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说书人

作品:《听说有龙埋骨于此

    “还是你识货!”


    宁霜霁笑着把羽毛又插回了发间。


    风棋一脸不信邪,还要去扒她脑袋细看,于是宁霜霁把古官道上没踹出去的那脚补给了他。


    “你们可别蒙我,”风棋捂着腿往后蹦了两下,露出了无知无畏的倔强,“我又没瞎,这明明是红色的!”


    “师父可是早就讲过了《世妖册》的,”白玦为他厚重的脸皮感到惊讶,“你的功课不会又是骗云蒙他们帮你写的吧?”


    “怎么可能!”风棋下意识反驳。


    一抬眼,发现白玦和宁霜霁都正沉默地盯着他。


    一个不信,一个看戏。


    风棋:“……”


    好像,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宁霜霁见他自信的表情中开始有了自我怀疑,立刻提醒白玦:“下次回去不如建议他爹抽查他的功课。”


    白玦从善如流,点头应下:“我会的。”


    风棋:“……”


    “你俩一唱一和地逗我很好玩是吧?”风棋无语。


    三人边走边闹,走累了便干脆拐进了临街而建的一家小茶楼歇脚。


    宁霜霁进茶楼后心思又飞远了,一会儿仰着脖子观察茶楼的屋梁,一会儿又扒着木阑干瞅长街上往来的行人。


    最后还是白玦好心为风棋填补了知识上的空白。


    “青鸟一身青羽光洁,羽毛更是被视作疗伤好药。”


    “普通的青鸟羽毛确为青色不错,但尾羽却是火红的。”


    白玦边帮宁霜霁甄茶边给风棋讲课:“相比普通羽毛,青鸟尾羽十年方能长成一根,这意味着若未得机缘修炼,延长寿数,多数青鸟一生最多仅能得一根尾羽。”


    “所以,”茶甄完他又将小二刚端上桌的花生往宁霜霁那头推了些,“青鸟尾羽亦是疗伤好药,且比普通羽毛的效用好上千百倍,非常珍贵。”


    风棋本一直盯着他忙前忙后的手,闻言又抬头瞥了眼宁霜霁头上那两根不可貌相的红羽,感叹道:“你还真是深藏不露,清川寒潭里还有多少好东西是我们不知道的?”


    宁霜霁捧起茶杯的手一顿,赶紧埋头抿了一小口茶。


    白玦叮嘱她少对别人细提清川寒潭的事,当时觉得莫名其妙,难道青鸟尾羽的存在便是其中原因?


    她分神惦记这事,嘴上便只是含糊应道:“没了。”


    风棋也没在意,又把脸转向白玦,试图为自己捡回点儿面子:“青鸟大多在妖族领域里活动,人族可不常见,普通羽毛都遇不着尾羽就更不用说了,我不认识也正常。”


    他最后还不忘补充了一句:“你俩可不能真跟老爷子告状奥。”


    这回宁霜霁没有接着嘲他,而是轻蹙着眉陷入了新的沉思之中。


    青鸟大多是在妖族范围内活动吗?


    可清川寒潭里……好像挺多的……


    这认知让她再次记起苦恼了一夜的问题——她到底是人是妖?


    宁霜霁一直捧着杯子抿茶,抿来抿去一杯茶都见底了,可一分茶味也没尝出来。


    她脑子里乱七八糟,想跟白玦他们求证,却又觉得事关重大,没弄清前还是别说为好。


    就在她兀自沉默时,小茶楼里忽然爆发了一阵叫好声,直接把她吓回了神。


    只见有个身着灰色长褂的男子款步走上了茶楼正中的高台,向台下叫好的人群缓缓作了一揖,随后坐到了台上的红木桌后。


    他执起桌上惊堂木一拍,开始自顾自讲起了故事。


    邻桌有人似乎见过那台上人,起身跟着叫了几声好,直到惊堂木拍响后方才坐下。


    “这个说书人故事讲得好,今日算来对了!”


    “怎么?你听过?”


    “上个月在临镇茶楼听过一回,故事荒唐,倒也不落俗套,听着还是有些趣味的。”


    这下子宁霜霁也来了兴致,立刻又将烦恼抛诸脑后,专心听了起来。


    也许是听说了尚怀筝的故事,说书人打头便先讲了段与古战场有关的逸闻。


    讲到悲壮处,他激昂的声音如惊涛骇浪般在茶楼立柱间回荡着,似以一己之身化千军万马,将恢弘的场面展现给了在场听众。


    不少人直听得连喝茶都忘了,维持着半举茶杯的姿势久久未动。


    说书人全程抑扬顿挫,将最终大战的凝重氛围烘托到了极致,而后在故事的结尾猛地收声一拍。


    茶楼中随之变得一片寂静,鸦雀无声。


    千年前战场上的将士们仿佛通过他的讲述而重获新生,又随他声音的戛然而止再次覆没。


    不过几次提壶添茶的功夫,竟演绎出了一场生死。


    台下听众还沉浸在这悲壮的故事中无法自拔,寂静持续了许久方才有人喊出了第一声“好!”


    而后叫好声此起彼伏,掌声如雷鸣轰响,久久不散。


    宁霜霁还从没碰上过说书人,竟不知听人讲故事也是这样有趣,与看话本子是全然不同的感受,也跟着人群起身叫好。


    茶楼小二趁着说书人讲完一段下场休息的间隙,手捧个托盘出来满场接赏钱。


    走到他们这桌时,宁霜霁立刻眨着眼看向白玦。


    白玦笑了笑,解下了腰间钱袋,从中取了些替她放进托盘,等小二离开后又将整个钱袋都递给了宁霜霁。


    “这些你先拿着用吧,”他说,“风家人人都有配额,只是这次我们走得匆忙,容烟应该还未来得及给你。”


    宁霜霁知道外族人买东西都需要银子,不过清川寒潭里没有,之前她一直是找风棋和白玦要,如今自己也有了,自然高兴。


    说书人喝了些茶水润喉,休息了片刻后再次走上了高台。


    宁霜霁刚把钱袋子也学白玦一样系到腰上挂好,听到欢呼声立刻抬头满怀期待地看了过去。


    说书人讲的第二个故事,竟是关于龙族的。


    正听到“龙族功德圆满,集体飞升入天界”这段时,风棋忽然低声嘀咕了句:“这人还真敢说。”


    宁霜霁不明所以:“什么?”


    “我说,这人竟敢将妖龙说成好的,”风棋手肘撑在桌上,微微前倾着身子,“若是让其他修行世家的人听了,怕是要遭申斥。”


    宁霜霁越发不解。


    “为什么?”


    “那可是妖龙啊,天性嗜杀,最为人族所不容。”风棋一脸理所当然。


    又是妖。


    宁霜霁顿了顿,问端坐在对面的两人:“你们对妖……很畏惧?”


    “什么叫你们啊?”风棋喷笑出来,“说得跟你不是一样——”


    然后他忽然想起了宁霜霁要求绣在家服上的龙图腾。


    哦……她可能还真不怕,风棋想。


    “其实也不是畏惧,”他扫了扫鼻尖,没再提龙的事,“毕竟非我族类嘛,又各有自己的领域范围,接触少了不熟悉,有隔阂也正常。”


    “哦……”


    想到自己不甚明了的身份,宁霜霁心情复杂,忍不住又翻回去问:“你说别的修行世家才会申斥,难道风家不在意妖族之事?”


    要是风家不在意,白玦他们应该也不会太在意了吧?


    那么就算她真是妖族,也还是能做朋友的吧?


    风棋好笑地看着她:“谁说修行世家在意的是妖族了?”


    他再一回想前面的对话,发现话题居然还是宁霜霁自己带歪的。


    “天下妖族多了去了,好坏亦是难分,说书人常会编些与妖相关的新鲜段子,要是连这个都禁,还真禁不过来,”风棋一字一顿地又强调了一遍,“我说的只针对‘妖龙’。”


    宁霜霁听完他前半段话总算是放心了,可一听后半句又皱起了眉头。


    “龙怎么了?”


    风棋只觉得宁霜霁这反应果然不出所料。


    他无奈地看了眼身边一言不发的白玦:“你还真是带回来个大迷糊。”


    宁霜霁才不甘心被风棋说迷糊,非要追问理由。


    风棋故作神秘地摆摆手:“这事儿其实不重要,你知道一下就够——”


    他话刚说到一半,一直安静着的白玦却打断了他,有些严肃道:“当今妖龙灭世之说盛行,还记得风棋说过祈宁321年曾有大灾降世吗?世家间通行的说法便是——此乃妖龙所为。”


    “啊?”宁霜霁一听是这么大的事,附身凑过去小声问,“这事有凭据吗?”


    白玦摇头:“没有。”


    宁霜霁正要感叹世家的霸道,就听他又开了口。


    “从前的四大世家并非如今这四个,曾有一莫家堪称世家之首,却因遭龙族血洗,满门尽灭,此后修行世家皆以龙为忌,”这回不等宁霜霁问,他便抢先说了,“此事有根有据,莫家遗迹中现今仍能找到清晰的龙爪印痕。”


    这才是世家忌龙的根源所在。


    宁霜霁愣住了。


    “告诉你这些只为提醒,”白玦一脸严肃地讲完了重点,语气便又重新缓和了下来,“你或许并不清楚人妖间的矛盾,对龙族亦有好感,但知晓背后利害关系后,记得提起时避开世家弟子就好。”


    宁霜霁:“嗯?”


    她本以为白玦讲那么多是为了让她也认同“妖龙”之残暴,从此和其他人一样将龙族视为忌讳……


    没想到他当真只是为了提醒。


    这么一想,白玦虽时常强调规矩,但其实很少真的指责或干涉她的想法。


    没人不喜欢被尊重,宁霜霁亦然。


    台上说书人早不知讲到了何处,因言语幽默激起了茶楼听众一阵轻笑。


    龙族的故事比古战场那个要轻松上许多,放眼一瞧,各桌都有交头接耳讨论剧情的人,倒不显得他们这桌突兀了。


    宁霜霁点了点头,朝对面二人狡黠一笑,打破了因这话题而变得凝重的氛围:“那要避开你俩吗?”


    外头夕阳的暖光斜洒进小茶楼里,把白玦冷白的肤色也照成了暖的。


    他就在这天光借来的暖意中浅笑着摇了摇头,琥珀色的眼睛里盛满了真挚:“你若愿意,自然不必。”


    不是“你若不想”,而是“你若愿意”。


    不是“你若实在不想隐瞒,那便不必避着了”,而是“你若愿意吐露,我也自然愿意随时倾听。”


    宁霜霁知道,他又把决定权完整地还给了自己。


    一如既往,比夕阳还暖。


    “就是,”见宁霜霁不吃,风棋伸手把盛花生的小碟拉到了自己面前,扔了几颗进嘴,“我们不一样。”


    宁霜霁本以为他要说“我们是朋友”之类的话,正要感动,却听他匆匆嚼了几下后道:


    “我们在莫家遗迹找到了些东西,继而有了不同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