷到极致,许行舟说的那番话刺破他最后一层防线。
明明就过去了一个晚上,他睡了一个觉而已,睁眼就是翻天地覆。
明明就那么点也算不上光彩分数,依旧能够被人臆想成他是通过了非正常手段才得到的。
明明他已经足够有耐心,一遍遍跟他们解释,却没有一个人能信。
只有一堆脏乱的字眼,狂欢般往他身上砸。
这件事情的言论甚至发展到九中高层以职位之便,蓄意放任学生违纪。
一天的时间,谣言发酵到不可控,九中转过来的帖子都被校委删掉了,但发源地在一中,斩不干净。
就连九中的官方声明也被质疑成替周望徇私枉法的开脱。
没人愿意听,他们只愿相信自己所相信的。
直到周望打人。
事情仿佛进一步坐实。
就像鬣狗寻到了腐肉的味道,借着网络的庇护,在背后肆意嘲笑。
都在说,你看,他连人都打,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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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冤屈?”周望笑出声,“帖子跟视频都看了?”
岑诗月平静道:“看了。”
“你不怀疑我?”
“我相信你。”
台灯的光亮只够照亮桌前那点位置,岑诗月站在光照之下,神情坦然无疑。
她即便没有最虔诚的表情跟语气,却足以让人信服。
周望离得远,光线在地板上划出楚河汉界,他一双脚,一半淋在光亮之下,一半隐在暗色之中。
他没办法不动容,可他见到岑诗月的那一刻,从缓神开始,脑子里面就不间断的响起许行舟在公交站跟他说的话。
“人有时候总是会屈服于流言的威力,你说她回来之后看到这样的局面,会不会跟其他人一样怀疑你。”
“我真是替阿月感到不值,她那么尽心尽力的帮你,却被说成一个只是觊觎你皮相的跪舔者。”
“她原本一身荣光,就因为沾上了你,被贬的一文不值。”
“我要是她,我肯定后悔死了。”
最后一句话,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拳头落下去的时候,比反应还快。
许行舟的刺激,彻底掀开周望情绪的洪堤,骤然被当成了发泄品。
“那可真是谢谢您,不过我不需要,我这个人跟他们说的也差不多。”他瘫在座椅上,吊儿郎当。
“你以后不用过来给我上课了,这件事归根究底就是我妈的一厢情愿。”
事实是岑诗月毫不犹豫的相信了,周望却没法坦然下去。
流言或许有被澄清的一天,但痕迹会永远存在。
岑诗月所遭受过的,和未来可能依旧会遭受的轻慢,周望没办法和解。
“周望,我们现在说的不是这件事。”
“那你看努力有用吗?”周望问她,平静阐述时的怒意往往比咆哮出口的更甚:“我跟个傻逼一样天天学到凌晨三四点,就为了多记一个单词,多背一个公式,现在他们随随便便就把这一切都推翻了。”
“当初你拟的协议上面写的清清楚楚,可以随时叫停。”
“我累了岑诗月,不想玩了。”
周望疲倦的揉了揉眉骨,大半张脸被他手挡住,浑身泄着气:“特没劲。”
岑诗月站在房内,良久静默无声。
她只是张了张嘴,发不出来一个音节。
关上房门之前,她才说了一句:“周望,好好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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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控录像查不出来人。
岑诗月没离开,坐在周望给她准备的房间,里面配了电脑。
她盯着电脑桌面沉思。
风声是从贴吧开始传出来的。
岑诗月稍加思索,点开百度搜了贴吧出来。
找到一中的,最新的贴子基本上都是围绕着周望,她拖着光标下滑,在里面找棠颂凛给她看的最开始发出来的那一篇。
但其实也不难,那帖子一直还有人回复,不断刷新,岑诗月在第一页尾端就看见了。
内容她再次粗劣的过了一遍,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事与愿违。
岑诗月点开发帖人的主页,吧龄25年,发帖:1923
量太大,岑诗月松了松手指,随即开始逐个浏览。
前两个月的帖子十分密集,有时候一天五六条,涵盖各种类型,转发居多。
压根就找不到规律和账号主人的特征。
倒序,年份越靠前,发帖的频率逐渐减少,风格逐渐统一,大多数是学习求疑,还有一些是是拍的不同时期的月夜图片。
为了分析,岑诗月每条都看得极慢,生怕错过丁点细枝末节。
凌晨两点的时候,岑诗月眼睛胀得发疼,她拿手背拍了拍额头,眼睛紧闭了几秒再睁开,暂时清醒。
她早习惯熬夜了,就是眼睛不舒服,眼药水在箱子里,一时半会她懒得开。
困顿的灵台,终于在她翻到某一条的时候,骤然清醒。
很普通的一条,夹在中间,丝毫不起眼,要不是岑诗月看的仔细,说不定会略过去。
全文只有十二个字。
月挽行舟,照萤映雪,甘之如饴。
配图是一张黑色笔记本的照片。
岑诗月之所以有反应是因为,图片放大后,皮质笔记本封面的右下角,因为角度的反光,可以明显看到一个√型符号。
很巧的是,跟她有一个习惯一模一样,在自己每一个笔记本的右下角画上这个符号,就像是某种专属于自己的标记。
如果说符号是巧合,画的位置也一样,而且笔记本也是岑诗月常用的那类,这种小概率事件无疑跟买彩票中奖的几率一样稀缺。
岑诗月退出去再看了眼发帖时间,稍加推算,按照这位自称现在是高三党的时间来说,发这条的时候,正好是高一。
岑诗月的笔记本不可能跑到一中去,所以这个人的实际是哪个学校的也存在嫌疑。
而且按照如果这个笔记本是岑诗月的逻辑来推算,她那时候借笔记的人,屈指可数,范围瞬间就被拉小。
月挽行舟。
行舟。
所有千丝万缕的线汇聚成一个点,撞向岑诗月心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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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夜,周望躺在床上干瞪着眼。
睡不着,饿有一半,脑子里面充斥的全是晚上岑诗月来房间找他被凶后,带着丝犹豫伤怀的眼。
他捂着脸在心里自个骂自己。
枕边的手机突然提示收到了转账信息。
周望瞄了眼,转账人是岑诗月,金额大头正好是他看上的那双鞋的价格,减掉之后,多出来的零头是6885,周望第一次替她付钱的金额。
他心底有些烦闷,燥意席满全身,一点都不得劲,双手双脚费力砸了几下床。
浑身火气无处使,他点了贴吧,准备去跟那群人对线,结果却被一条标了爆字眼的帖子吸引到。
内容言简意赅:岑诗月疯了吧。
下面是一张配图,高三楼道的公告栏,上面还贴着没有摘下来的期中年级大榜。
原本标着周望名字的地方被贴上了一张纸条。
娟秀的字体同样遒劲有力,上面写着——
周望清清白白,他没有作弊。
落款是岑诗月三个大字。
可能是赶时间,后面几个字有些潦草,连着笔。
发帖时间大概在九中下晚自习之后。
下面的评论依旧是不堪入眼,周望暗骂一声,从床上翻身下床。
开门时脚踢到一个东西,周望低头,是一个鞋盒,鞋盒之上放了一罐糖,他常吃的那种。
罐底压了张明信片,上面写了一段话。
较之贴吧挂出来的那张纸条,字迹工整了许多,上面这样写着——
引用《沉思录》里面马克奥勒留的一句话:
“人们互相藐视,又互相奉承,人们各自希望自己高于别人,又各自匍匐在别人面前。”
所以周望,不要在意别人的目光。
他们平白无故泼在你身上的脏水,总有一天会以同样的代价回馈在他们身上。
周望打开鞋盒,里面的鞋,他鞋柜里面也有一双。
不过之前因为帮岑诗月抢公交座位,被人踩了很多脚,洗不干净了,被他搁置在了鞋柜里面。
“我真是要疯了。”周望眼圈泛红,喉咙梗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