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公交

作品:《再喜欢你最后一晚

    几人在校门口分开,岑诗月照例去了公交站。


    站了不少人,周望在其中,格外的惹眼。


    她以为周望早走了。


    “你们家司机也放假了?”岑诗月走过去。


    恍然间,岑诗月想起那个夜晚,柏油路边的背影。


    “我们家最近提倡,低碳出行。”尾音四个字,周望咬得很重。


    岑诗月没刨根问底的习惯,只当他是少爷心性,一时兴起。


    712缓慢进站,法假放假高峰期,上面人坐得很满,还剩下几个座位,公交站的人瞅准时机,往前挤,秩序有点乱。


    岑诗月事不关己,在等他们上完。


    余光里,周望从她身边快速走过,一头扎进人堆里。


    他一贯是不太喜欢跟人有什么亲密接触,现在跟这么一大群人挤在一起,脸皱着,嘴角耸拉。


    可怜又好笑。


    周望长腿一迈就到了车上,等岑诗月上去的时候,远远的就见他坐在车尾,旁边还坐着个脸色微醺的女孩子,靠得他很近。


    他神情不耐,朝岑诗月招手,示意她过去。


    过道站着人,还有车驱动时的惯性,岑诗月挨个扶着座椅,慢慢走过去。


    刚走到,司机一个急刹,所有站着的人,包括岑诗月,整个人朝车尾扑过去。


    她腰间被一条有力的手臂揽住。


    旁边不乏有人撞到后的痛呼声。


    “看来你们吸的日月精华不怎么样啊,站都站不稳。”他脸上的燥意还未褪尽,语气也吊儿郎当。


    他状似随意的一揽,稳稳截住了岑诗月的身体。


    周望歪着头,双腿敞到过道上,额前的头发和校服领口因为经过上车的暴行,都乱着。


    “可能是太聪明了,头重脚轻。”岑诗月拉好双肩包带子,重新站稳,“没办法。”


    她冷不丁说句不着调的话,听着还怪有趣的。


    周望的脸上已经染上笑意了。


    周望站起来,长臂一伸,手攀上车顶的悬挂扶手,他坐的位置就空了下来。


    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岑诗月没动,抬着头看着他,也没懂。


    费老半劲抢的位置,现在又不坐了。


    周望抬了抬下巴,指着空着的位置:“没见我在尊老爱幼吗?”


    “嗯哼?”


    非要把话挑明白,“我在给你让座。”


    岑诗月懵懵然,在周望威逼的视线下,坐了下去。


    下班高峰期,路上堵的不行,每过一站,上的人也比下的人多。


    公交车过道塞得下脚的地方都没了,门得费好大的劲才关的上,司机喊了半天不要上了,还是有人疯狂在往里面挤。


    周望的手从上面换到了下面,两手撑在岑诗月椅背跟前面的椅背上,胳膊上的经络暴起。


    有人靠着他为支点,还有人扯着他的衣服,新买的鞋也不知道被人踩了多少次。


    周望脸很臭。


    岑诗月看不下去,想起来,“要不你还是坐着吧。”


    人还没站起来,周望的手就按着她脑袋,把她按回去了。


    他板着脸,因为心情不好,调也生硬:“你能给我省点心吗?”


    “我这不是?”这位置本来就是周望的,他前头看她站不稳让了,现在车上人多,挤撞之间,他脸色越发的臭。


    虽然周望什么也没说。


    但岑诗月不还给他,她都怕被骂太不会看眼色了。


    结果大爷还不爽了。


    “老实坐着。”大爷发话。


    岑诗月想,行,您老爱逞英雄逞英雄,乐意站着就乐意站着,到时候别说她没眼力见就行。


    后面离岑诗月家还有四个站的时候,车上的人才少了,一直坐在旁边的那个女生也下了车。


    岑诗月往旁边挪了位置,腾给周望。


    这站正好是个初中,不少学生上车,叽叽喳喳的,兴奋聊着接下来的国庆长假。


    周望坐下来的第一件事,从包里拿了张湿纸巾出来,在他惨不忍睹的鞋面上,使劲擦拭。


    再怎么弄,也还是留有痕迹。


    他深呼了口气,拳头松又紧,紧了又松,随后认命放弃。


    岑诗月瞥过一眼,在心里记下。


    “你家怎么没人来接你,天天坐公交,大晚上也是,也不怕你出事。”牢骚不经意间发出,周望把用过的湿巾纸放进包装袋,攥在手里。


    说完,惊觉这话不太好。


    周望忐忑抬头的时候,岑诗月只是侧头看着窗外的车流,半张侧脸,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我是说……”


    “周望。”岑诗月转过头来,平静看着他:“你上次看到的,不是我爸妈。”


    周望一怔,他之前还以为是,那氛围感,他还以为岑诗月家重男轻女。


    “他们对我很好,只是很忙,我觉得坐公交也挺好。”


    岑诗月脸上不是刻意伪装出来的洒脱,她是真的不在意。


    所以即便她看清了李钰那点浮于表面的小算计,她也无关痛痒。


    看在周望好心给她让座位,还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岑诗月给他解释:“我们家跟你们家不一样,就像我跟你,很多地方也不一样,这没什么好惊讶的。”


    “上次在网吧的那个男生,是我堂哥。”


    “她以前是我堂婶,后面再婚了,我就叫她阿姨,现在我跟他们一起生活。”岑诗月说明其间关系。


    这件事算不上什么大秘密,楚禾也知道,但也仅限她,岑诗月也从未跟人主动提起过。


    周望算是第二个知道,第一个由她主动告诉的。


    岑诗月头枕在椅背上,平缓道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和要忙的事情,有些不是太重要的事情,没必要做。”


    “你拥有的,我曾经也拥有过,所以我现在也没觉得自己差在哪里。”讲到一半,岑诗月说他:“你能不能先把你同情的目光收一下”


    周望喉结滚动,咳了声,诡辩:“我这是天生眼睛含情。”


    还,挺有自知之明。


    听岑诗月说了一通,周望懂了,又没太懂。


    譬如说,她为什么不跟自己爸妈住一起。


    周望没问出口,看岑诗月那样子,心下猜了个七七八八。


    求证没必要,有些人的秘密之所以叫秘密,是因为那段过往,轻易触不得,所以才会三缄其口。


    他只是对课本上那些东西不大敏感,其他方面,精的不行。


    “我没觉得我可怜。”话接上。


    岑诗月说:“所以,你没必要放着自己家的车不坐,陪我来挤公交。”


    路上堵的水泄不通,外面喇叭声鸣的烦人,都明白这样做丝毫改变不了什么,他们把烦闷以这种方式发泄出来。


    少年眉间颦了条竖线,伸手把窗户关上,手却没收回来,撑在上面。


    身体跟手臂形成一个临时小空间,岑诗月被圈在里面。


    他连着眨了三次眼,眼睫翻飞的很快,看起来有点紧张:“你开心吗?”


    岑诗月回:“坐公交?”


    周望问的认真:“生活。”


    岑诗月顿了下。


    周望问她开不开心。


    开心,对岑诗月来说,是一个太过于缥缈,不好形容的形容词。


    她可以跟周望说,学校外面美食街那家小面的酸辣粉很辣,她很喜欢。


    也可以说,何斌有时候挺烦的,她不喜欢。


    但她没办法回复周望这个有关开心的问题。


    这种生活节奏,岑诗月早已习惯,眼泪在上高中之后,再也没有过。


    想要的,她自己在有条不紊的争取。


    她不知道这叫不叫开心。


    岑诗月低语:“我很满足。”


    答案给了,周望静下来,没接话,收回手,坐正身体,开始刷手机。


    两人一左一右,静默坐着各自的事情,再没说话。


    这个捎带着深意的话题,也就此揭过,不似发生过。


    后排那群小朋友还在讨论。


    “我妈买了去琼央的票,准备旅游。”


    “我妈说下乡秋游,我跟你们说,我姥姥做饭可好吃了。”


    “切,我姥姥做饭才好吃,而且我姥姥家有个超级大的池塘,可以在里面游泳划船钓鱼,特别好玩。”


    一群人发出惊羡声。


    满含少年意气,不带任何恶意的攀比,有点可爱。


    岑诗月低头浅笑,一晃她离那段日子,也过去了那么久了,被小朋友勾起来了情绪,她没忍住往后看了眼。


    转过去的时候,发梢还扫到了周望脸上,不过她不知道。


    临下车还有一站路,这个站最远,好在路面上已经顺畅起来了。


    周望收起手机,突然问:“你那物理竞赛难吗?”


    “我是说,对你来说。”他特意加了一个附加条件。


    “到决赛的,都是全国名校的尖子生,你说呢?”


    岑诗月在九中被他们过于神话,久而久之,都觉得她站在第一的位置上,是再也理所应当的事不过。


    以至于没人想过,她在得到这些之前,是得以何种方式。


    她除了稍微聪明点,也不过是个普通人。


    普天之下,聪明人多的去了。


    岑诗月眼底有怠意:“同学,拿奖这件事呢,也是一件很累的事。”


    她揉了下太阳穴,“我已经大半个月没有在凌晨三点之前睡过觉了,预计接下来一个月,也是这样。”


    周望也就偶尔通宵的时候这样过,他平时作息都挺规律的,他不禁问:“你这小身板扛得住吗?”


    “扛不住也得扛。”岑诗月笑:“我得赢。”


    楚禾说的没错,言大的保送名额十拿九稳肯定会落到她头上,那些对于旁人来说的奖杯,与她而言,是一笔过于丰厚的收入,这代表她的人生喘的那口气可以跟长。


    她没理由不去。


    头一次,周望在岑诗月眼里见到这般,毫不掩饰,强盛至极的功利心。


    周望定定看了她两秒,视线落在她疲态的淡淡黑眼圈上,说:“少学个三天两天的,对你来说,有没影响?”


    “严格来说,没什么影响。”


    “那来个赛前的放松怎么样?”


    “比如说?”


    “三天两夜游。”


    “你不是不想去?”岑诗月没想到他说这个,前面凌兆江说这个的时候,他明显嫌弃的要死。


    “现在想去了。”周望若无其事:“这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


    “重要的是,我现在在邀请你,一起。”


    他一如平日,懒散的,没骨头似的,微微歪着身体靠着,手搭在岑诗月身后的椅背上。


    瞧着她。


    临近靠站,准备下车的人陆续往后车门聚拢,周望没半分放她出去的意思。


    “周望,我要下车了。”岑诗月低声道。


    “我知道。”他岿然不动:“你还没回答我。”


    他瞪着眼,憋着股劲:“去,还是不去?”


    岑诗月突然问:“我不去你会打我吗?”


    “那不至于,顶多……”周望想了下惩罚,但一想,人家不乐意去,又没做错事。


    他把挡住岑诗月的腿撤开,瓮声说:“不去拉倒。”头也狠狠别过去,不再理她。


    刚把手机拿出来,就听见岑诗月说。


    “去吧。”岑诗月眉梢舒展:“不去,我怕你写一千字小作文骂我。”


    她就放纵这么一回。


    -


    岑诗月目送公交车走远,她心思一动,对着车尾,拍了张车牌照。


    她相册里面都是些知识点截图,打头的公交车牌号照片,尤显突兀。


    她退出,在微信里面找到卢学忠的名字,跟他说自己要去的事。


    兴许是在忙,卢学忠暂时没回她。


    岑诗月不甚在意,走路回家。


    到家的时候,她手机突然响了,岑诗月看了眼是卢学忠的消息。


    岑:老师,明天的活动,我报名参加。


    卢老师:我知道,周望把你名字发给我了,你怎么又发一遍?


    岑诗月发觉不对,难道周望跟她同时给卢学忠发消息了?


    拿钥匙开门的手停下,想着卢学忠说的,周望发过了这句话。


    她在对话框输入一番话,发出。


    岑:奥,我忘记了。是五分钟前发的吗?


    这次卢学忠回的很快。


    卢老师:快二十分钟了吧。


    也就是说,在岑诗月说去之前,周望就已经把她的名字报给了卢学忠。


    事情都决定了,结果他还礼貌的,给你走了个过场。


    岑诗月磨了下牙,国庆之后的辅导计划,看来得好好定一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