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俗人

作品:《再喜欢你最后一晚

    九中月考在每个月最后一周,周一周二考试,周三批试卷,周四出年级大榜。


    在此之前,班上都先会做个小测试。


    周望桌面上摊着刚发下来的数学卷子,中间分数栏上拿红笔标着鲜红的39,他探过去看岑诗月的。


    150。


    很好。


    岑诗月见他偷偷摸摸转过来,又气哄哄转回去,想着今天应该没惹他不高兴。


    目光落到他卷子上,岑诗月小声吸了口气,是有点头痛。


    “没事,你已经战胜26的它了,再接再厉。”岑诗月安慰他。


    周望睥她:“站着说话不腰疼。”


    岑诗月淡淡道:“我坐着。”


    岑诗月把他卷子拿过来,审卷,看周望问题出在哪里。


    周望也没拦,单手撑在桌面上,水性笔被他吊儿郎当的努着嘴,夹在鼻子和上唇中间。


    以前一看那些数学公式就头痛,现在却饶有兴致的看岑诗月拿着红笔,在他错题旁边写下一条条演算公式。


    看不懂,但看的很认真。


    卢学忠半个月给他们换一次座位,不换同桌,就换个地。


    岑诗月这次跟周望被换到教室最里面靠墙的那一排,临窗。


    彼时最后一节课刚下没多久,黄昏日落,嵌在窗户外面的铝合金防护网的影子光影折射,白色的墙沿被黑子的阴影柱子分成了一个个正方形。


    又往里面延伸。


    岑诗月坐在里面,左上方桌角零星放了几本书,也被当成了幕布。


    最上面放了一个倒计时日历,上面显示距离高考还有255天。


    她左手按在卷面上,右手拿笔,垂着头。


    偶尔停顿一下,嘴角嚅动,小声念念有词,停下后就在卷子上写下个数字,再继续往下。


    周望整个人都是侧着的,眼睛迎着光,微眯。


    岑诗月半张脸照在夕阳下,半张脸藏在阴影里,又被投到了周望脸上。


    两人身上笼了层黄色的光晕,脸上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最后一题写完,岑诗月抬头,转过去,猝不及防跟周望打了个照面。


    她话没说出口,也忘了说。


    晚饭的时间,教室里面只有他们两个。


    仅存在观感里的声音,是校广播台里播出来的音乐,里面正在放蔡依林的《日不落》


    祈祷你像英勇的禁卫军,动也不动的守护爱情


    你在回忆里留下的脚印,是我爱的风景


    恰如其分,成了此刻两人相对无言的背景音乐。


    周望心思有异,率先示弱,摸着后颈藏起脸,打掩护。


    岑诗月表情无虞,只是原本白净的耳根,泛着红,“卷子给你整理好了。”


    周望挑着眉,嘴硬:“别指望我谢你。”


    “没想。”


    临近上课,慢慢有人回教室,两人的状态也逐渐正常。


    “小班长,你小时候是不是立志当个普渡天下的英雄。”周望把卷子放进抽屉里,无厘头的问了这么句。


    岑诗月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问道:“为什么这么觉得?”


    “成绩再好,人的精力也是有限的吧,我这种难带飞的人就不说了。”周望很有自知之明,“平常他们来找你的时候,你也没拒绝过一次。”


    “你要是想靠这个建交……”他短暂思索得出结论:“偏偏又一副对谁都,来既来,走既走的,漠然安之态度。”


    “至于名声,不用我说,想必你自己也清楚,好也不好。”周望去个小卖部都能听见有人嚼岑诗月舌根。


    “要是说为了利益。”周望继续分析:“我妈提的条件足够让人心动,但你显然没这个打算。”


    他仰头懒散靠在后桌上,双肘搭在上面,以此为支撑点。


    继续说:“所以,你不过是个名副其实的烂好人而已。”


    “谁跟你说我没这个打算的。”岑诗月反问。


    “你有?”周望没料到岑诗月会这么说,比起被打脸,他震惊的是岑诗月居然真的想给他当家教。


    “嗯。”岑诗月点头,翻开本物理竞赛题,“昨天刚跟霍阿姨通过电话,国庆之后就开始。”


    “你认真的?”


    “我看上去像是会开玩笑的人?”


    周望问:“为什么?”


    岑诗月答的坦荡:“你可以理解为,我很缺钱,而霍阿姨正好提供了这个机会,我们一拍即合。”


    她歉意的朝周望笑笑:“很抱歉,辜负了你过高的评价。”


    周望没想到岑诗月的理由对他毫不避讳,也不落俗套。


    短时间内他没说话,即便是岑诗月说要给他辅导,周望潜意识里的第一反应也是——岑诗月出于人道主义,想拉他一把。


    义务的。


    周望没觉得她这件事有什么问题,只是没想到还真是因为他妈给的条件应承下来。


    气氛比起之前,混着难言的沉默。


    岑诗月停下笔,对周望说:“周望,我也是个俗人。”


    她眸色平静,如以往一般的淡薄神色。


    周望瞧见她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浅色的眼瞳在一瞬间染上颓败,又在一瞬间褪下,瞬息间就恢复成平淡无澜的模样。


    但周望读到了某种东西,无可奈何的需为之。


    “我小时候特幼稚。”岑诗月接起周望前面问的话,“不想当英雄,只想当个娇滴滴的公主。”


    只是,她的英雄倒下了,她没有办法。


    只能自己当自己的英雄。


    顺便帮一把别人,说不定还能积点德,下辈子,完整一点。


    又是一阵习以为常的静默。


    直到凌兆江的归来。


    凌兆江位置从前面换到了他们后面。


    他回来看到早上数学课的随堂测试发了,傻白甜多事问了嘴前面的周望:“你多少分?”


    周望烦躁:“39。”


    凌兆江没太多惊讶,拍了下周望的肩:“兄弟,下次努力。”


    跟岑诗月如出一辙的安慰。


    “你怎么不问她多少分?”周望指着旁边的岑诗月。


    “班长?”凌兆江那表情恨不得握三根香在手里朝岑诗月膜拜,“150吧,都不用问,有次扣了两分还是老师审题审错了。”


    “奥数冠军,物理竞技之神,从高一就稳居年级第一的不败神话。”凌兆江跟周望数着岑诗月身上闪闪发光的头衔,“她的成绩,问出口都是对我们的羞辱。”


    “马有失蹄。”周望不服。


    “她是神,不是马。”


    “不过我说兄弟。”凌兆江贱兮兮眯着眼打量他,“学神天天跟你坐一块,你怎么一点考神之光都没沾上。”


    又想起周望在贴吧广为流传的烂成绩,他小声问了句:“兄弟,你九九乘法表会吗?”


    周望咬着后槽牙:“我是成绩不好,不是脑子有问题。”


    “那你还挺厉害。”


    “厉害。”你妈。


    周望转回身体,懒得跟他扯。


    后面又听到凌兆江自顾自说了句:“会不会失蹄不知道,反正肯定不会栽在考试上,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栽在哪个人身上。”


    -


    最后一节晚自习下后,小部分人潮向外涌出,岑诗月例行在教室又待了会。


    周望今天破天荒没走,往常下课铃一响,他恨不得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出去。


    岑诗月收拾完东西起身,周望也连忙收起桌上装模作样的课本,缓慢站起来。


    期间,笔还滚到了地上。


    他欲盖名彰瞪着岑诗月,“走不走,打扰到我学习了。”


    鬼都不信的话,岑诗月也没戳穿她。


    “哦,马上。”岑诗月侧身走出去,走之前还不忘鼓励他:“那你加油。”


    岑诗月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看了眼,一转头才发现周望也探头看着她这边的方向。


    见她看过来之后,周望又急匆匆低下头去。


    手里握着笔,在纸上急速游走。


    周望把纸都划烂了才重新抬起头,疾步到走廊朝四周张望了会,发觉岑诗月是真的走了,才松了口气。


    他今天被岑诗月下午的那番话挠的心痒痒。


    周望以前觉得岑诗月就是一个单纯成绩好,再加上长了副生人勿近,实际上是个烂好人的人。


    现在自觉告诉他的是,岑诗月身上还埋着一层神秘的故事面纱,还是不好的那种。


    看起来怪可怜的。


    周望拿过包离开教室,等看到岑诗月的背影之后,他才放缓速度。


    校道的照明灯不是很亮,岑诗月走的很慢。


    九月底,草丛里面早就没了虫声,四周死寂一片。


    要走的人早就走了,剩下没走的人都留在了教室,一时间,这条路上,只有岑诗月跟周望两个人。


    岑诗月出了校门口,又去了马路对面的公交站。


    周望有片刻的迟疑,这么晚了,她居然还是坐公交回去的。


    家里没人接?


    顷刻间,周望想起上次在公安局岑诗月落在那三个人背后的身影,以及她说的很缺钱的事。


    他每天有司机接,见到人出来,司机开了车过来。


    周望没上车,盯着马路对面独自一人坐在公交站台的岑诗月,沉思良久。


    末班车驶进站台,周望犹豫过后,只来得及丢下句自己回去,便奔向对面。


    岑诗月刚坐下,车子发动之后起身,又停下。


    有人上了车。


    这趟车几乎就她一个人坐,偶尔也有下班晚的上班族。


    岑诗月没心情看,往耳朵里面塞了耳机,靠在窗上,闭眼假寐。


    累得不行。


    周望没公交卡,也没零钱,钱包里面还剩一张一百的,果断的投了进去。


    在公交车司机的震惊之余,他飞快补了句:“没零钱,不用找。”


    趁着被人赶下去之前,去了后面。


    司机无奈,只好发动车子。


    车子平缓驶出,岑诗月耳机里面的声音开的很大,暂时隔绝开外界的风吹草动,也保证她不会真的睡过去。


    耳道封闭之后,身体的感官被无限放大。


    跟以往不同的是,她的邻座,有扩散开的热量,攀附在了她手臂上的汗毛上。


    有人坐到了她旁边。


    放着几十个空位不坐,偏偏坐到她旁边。


    社会新闻看的多,深夜公交车奇葩遇袭的案列不少。


    岑诗月没敢睁开眼,手抓紧书包袋子,紧紧贴在车壁上,尽力跟旁边的座位留出最大的空隙。


    她偷偷把手机的音量调到静音,提起十二分精神,注意着旁边的动静。


    一路上就这么紧绷着神经。


    直到她到家的前一站,一切都相安无事。


    车门开后,岑诗月听到远离的脚步声。


    岑诗月重新睁开眼,往旁边试探的看了眼,再巡视一周车内,她旁边的位置空了。


    整个车上,除了司机,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好似刚才在她旁边坐了一路的人,只是她困倦时的幻想。


    公交车渐行渐远,岑诗月微微探出头朝后看着。


    后面跟着辆大货车驶过,照明灯晃得人眼里都成了光晕。


    岑诗月努力睁大眼。


    夜景下,少年走在柏油路边。


    她看清楚了少年耳后的狼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