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马蹄疾

作品:《相见欢

    水面上有人撑船,问我要不要上去,我连忙点点头,坐上船才有空抹去脸上的雨水,毫无形象可言。


    小竹筏很快就到了目的地,我和暗卫找了一家客栈住了下来,当然我是用的假身份登记的。


    第二天,雨停了,水也被疏通了很多,只淹到了脚踝处,有富人建了简陋的施粥棚在给难民施粥。


    难民一开始还很有秩序地排着队,后面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突然起了骚乱,冲出来一波难民争先恐后的抢着粥,很多粥都给打翻在地上,十分浪费。


    那富人带的手下不多,估计也没想到会出这茬子事,根本拦不住。


    浪费粮食,其心可诛!我皱着眉,让暗卫一一清理引起骚乱的难民。


    几个来回,几个难民就被降服了,富人眉笑眼开地对我道谢:“多谢姑娘出手相助,萧某感激不尽。”


    我心一跳,这么巧,刚好就遇上了萧家的人。


    我小心翼翼地问:“先生是萧家的人?你可认识萧歌萧大人?”


    那人闻言,打量了我一会,不似刚才那般熟络语气,冷淡地问:“姑娘找在下何事?”


    我:!!!这也太巧了。


    我还没想好要怎么说,萧家是保皇派的,不清楚他对李琼瑜是什么态度,如果萧歌像张泽君那样对朝廷有诸多不满就好搞定了,可惜不知道他是什么态度,我也不敢贸然询问。


    思索了一下,我跪在他面前,表现出很可怜的样子,开口道:“听闻萧大人为官正直,小女子家中遇难,家父被贼人所杀,小女子走投无路,只能来求您,求您帮我做主……呜呜……”


    萧歌其人,确实比较清廉,毕竟是世家子弟,所学所做都代表着学士气节,听完我的一番话,紧凑着眉头,问我当真?我一想到爹娘,眼泪就簌簌流下,哽咽着说:“当真,若有半句虚言,我立马下十八层地狱!”


    萧歌见状,不信我也有几分动摇,让我先跟着他去衙门报案。


    我跟着他,心里慌得很,在想着要怎么圆谎,去哪里编个户籍出来……


    正想着,没发现萧歌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身面对我,一脸严肃。


    我才想起来,刚才跟他走之前,他身边的一个仆人跟他说了一些话,不过萧歌让我跟他走,我就没多想,以为他没识破。


    突然被他这样吓了一跳,心狂跳不止,故作镇定,等待他说话。


    萧歌睨了我一眼:“叶家的姑娘?谁让你来找我的?”


    “大人能否听我解释?”既然已经被识破,我也破罐子破摔。


    “你说吧。”


    我先说了几句客套话,然后把此行的目的告诉他,他对我家的事并不关心,还反过来跟我争论,说了很多难听的话,放下狠话不会帮我们的,皇帝的指令,就是他的行动方向,并且请我离开,甩袖走人。


    我吃了闭门羹,想过会失败,但是没想到会这么丢脸的失败。平生第一次被拒绝,羞愧得想哭,刚刚建立起来的自信心,就这么不堪一击破碎了。


    我不想走,可是我的家教告诉我不能不知廉耻,几乎算是落荒而逃了,回到客栈,控制自己不要想刚才的事,可事与愿违,越想越羞愧。


    我盘算着下一步怎么走,这一次打击,让我有些不敢继续下一步了,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第二天起来,暗卫还问我眼睛怎么肿了,我去镜子一看,也惊讶了,估计是昨天不知不觉哭肿的。


    恒州刚退了水,又开始下小雨,不过还没见涨潮的趋势。


    难民和官员在一起建设避难所,我所在的客栈也是人满为患,想着既然无事,也跟着去帮忙好了。


    在忙着的时候,我居然忘记了昨天的惨状,全心全意投入进去了,有些人还问我看起来不像做苦力活的,怎么想来做了?这个问题我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来,就是想来帮忙,然后笑着摇摇头。


    一直忙到傍晚,手都红肿了,才结束,大家都喊我一起去吃饭,我跟着暗卫一起去吃饭,身上的钱也不多了,能蹭一顿是一顿。


    在简陋的吃饭棚里,又遇上了萧歌,萧歌一边给我盛饭,一边用鄙夷的神情对我说:“姑娘,别在这装啦,快回去吧,我是不会松口的。”


    明明三十来岁的模样,经历几次水灾后,萧歌也变得苍老许多,看上去像爹娘一样,唠里唠叨的。


    我不在意,随他怎么说,反正已经失败了,只要他不去和皇上那边通缉我就行。接过装满饭的碗转身就走。


    萧歌以为我知难而退了,没想到我接连着几天都在帮忙修房,再一次接过他的饭时,他没忍住问:“你就真打算耗在这了?”


    不,我不想,但是现在恒州水患,我根本走不出去,不管去哪里,除了萧歌所在的安乐县,其他地方的水都是没过胸口的,暗卫的轻功也走不出去,因为根本找不到落脚点……


    所以我就和暗卫被困在这了,每天都帮忙修水利工程,这样能出去的速度也能更快。


    雨终于停了,阳光明媚,水利也开始运作起来,终于可以出恒州了,我火速收拾行李,准备出城,刚踏出客栈门口,就被萧歌的手下请到了萧府。


    萧歌的女儿在门口玩着,看见了我,就开心地喊着:“漂亮姐姐来了爹爹,爹爹姐姐来了!”


    我笑着捏了捏她的脸,玉雪可爱,瓷娃娃一样,这几天帮工,她也被萧歌带去了施工现场,似乎是和我比较有缘,一见我就移不开眼了,天天姐姐姐姐地叫,甜死了。


    不一会,萧歌就出来了,让我坐,下人端茶给我,我端起茶杯,用茶盖浮了浮茶上方的茶叶,抿了一口。


    萧歌坐在主位,端着茶对我说:“叶姑娘,介于你这几日的表现,我承认我对你确实另眼相看。但你可知,你跟我说的那些话,若是失败,后果如何?”


    “我知,就算是赔上性命我也愿意做。”


    “那么你有没有想过萧家如何?天下子民如何?”


    “大人,我叶家已经是前车之鉴了,这水迟早是会浑到萧家的,只是时间问题。这天下子民,早就处于水深火热中了,大人您支持四皇子,他有做出有用的措施吗?换谁来坐那个位置,只要没解决问题,不都一样吗。”


    萧歌还是犹豫:“话是这么说,可是……”


    “大人,没有可是了,时间不等人啊大人。您若支持,望您能让户部通融通融,征兵放粮送去北疆,您好好考虑吧。”


    我郑重拜别他,留他在大厅里沉默思考。


    于萧歌而言,去疏通户部并不困难,只是如果做了,就相当于和四皇子作对,是把身家性命放桌上任人宰割。但是我说的也没错,萧家历代是听任皇帝差遣的,四皇子得到皇位的手段不合礼法,第一威胁到他的就是保皇派,萧家迟早都要被卷进来的。


    这时萧歌的女儿跑了过来,嚷嚷着要萧歌抱,萧歌一把抱起她亲了亲她的肉脸,小肉脸嫌弃地说:“爹爹的胡渣好刺人!笑笑不要!”


    萧歌哄着笑笑,心里盘算着,为了女儿,他也要搏一把。


    ……


    自叶家出事后,又接连着几大家族倒台,曾经扶持着皇帝上位的那些人,都被迷了眼的皇帝逐一斩杀。


    太子倒台,四皇子已经开始筹划兵变,甚至把手伸到了远在北疆的无名皇弟,对于他来说,只要有一个微小的可能性,都不能放过。


    也许皇帝也没想到,他这么优柔寡断发人居然会生出这么一个狠厉的儿子。他仍然做着春秋大梦,整个皇城风雨飘摇,岌岌可危。


    因此,也没人在意我这个通缉犯走动,自身都难保。


    我从恒州匆匆赶往荆州,去寻找徐叔父徐应城,父亲为官时最交好的政党。


    一路颠簸,饿殍满道,不闻鸟声。乱世之中,贼寇层出,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离荆州还有一日的路程,我在一个驿站歇脚,边喝茶边听着他人的高谈阔论如今的形势。


    本以为没什么好听的,正要走,那人却转了话锋,小心翼翼地说:“听说没……徐御史一家老小都被流放了……”


    另一个声音稍带着颤音:“怎么?犯了什么事了?”


    “不清楚,但听说是和上面的人有关系……”


    后面我就听不清楚了,只记得有几声叹息声。


    我晃了晃神,紧紧捏着茶杯,恨不得将四皇子碎尸万段 ,徐叔父家,估计是被我们牵连了。


    我回屋收拾行李,从食屋中买了几个馒头就走。


    饥荒期,要问人也容易,我拿几个馒头给了路上乞讨的人,询问他们关于徐家的事。他们一天都在乞讨,看到听到的也比旁人多,自然是知道一二的。


    果不其然,就有人说他知道大概位置,前两天听到有人在谈论徐家会被送去哪里。


    我道了谢就走,赶着去找徐家人。


    直到马跑累了,喉咙快要干涸了,眼睛遍布红丝了,才看见熟悉的身影。


    几个士兵守着一群人在河边休整,我拿了几块碎银给士兵,他们才让我和徐叔父说说话。


    徐叔父衣衫褴褛,满脸苍老,佝偻着背清洗自己的衣服。若不是见过,我必然想不到他是一位两袖清风的清官大人。


    “徐叔父?”我哽咽着出声。


    徐叔父先是麻木地转过头,在看清我的样子后便泪流满面,无言痛哭。


    他抱着我询问,还哭着我的经历,说我是好孩子,要我平平安安活下去。


    长者的关心让我不住地流泪,会想到爹娘,我安慰着叔父,偷偷给了他一些馒头干粮,若是被士兵发现就不好了。


    叔父严词拒绝,让我自己拿着吃,我当做没听见,趁着士兵不注意,一个一个塞进徐家人怀里,大家都感激地看着我。


    徐叔父告诉我,他们家如何落难,我虽已经猜出大概,但是没想到背后这么黑暗。


    皇帝被软禁宫中,终日酗酒,柳家和宁家连结各势力壮大四皇子实力,将太子势力连根拔起,四皇子逐步掌握朝政实权,将其余潜在实力消灭。李琼瑜的存在,让他感到危险,就算他远在北疆,但连连大捷证明了他的实力,于是他暗地把李琼瑜军队的信息卖给敌国,把这个罪名陷害给太子,借皇帝之手让太子倒台。李琼瑜没死成,阴差阳错让李鸿降起来了,现在准备对李鸿降出手。


    听到关于李琼瑜的,我就没办法冷静,心乱如麻,想着得赶紧派人回去传信,让他注意点。


    徐家是站位三皇子的,可惜三皇子势微力弱,徐家也跟着倒霉,再加上徐叔父和我父亲是好友,知道这么多事,本该是死罪的,可是姓柳的极力反对,才免一死,全家流放。


    说到这徐叔父恶狠狠地唾弃:“假惺惺的白眼狼,哼!”


    我早已在心里骂了千万遍柳家了,如果能让爹娘回来,天天骂我都乐意。


    最后,徐叔父给我一封信和一块玉石物件,长得像龙,我虽有疑惑,还是认真收了起来。


    他让我去找曲家,面色凝重,说我以后会懂的,现在一两句说不清楚。


    我有些似懂非懂,曲家是李琼瑜的母家,这些大概是和李琼瑜有关的。


    士兵嚷嚷着叫我快点离开,时间到了,他们要继续赶路了,徐家一家老小,步履阑珊地离开了我的视线。


    我随即踏上了寻找曲家的路,这里离曲家还有千百里路,得赶几个月才能到,我一刻也不敢耽搁。


    马匹中途累死了,我们也只能稍作休整继续走,我们可以等,但是李琼瑜等不了了。


    日以继夜地走走停停,干粮已经不够吃了,我和暗影两人只能省着吃,饿一顿吃一顿。


    好几天没能沐浴了,身上有股难以言说的味道,衣衫鞋履破烂不堪,我也只能和暗影轮番休息,休息一会便继续赶路,有时候我都嫌弃自己这副模样。


    我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种苦,心里委屈着,可若是哭出来叫人家笑话,笑话我是窝囊废,连这点苦都吃不了,想着爹娘和李琼瑜,还有这天下百姓,我咬咬牙把眼泪收回去。


    我要永远记得这个时候,我最不堪的时候,要永远记住把我变成这个样子的人,报仇雪恨。


    鞋子已经严重影响到我走路了,我脱下鞋子丢了,光脚走。身上已经没有银两买鞋子了,我也不会做草鞋,只能受了这苦,没事,咬咬牙就过去了,我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