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作品:《明月坠我

    众人还未从方才的惊艳之中缓过神来,谢辞璟已经缓步上了高台。


    高台极高,他背光而立,身后朝霞弥天,绚丽的朝阳从他背后升起,给他轮廓渡上了一层金色的光圈。


    顾周周要仰着头,微眯起眼,才能看得清楚一点绮丽深刻的眉目。


    身后的人往前挤,她被推着几乎贴近高台的壁面。她再抬头往上看去时,高台太高,离的又太近,视线只能顺着高台壁刃垂直望上清朗的青天。


    顾周周心底微有些失望,但也只是见不到美好事物的可惜,并无其他贪念。她纤瘦的脖颈垂落,轻轻阖着眼睫,安静的等着结束。


    谢辞璟却上前几步,立在高台边缘,让所有人都能望见他。


    “殿下!”又是一阵惊呼。


    众人更加热切了。


    顾周周神情微动,太子清贵端方,行为昭昭,所以在百姓世家贵族中才有显赫的声名和狂热的拥护。


    太子亲临太学,何尝不是收拢人心,招揽贤才。


    高台之上,众人看不清台上的人,台上人却将底下人的神情悉数收入眼底。


    谢辞璟视线懒散地垂落,消磨着乏味至极的时间,忽然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女子站在高台最近处,身形瘦弱矮小,腰肢不够一握,柔柔弱弱的宛如一只笼中灰兔。


    肤色在一众白肤学子中格外显眼,微微蜜色的肌肤被日头晒的微微发红,尤似散发着蜜水香甜味的桃。健康鲜活,又生机勃勃。


    她眼神明亮柔顺,澄澈眸瞳倒映他的身影,目光却没有一丝痴迷和倾慕。


    但也丝毫不见那日扔纨绔下湖的坚定、凶狠、勇敢。


    谢辞璟目光微顿。


    身后的南松察觉到殿下的目光,放低声音:“殿下,这是宁安候府新找回的亲生女儿。”


    那日过后,他特意去查了女子身份。


    “孤知道。”太子声音沉静。


    南松心里稍稍一惊,有些意外,想着什么时候殿下关注过京中贵女消息,可联系宁安候府,以及一些京中传闻,猜出女子身份并不难,便没再多想。


    谢辞璟的脚步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什么,眉眼间浮现一层霜意:“将韩游处置了。”


    南松领命:“是,殿下。”


    那皎如清风明月的身影消失,“启学礼”才算结束。


    顾周周犹疑转身,方才似乎有一道灼人的目光从高台落在她身上。


    旁边徐悦宜拉了拉她:“快走啊,待会夫子要开课,我们学堂位置偏僻,晚到要被训。”


    “哦,好。”顾周周应了声,将其他抛在脑后。她在一众学子中终究是个异类,被好奇多看两眼也正常。


    太学为一国学府之典范,并不只是死读经传,六艺“礼、乐、射、御、书、数”都要研习。


    入太学的第一堂课便是算数,夫子是位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者,下颔蓄着长须。


    在讲案前坐下,环视了一圈,见底下只多了顾周周一个新面孔,叹了口气,长满皱纹的手在空中颤了又颤:


    “老夫两月有余不见,你们真是一个也不少,只多了个新人!实在是好极了,我告老还乡之前难道都要见你们这些老脸吗!”


    张夫子声音雄浑有力,气的胡子翘起。


    一个也不少,说明没有人考的好,“天地…洪荒”字号和“甲乙丙丁”级别都没有上升,张夫子丝毫没有教书育人的快乐。


    周围人也跟着叹气,但是一脸不以为意。他们都是家中受宠的嫡子嫡女,读书没天赋被家人送进来的,坐了几年末学堂。


    张夫子发完牢骚,翻开了书,将书从头讲起来。


    顾周周从书笼中拿出新书摊开,书面干净,偏头看了眼徐悦宜的书本,书页卷边泛黄,上面偶有笔记墨痕,像是用了许多年。


    “算者,……,数者……,所谓算术……”


    顾周周神情认真,竖起耳朵,不时用墨笔勾勒记录。旁边的徐悦书本立起挡在桌前,铺了张白纸在上面画画。其余位上的人看闲书的有,呼呼睡的也有。


    张夫子教着教着,稍稍抬眼望了下堂下学子,眼角抽搐半天,终于见坐在倒数第一位上的学生在认真听。


    老怀欣慰啊!他把人点起来,鼓励地问了一个一般般难的算术题。


    顾周周站起来,憋红了脸也没答出来。


    学堂里无论睡着、醒着的人都笑了,徐悦宜笑的最大声:“张夫子,我旁边的位置是排名倒数第一的座位啊!”


    这些“不学无术”的贵女公子们从小启蒙,又在太学混了几年,怎么也是比顾周周这个刚启蒙的人强上很多。


    且太学里任学官的夫子都是学问精湛,一部分甚至是一方大儒,所教所问,并不简单。


    张夫子被冤家学生们嘲笑了一番,拉下脸来继续教。


    直到夫子下课,顾周周的耳朵尖还在发烫。


    太学教条严格,午时只有一个时辰供学子吃饭和休憩,不准归家,也不准外面送吃食进来。


    学子们只能在太学食堂午食,回学堂小憩。


    徐悦宜喊住立刻要走的顾周周:“等会儿再走,我们位置离饭堂最远,赶着去人正多,不如等等。”


    顾周周瞧了眼周围的人,都坐在案前不动,有些人还拿出携带的点心垫垫肚子,安心坐了下来。


    等了小半刻钟,堂内的学生才陆陆续续往食堂走。


    太学食堂按照价格分了四个,顾周周与徐悦宜分开,去了最便宜的一个。


    饭堂内寥寥几人,她看着各个食案前标的价格木板,暗暗心惊。此处还是太学最便宜的食堂,一个巴掌大的肉包竟要四十文,外面都够买两斤豚肉,两斤白面了。


    她素来节俭,几番比较才选了最角落里八文一个的粗面馒头。心疼片刻,想着徐悦宜说下午要上射箭课,才忍住心疼,要来四个馒头。


    东家是个白白胖胖的中年男子,生意萧条正仰着面瞌睡。见着面前瘦瘦小小的姑娘伸出四个手指,惊的头上包巾掉了下来:


    “我王三家的馒头可大。你这小姑娘吃得完?”


    说着便从竹屉中拿出个比盘略小一圈的圆馒头,看起来沉甸甸,似有半斤。


    顾周周点头,眼睛微微发亮,她力气大,相应的胃口也不小。


    东家将馒头用一个竹盘装起递给她,余光追着她,想看她到底吃不吃的完。


    顾周周找了个空位坐下,咬了邦硬的一口,才知道为什么这家卖的这样便宜。


    索性她不挑食,慢慢将四个馒头吃了,咬的牙酸含泪。


    站起来就见那东家目光不错地盯着她,嘴巴蠕动一脸震惊。


    王三惊呆,嘴中家乡话咕噜冒出来:“饿滴个神嘞,瓜娃子几个月沒吃饭辽,这、都能吃完。”


    要知道这可是两斤面啊,还很难吃,最清贫的学子都不敢买他家的馒头来吃。


    周遭空闲的东家们也有些惊讶,王家馒头旁卖粥的一个俏娘子,怕她噎住,更是送了碗清粥过来。


    顾周周看着送到面前温热的粥,有些犹豫。


    那娘子摆手说:“不要钱!”


    顾周周才敢伸手接过,朝着娘子笑着道了谢,慢条斯理的把粥喝完,将粥碗还给她。


    回学堂休憩了会,便要上射箭课,众人被带到靶场,到统一的地方领了弓和箭。


    这些弓箭武器类,太学并不准学子自己从家中带来,怕留在身边容易滋事伤人。


    顾周周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弓箭,弓臂掉了木漆,弓垫略有破损,箭尾羽毛更是秃了小片,还沾着干涸泥土块。


    破破烂烂的,看起来并不像是太学的作风。


    同堂的其他人都神情忿忿。


    “前面的都把新弓箭都选走了,这些破烂的旧的都留给了我们学堂!”


    “唉,尽给我们破烂。”


    顾周周听了一嘴,才明白了太学各个字号级别间都有竞争,若是学堂排行太差,是会被上面的学堂欺负。


    就像这弓箭,每年都有折损,换的新的自是被排行前面的学堂给拿走,而那些破烂又不是完全不能用的,则被挑剩给排行最差的班。


    射箭夫子是位退役将军,见着荒字号丁班学堂的人来,方正的国字脸上浓眉拧成一条浓墨,按部就班的示范了一遍就让他们散了自己去照靶射箭。


    顾周周还未看得清楚明白,夫子却背身过去,一副不愿多言的模样。


    她发现了,夫子们并不喜欢他们学堂的学子。


    见着她发愣皱眉,徐悦宜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道:“我们学堂烂泥扶不上墙,夫子们都这样。顾二,我射箭不错,我来教你。”


    徐悦宜射箭确实不错,百步之外,能中八环。


    她仔细示范了几遍,又让顾周周自己来,她纠正姿势,五六遍后,顾周周心里有了章程。


    顾周周摆正姿势,一手握弓,一手拉弦,微微控制力道,射了出去,第一次竟然中了五环。


    “哦豁,有天赋啊!”


    学堂里的众人围了上来,叽叽喳喳让顾周周好好学,到时候比试之时替他们学堂争光。


    顾周周面容带笑,弯弓射箭的身姿勃发,眼神明亮似有星辰涌动。这一瞬间,她整个人身上有种难言的美。


    这还是她头一次被众人如此夸赞期待,让她心中熨帖又激动。


    太学下学时,顾周周心情愉快的和众人告别,上了马车。


    月竹正守在马车中,见她面上含着浅浅笑意进来,会心一笑:“姑娘今日在太学过的不错吧?”


    顾周周笑着答:“不错,今日去本还忐忑着,谁知学堂中并没有人嘲笑我,徐家姑娘和我是左右书案关系,更是十分照拂我。我今日还瞧见了太子殿下。”


    月竹脸上激动的红扑扑:“姑娘!快和我说说!”


    顾周周:“哎哟,头有些疼,明日再说吧。”


    两人嬉笑闹了片刻,再落地时,已到了永宁侯府偏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