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作品:《明月坠我

    姑娘们在花廊衔角处的凉亭里煮茶赏花,再时不时用几块精致的小点心。


    每人身边都是带了一两位贴身侍女的,却指使着顾周周身边的月竹做这做那,一会儿要她看火扇风,一会要她斟茶倒水。


    月竹被支使得团团转。


    顾周周心中发急,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她们放过月竹,忽然急中生智。


    她顺手摸了摸发髻,手指快速动了动了,突然语气心疼又紧张道:


    “我的簪子掉了!”


    众人都看了过来。


    顾周周见将她们注意吸引了过来,心头微微一喜,继续道:“上面有好大一颗东珠,值好些钱!”


    那颗东珠足有拇指肚大,莹润光泽,品相极贵,是送来的首饰中最优的,王妈妈才特意为她今日簪上。


    听见她说的话,有人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这种贪财小家子气的模样,实在是惹人笑话。


    顾周周慌张地满头又摸了一遍,还是没找到,忙提着裙摆低头四处急匆匆低头寻着。她面色焦急,眼圈发红,找不到就要哭出来一般。


    顾瑶眼含嘲意,面上却带了一份忧心:“妹妹,你别着急。我让大家的侍女们帮你找找。”,说罢,眼神示意着侍女们去寻。


    侍女们在花廊凉亭寻了一周,具是摇头而归。


    顾周周伸手紧紧握住顾瑶的衣袖,神情十分不甘心:“姐姐,簪子肯定是落到了别处。”


    顾瑶拍了拍顾周周的肩膀以作安慰:“那好,我让她们去别处找找。”


    “不行!”顾周周突然急起来,警惕地望了眼其他姑娘身边的侍女,脸色涨红,小声道:“让月竹去找吧,她们去我不放…,不是,是太麻烦她们了。”


    闻言,顾瑶嘴角漾起一个和善的笑,温声细语道:“随便妹妹,你喜欢就好。要还是找不到,姐姐就送你一支。”


    乡野来的习性果然改不掉,比如贪财小气,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是藏也藏不住的。


    顾周周自是万般感谢,然后朝月竹吩咐:“你去我今日走过的道上找,若是没有找到,就回守琢院,看看是不是落在院里了。”


    月竹担忧地望向主子,见顾周周一脸失财的心疼,犹豫的走了。


    月竹走后,姑娘们也不再使唤人,而是开始作诗赋词。顾周周真正开始学习不过两月有余,字都未认全,自然是彻底被隔绝在外,还挨了一顿讥讽。


    期间,有一群华服公子过来见礼寒暄,多是打着顾周周的名义冲着顾瑶来的。顾瑶在京都有着才貌双绝的名声,慕艾者众多,少年们自是不放过献殷勤的机会。


    言谈间问起顾周周,顾周周就躲在顾瑶身后对人一一见礼,胆小羞怯的模样。公子们对顾周周没有太大恶意,见她其貌不扬也不爱说话,便体贴的不多做打扰。


    顾周周见他们相谈甚欢,跟顾瑶说了一声,起身去别处透透气。


    顾瑶正被众人围着,无暇顾及她,笑着应了:“你去吧,别去太远,就到梧桐桥那边走走,我也方便等会去找你。”


    顾周周点头,走远之后,摸了摸袖中藏起的簪子,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提起裙摆走上梧桐桥,缓慢拾级而上。


    桥两头是木阶,中间是平直的桥身,两侧设有护栏。


    桥头处有棵两人合抱的梧桐树,枝深叶繁遮荫大半个桥身,灿金的阳光从掌叶缝隙透落漆色桥面,像是暗色锦缎上洒金的花纹。


    顾周周低着头,一脚一个光斑,慢慢走到了太阳底下,仰起脸晒着太阳,在耀眼的光晕中发呆。


    短短几月,发生了许多事。


    二月前,养母先去,养父悲痛的熬不住,临走前才将一个小巧玉戒给她,让她做信物去找亲生父母。


    顾周周那刻心情复杂难言,她不想去想养父母为什么临死才给她,或许她也明白。


    养父母年老无子却恩爱非常,互相怕对方死后无依才在人牙子手里买下她,记事起便告诉她并非亲生。养父母于她,不算苛待,但也没有掏心窝把她当作家人。


    养父母年老病弱,她打小便辛苦操持着家中口粮、药钱,过着贫苦日子,如今看来,也不算辜负了养育之恩。


    拿了玉戒后,她并未去寻生父母,而是准备当了它换钱做些生意。


    为了多当些,还特地进了城。哪料那家当铺是侯府产业,自己反而阴差阳错被侯府寻回。


    顾周周叹了口气,揉了揉被耀日刺的眼前发黑的眼睛。亲生父母和兄长并不待见乡野长大、平庸不出色的她。她开始难过,现在也不觉得难过了。


    相处十几载,养父母尚且没有对她生了父女、母女之情。单凭一点血脉联系,就奢望能跨越一切吗?


    如今能衣食无忧,开始识字读书,认识不一样的天地,亦是不幸中的万幸。


    另一边。


    韩游酒气熏天,一脚蹬开身边扶着他的小厮,朝着凉亭踉跄而去。他双目通红,昏黄浑浊的眼珠浮着血丝,半是酒迷窍昏,半是心火恼怒。


    宴桌上那些人都嘲笑他死了正妻,欠了赌债,威南伯府填不起亏空。往日蜂拥的狐朋不见人影,常去的勾栏赌馆将他拒之门外。


    这一桩桩一件件憋闷事,韩游粗红脖子上的青筋暴起,虚空挥了几拳,发出怒喝声。凉亭上的人都被吓了一跳,韩游人高马大,这斯暴戾嗬人耍酒疯的模样着实有几分渗人。


    公子们带着随从挡在姑娘们前面,狠狠泼了盏茶水在他面上。


    “韩五!清醒些,在这里乱发酒劲!”


    韩游被泼后眯起眼,看着身后的贵女们:“长的真、漂亮,来陪爷、喝两口。”


    顾瑶厌恶皱了皱眉,心里的念头一闪而过,将七八个婆子们唤到跟前吩咐:


    “韩公子喝醉了酒,你们把他带去醒酒歇息。”


    内院常备粗壮婆子,看护家院用,也专门用来处理不讲理的男客。


    婆子们受过训练,几个人一起制住骂骂咧咧的韩越,架起就要带走。


    “等等。”顾瑶突然道,婆子们转过头来:“大姑娘还有何吩咐?”


    “墨琴,你跟着去吧,确定她们将韩公子安置妥当。”顾瑶深深看了自己心腹丫鬟一眼。“妹妹在梧桐桥,小心莫要冲撞了她。”


    墨琴当即明白小姐的意思,敛眉顺目的压着韩越走了。


    墨琴捏着一角帕子,跟在一侧,驱着婆子将人带着往右走。


    韩游嘴上污糟不断,骂天骂地,荤话浑话车轱辘似的跑不停。


    一个婆子“呸”了口,“这混人,也就是投了个好胎,不然指不定被打断腿扔去野山起蛆。”


    “妈妈们动手让他清醒些。”听见这脏话,墨琴略咳了一声,伸手挥散飘面而来的酒气。


    婆子们呵腰,殷勤照做,扭手在韩游身上掐捏几下,让人痛又没什么痕迹。


    见着人吃痛清醒了些,墨琴假意和婆子说起闲话来:


    “二姑娘的亲事怕是不好找,今天来的夫人们都不太看得上二姑娘。”她惋然叹了口气,“不过嫁妆丰厚些,也无不可能。”


    韩游混沌的脑子顿时一个激灵,想到一个天大的好主意,侯府二姑娘嫁不出去又有丰厚的嫁妆,他刚死了正妻又欠了赌账,锅盖一配,不正是天大的一桩好姻缘嘛。


    这一霎的灵光,让他酒又醒了一分。


    婆子们自是谄媚应和,还一齐说了二姑娘好些坏话。


    到了偏房,安置好人后,墨琴把婆子们都支走,自己立在窗柩前稍稍抬高了声音:


    “韩公子就在屋内好生歇息,莫再去花亭,还有二姑娘在的梧桐桥。


    听闻贵伯府赌账亏空,公子又没了夫人,若是再胡乱行事,怕下次宴请各家都要将贵府剔除名薄了。”


    说完,屋内响起铜盆摔落地的哐啷声。


    墨琴嘴角微勾,满意离开。


    片刻后,偏房门打开,一道摇摆的人影逐渐远去。


    墨琴回到凉亭,朝着梧桐桥方向微微点了点头:“大姑娘,已将人安置妥当。”


    顾瑶目光闪烁,愉悦的应了声。


    初秋的太阳晒久了也有些晕,顾周周走到了树荫底下,想着躲了半天,时间也差不多快到午宴,回凉亭与顾瑶她们同去。


    正打算走时,桥尾那边传来动静。


    一面色枯槁淫邪,人高马大的锦衣男子摇晃身躯快步走来,脚就要踏上桥阶。


    他喘着浊气,眯着眼辨认清楚了,发黄的眼珠盯肉似的看着不远处娇小瘦弱的女子,嘴里哄骗着:


    “二姑、娘,过来啊——,我有话跟你说。”


    顾周周吃了一惊,慌乱后退几步。手用力到泛白捏着桥栏,压下惊惧,警惕地看向男子,身体绷紧准备向后逃跑。


    “站住,别过来!”


    “你是谁?怎么知道我是二姑娘?”


    他们素未谋面,这人开口就喊她二姑娘,像是知道她在梧桐桥,专门直奔而来的。


    ……顾瑶?


    顾周周想着,冷下了脸,手心背后冰凉一片。


    她原想着顾瑶与她身份互换本不是故意,素是天骄一朝身份落差有意为难她,她也不以为意,可如今这样的谋害,已经不是她所能承受的了。


    韩游嘿嘿笑着,人高马大的身体上了桥阶,携着恶汗臭酒气逐步凑近:


    “我是你未来相公,二姑娘不要害怕啊,我明日就来侯府提亲求娶。我不嫌你不好看,也只有我愿意娶你。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嘿嘿。”


    顾周周被这话说的一愣,随即而来的是一股暴烈的羞怒。


    趁着顾周周愣神,韩游上前几步,拢开手臂,准备将人抱进怀里,拖进一边树林里落实名分。


    听那群丫鬟婆子说从乡下找回来的亲生嫡女并不受宠,只要生米煮成熟饭,这事就板上钉钉。


    顾周周猛然抬头,看着面前的人,眼里闪过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