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警局

作品:《再喜欢你最后一晚

    清晨,六点刚过一分,赶在闹钟响之前,岑诗月被一通电话叫醒。


    话筒那头是个清丽的女声,比岑诗月这个年纪的要略沉些,带着年代感。


    那人问:“是岑诗月同学吗?”


    岑诗月睡的半梦半醒,在意识彻底被唤醒之前,她率先想起的是那半截,未做完的,荒诞的梦。


    梦里,下午在网吧厕所门口围堵她的黄毛,变成了周望。


    周望穿了件紧身皮夹克,往日散落在额前的刘海,全部用啫喱膏抹了上去,成了个油光发亮的飞机头,嘴上还叼了枝玫瑰花。


    他呲着牙,扯着脖子上的大金链子往岑诗月脸上凑。


    他甚至还即兴来了段花手。


    一边摇,一边说——


    怎么样,小爷大金链子亮吧。


    要不加个微信玩玩,以后爷带你做全陵川摇花手最靓的仔。


    ……


    醒来之后,岑诗月打了个寒颤,发现是昨晚睡觉,窗户忘记关了。


    风吹着纱帘飘飘然,晴天娃娃尾端垂着的铃铛,叮叮清脆的响。


    岑诗月给了自己脑门厚重的一击,她真的是疯了。


    “是岑诗月同学吗?”搁在枕头上的手机,听筒里面有人在叫她。


    岑诗月才想起来她是接了个电话的。


    “是我。”


    “是这样的,我是……”


    -


    岑诗月下了车是一路跑进警察局的,她体育差的不行,到的时候已经都快上不来气了。


    额前也积了层薄汗,碎发翻飞。


    岑诗月只来得及囫囵摸了把脸刷了个牙,衣服鞋子都是随手套的。


    浅蓝色的t恤,跟黑色的裤子,看起来有点辣眼睛。


    还好她衣柜里面都是些浅色的衣服,没有搭配出黄绿红的经典之作。


    大厅分了两拨人,一边是周望和孙泽明,旁边还站了个踩了恨天高的知性女人。


    另一边的座椅上躺了七八个人,各个身上都挂了彩,盯着周望的方向,眼神个顶个的幽怨。


    中间有个人岑诗月瞧着眼熟,但因为他此刻惨不忍睹的面相,一时间难以分辨,等瞟到他脖子上已经掉漆严重的金链子的时候,岑诗月再结合他那一头黄毛,总算知道是谁了。


    周望原本是单腿躬着靠在凳子上,眉间燥意浓郁,后见岑诗月走了进来,他神经反射般站起,“你怎么来了?”


    岑诗月还未答她,周望旁边的那个女人开了口。


    “我打电话叫过来的。”


    地板上响起清脆的高跟鞋底击打的声音,回响在厅内。


    岁月在女人脸上留下的痕迹感很淡,更多的是历练过后的丰韵。


    岑诗月第一次见周望那张优秀基因交融后的脸就知道,他父母不会长得太差,今日一见发现,果然漂亮的事物诞生,都是有迹可循的。


    她径直走到岑诗月面前,朝对面伸出右手,“你好,我是霍思协,周望的妈妈。”


    周望的眼睛跟她很像,一双含情眼,溺了无数人。


    只是周望的眼睛情绪分明,一眼就窥得到底,霍思协的眼底多藏了一分凌厉,是她久经职场的习惯。


    霍思协在电话里面大概跟岑诗月说了下事情经过,现下岑诗月没太大的反应,平缓气息后,大方同她握了手,“我是岑诗月。”


    旁边的周望在被两人熟若无睹后,自然情绪降到冰点,朝他妈生气,“您不要给我班上的同学都发个请帖,随便再请一支乐队过来助助兴,观摩观摩您儿子二进警察局伟绩?”


    自己生的,霍思协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睥了眼他,嘲道:“你还晓得丢脸,二十岁的人了,还跟未成年一样,打架,你牛的不行啊周望。”


    “所以要干吗?”周望问。


    “我就想知道……”霍思协说道这里顿了下,目光上下打量了岑诗月几眼,然后再缓缓吐出几个字:“确实长得好看。”


    确实长得好看。


    岑诗月琢磨了一下这句话,好像有点意有所指。


    当时周望他妈在电话里面说是周望聚众斗殴又被抓到警局了,原因好像还是因为感情问题,而且特别强调她得到场才行。


    看现在这样子……


    如果说,当你有一个长得十分之不错的男同桌,连着两次打架斗殴之后进了警局,审了一通之后发现。


    嚯,导火索还是他妈的情债。


    这时候你接到了一通来自他妈的电话,以及现场的审视逼问。


    请问你怎么做?


    岑诗月脑子思索的很快,当下否认:“阿姨,我们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霍思协意味深长的哦了声,又问:“我想的哪样?”


    我们是纯洁到不能再纯洁的同桌关系。


    而且你儿子好像还不怎么待见我的样子。


    平时零食都只分给别人吃,还不给我吃!!!


    我们比塑料还塑料。


    唯一的关系可能就是她还了周望,结果他拒收,她还得继续还的那6885。


    岑诗月没来得及说,周望越过她妈,伸手一揽,就捂住了南澄的嘴。


    嘴上的触感冰凉凉的,周望松手的很快,岑诗月摸着贴在唇上的东西,是一张湿纸巾。


    周望凶她:“平时叫你给我抄个作业都不给,怎么陌生人一通电话让你过来你就来?”


    然后又说:“脏死了,擦一下。”


    岑诗月捂着湿纸巾,一脸懵然的看着他。


    没办法,周望只能拿指间在她唇角点了下,再又飞快的撤回手,揣进兜里,神色别扭,“嘴角,牙膏沫。”


    岑诗月顿了下,她浑然不知自己嘴角还没擦干净。


    都站这老半天了。


    岑诗月喉间的软骨上下滑动。


    如此社死,她神情未松,微微挑了下眉头,就着湿纸巾,在唇角处使劲碾了两下。


    跟以往那副八风不动的模样,没什么区别。


    心里在尖叫。


    话被打断,霍思协也没再继续,率先走在前面,扬言:“回家吃早饭。”


    又折回过身,对着岑诗月说:“岑诗月小同学也一起吧。”


    孙泽明亮眼亮晶晶,“我呢?”


    霍思协露了个温婉的笑,再狠心的拒绝他:“小明你就自己打车回家吧,大学生不要老是跟高中生混在一起,会变幼稚的。”


    孙泽明拉着脸,怒叫不公。


    -


    霍思协没给岑诗月拒绝的机会,再加上周望这事多少跟她沾了点关系。


    一顿早饭而已,楚禾家的饭她也经常吃,在岑诗月眼里,周望跟她一样。


    长辈的好意也不好拒绝,欣然应下也可以。


    霍思协的车停在马路对面商城的地下停车场,周望懒得过马路,拉着岑诗月在路口等着。


    出来的时候还是艳阳高照,这会子就变了天。


    乌云滚滚,飘起了毛毛雨。


    没挡雨的地方,岑诗月拿手挡在额前,跟周望隔着不近不远,半米的距离,视线平视前方。


    路上的行人都被这场雨打了个措手不及,雨小,也无人在意,都气定神闲走着。


    头顶至上而下落下一层柔软,带着体温的布料,顿时带着岑诗月也眼前一黑。


    岑诗月撩开,发现是一件白色的卫衣,周望身上穿着的那件。


    进而她侧过头去,碰巧看见周望因脱衣服被带起来,还没来得及拉下去的t恤衣角。


    岑诗月站在侧方,能清楚看到凹凸线条的腹部肌肉。


    雨珠在周望眼睫上凝了层水雾,加上一宿没睡而泛红的眼圈,他一双眼睛都是湿漉漉的。


    一米八六的大高个,借着这个细雨蒙蒙的阴天,岑诗月在他身上看到了与小霸王气质完全不符的破碎感。


    周望什么都没做,人就单纯站着,甚至还松松垮垮没个正形,没多余的动作,仅凭半张轮廓分明的侧脸,和这样一双雾气丛生的眼,就能激起别人的保护欲。


    但一开口,滤镜就碎了个彻底。


    “干什么这样看着我。”事是温柔的,但说话的人不太温柔。


    周望瞪着眼,装腔作势,挠了下下巴,“别不领情啊,到时候感冒了又传给我。”


    脚下碰巧有颗小石子,周望插着兜,顺脚踢了出去,话里不甚耐烦:“麻烦死了。”


    那层柔光buff被本人亲手摘下,岑诗月没话说,在缓和。


    人,为什么偏偏要长嘴。


    周望原本还撑着那张凶凶的面皮,被岑诗月清凌凌的眼盯着,特别是她还不说话。


    陡然间,心里升起了几分发毛的滋味。


    他,好像,也不是,很凶,吧?


    周望横眉,但语气明显虚了下来:“不想要?”


    手都伸过去准备拿衣服了,结果岑诗月摇摇头。


    “没有。”岑诗月理了理头顶的衣服,不让它挡住眼睛,“你这样会不会没等到被我传染,自己就先感冒了?”


    少了件衣服,又被雨淋着,纵使雨势不大,也还是会有凉意。


    周望挑了个得意的眼神:“你以为我给你那没三两肉的小身板一样,弱不禁风。”


    岑诗月磨了下后槽牙,算她多嘴,他爱乐于助人就乐于助人。


    她觉得没必要跟周望这种小学鸡的性子计较,还特地迎合了他两句。


    “也是,当代年轻人淋点雨都当营养液了。”


    “周同学我等望尘莫及的身高,一看就是从小淋雨淋的多。”


    岑诗月微张着嘴,假意懊恼,双手握拳,放在脸两边小幅度的动了两下,还跺了下脚:“我、真、是、羡、慕、得、不、得、了。”


    “没有我高很正常,你不用自卑。”周望舔了下唇,又咬着牙说:“还有,你下次拍马屁能不能表情诚恳点。”


    岑诗月收回手,面无表情:“这已经是我十万分的诚恳了。”


    “那就再诚恳点,别做那些……有的没的。”周望低着头,耳根顺着脖颈,已经开始慢慢粉红了。


    岑诗月往常表情都正经淡泊的要死,周望头一次见她这样子。


    与年纪所相符的,裹在清冷皮相下的,反差娇俏感。


    好看的要死。


    脑子里面又把她刚才的动作过了遍,他头埋的更低了,周望把去庙里上香这个行程再次提上了日程。


    没听说过辅导成绩,还能蛊惑人心的。


    他一定是通宵上网没睡觉昏了头,一定是的。


    前面还气焰旺盛的周望,突然没声了。


    岑诗月瞥见他肉眼可见,泛红的耳根,心里想着,明明知道她是在阿谀奉承,居然也能羞涩成这样。


    其实后来,两人相处的时间久了之后,岑诗月发现周望这个人,只是长了张不饶人的嘴,心思比很多人都要单纯。


    人好像也纯情的不行,一夸就脸红。


    所以哪怕他平时总爱挤兑岑诗月几句,岑诗月潜意识里面,还是想跟他交朋友的。


    嘴毒,但心思软,喜恶都挂在脸上,谁跟他相处都会很舒服,不用弯弯绕绕的猜来猜去。


    这也就是为什么,尽管他脾气不好的名声在外,也仍旧能在短时间跟凌兆江那伙人玩在一起。


    少年本来就长了张让人想靠近的脸。


    岑诗月也是在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了强烈想要一个人当朋友的念头。


    这里有个红路灯,堵了起来,霍思协的车一时半会开不过来。


    黄毛那伙人也各个撂着胳膊,瘸着腿从大门出来。


    见周望还在这里,立马低着头,调转了方向。


    岑诗月见他们这副抱头鼠窜的模样,不免觉得好笑,又对周望有了一丝好奇。


    她以前不怎么关注那些流传于校间的八卦,周望长相很无害,笑起来的时候其实很软,也不像是打架下狠手的人。


    但黄毛那群人身上的印记,无一不是昭著着周望的丰功伟绩。


    “周望。”她叫他。


    “干吗?”少年抬起还未褪净红潮的脸。


    “你怎么又打架了?”


    提起这个,周望瞬间情绪上涌,有点生气。


    那时候四点,跟孙泽明刚从网吧出来,玩了一晚上的游戏,头痛欲裂,准备回家睡觉。


    正是睡的香甜的点,路上都没人。


    好巧不巧,过了个拐角,马路牙子上晃荡着从另一个网吧开黑结束的黄毛一伙人。


    周望没想惹事,黄毛不是啊。


    他见周望就两个人,下午在网吧受了气,打他的人逮不着,好死不死遇见周望,那肯定要找回点面子来的。


    群殴,但没打过。


    虽然孙泽明差点,但周望一个人打十个都没问题。


    黄毛被打趴在地上的时候,在想,明明同为在网吧通宵的人,为什么周望的精力还能这么旺盛。


    “路上碰见的,他犯贱。”周望哼了声。


    一场架开打之前,总是言语冲突先行而至。


    垃圾话周望听过不少,说了说去也就那些。


    但这场架确实是周望先动的手,黄毛的污言秽语落在了岑诗月身上的时候,周望骨子里涌起一股热劲。


    没过脑子,一拳就挥了过去,随后一行人就这样扭打在了一起。


    “这么多人你们两个人就打过了?”


    “那当然,小爷打过的架没有一百场,少说也有几十场了。”周望毫不吝啬的吹嘘起自己的光辉伟绩来,“以前他们打架,都要叫我过去镇场子的。”


    他甚至说起以前那句在一中,流传甚广,中二又如雷贯耳的话来:“打架赢不了,快把望哥找。”


    眉梢翻飞,少年不羁。


    “那你可真厉害。”岑诗月弯着唇角。


    雨势渐大,落在树叶上的声音滴哩啪啦。


    枝杈上的鸟雀受惊,叫着飞往别处。


    岑诗月顶着他的卫衣,额前的碎发还是不免沾上了水汽,鼻尖绒毛在雨丝的浸染下,格外清晰。


    她看向周望的眼,眼角弯成了月,尾睫的上睫毛覆在了下眼角。


    疏离感在这刻被拨开。


    周望的心,砰砰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