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陪你
作品:《南风北落》 短短一句低沉也清晰,贺骁撑着茶桌若有所思,嘴角压着一丝烦闷。
片刻他看一眼手表,起身提醒盛栀夏:“走了,带你下去。”
盛栀夏回头看他一眼,放下长弓往出走。
经过陆哲淮时二人视线毫无交集,但余光里她依旧看得清他的神情——平和淡然中藏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与冷峻,差点用眼神把她绊一跤。
后知后觉发现,那竟然是纯粹的占有欲。
这是七年来,她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那样的情绪。
...
“夜港”胃口大,针对同一消费层里多个年龄段,每份钱它都想赚,于是前段时间在二层搞了个live厅,上方是一圈观赏挑台,下方卡座错落。
盛栀夏和贺骁坐在前排,后面全是十七八岁的摆阔高中生,一群人从乐队出场开始就吵吵嚷嚷,聊些扮熟的话题,比音响还大声,震得她耳膜疼。
还有各种零食和酒水混杂的味道,灯光也炫得离谱,简直是嗅觉和视觉的双重折磨。
好在乐队还不错,否则她起身就走。
“怎么样?”贺骁偏头问她。
刚想回答“还行”,一个骚包的男高中生凑过来,在她椅边殷勤地弯下腰。
“美女,加个微——”见她悠悠抬眼,男生突然卡住,在繁杂灯效里定神看清她,登时瞳孔地震,“姐?!”
盛栀夏懒洋洋扫他一眼,拿起手边果汁浅酌一口,专注演出。
贺骁扭头一看,原来是她那位惹人烦的远房表弟:“盛屹,你卷子写完了?”
“骁哥也在啊?”盛屹搓搓鼻尖,视线在二人之间兜了一圈,一屁股坐在她身边空位上,阴阳怪气地,“姐,今天真够闲情逸致的。”
盛栀夏淡淡然戳他痛处:“没办法,谁让我不用写作业。”
“......”盛屹不服气,冷哼一声,二郎腿搭起来,“爷爷最近身体不好,你不回家陪陪他?”
“你孝顺,你去陪。”
盛屹自知说不过她,只好攻人弱点:“嘁,连好听话都不会说,难怪爷爷不喜欢你。”
盛栀夏安静一瞬,看着舞台方向勾唇冷嘲:“有道理。”
下一秒眼神暗下来:“但你别找抽。”
盛屹默默往边上挪,拉开距离继续攻击:“姐,我真心劝你,待人温柔点儿吧,好歹能积积德呢,你那位哥哥去世就是因为你阳德积少了,老天的报——”
话尾被他吞了回去,因为他注意到盛栀夏的眼里已经有了刀刃冷感。
“对不起啊,姐。”他颤着眼睫挠挠头,低声道歉,“我嘴快。”
另一旁的贺骁压着眉眼,杯子拿起一瞬又放回去,刻意弄出警示性声响。
话说出口覆水难收,这纯粹是往枪口上撞。盛家上下没人敢在她面前提起辛淮的事情,就连盛苍松都会回避那个话题。
那是她心里的一道坎,是十年里解不开的结。
斜上方的观景挑台上,陆哲淮倚着半透明围栏,眼神垂落在她身上,柔得像雾。
从前也看过她这样黯淡的神情,好像下一秒眼角就会蓄满泪水,冰冷源源不断,自心底深处涌出。
他们之间什么都做过了,体会过抵死纠缠的亲密,也在漫长时光里像恋人一样等待过对方。
但实际上,他们还是很陌生。
在陆哲淮看来,她没有兴趣了解他的过去,也不愿主动提及她的过去。
他不明白她心里是否有一个属于他的位置,但时至今日,她心里总得有一个位置属于他。
哪怕是某一刻空出来的,勉强让他替补的位置。
...
许久,盛栀夏注视着台上乐队,以及他们身后的歌词屏幕。
她看得很认真,眼神却越来越空。
恍惚间心脏往下沉,落入一个玻璃箱里,那些乐声全然隔绝在外,氧气也逐渐缺失。
...
——“那是陆家那位吗?”
——“我看看......还真是。”
——“哇......这人怎么会来这里,他也喜欢摇滚?”
——“路勝还招副总秘书吗?我第一个去。”
——“诶,他在看这边?”
后面几个女生兴奋谈论着,盛栀夏淡淡敛睫,眼底零碎的情绪拼凑半分,起身离座。
贺骁一直关注着她,见她一走连忙跟上:“哪儿去?”
她用背影回答:“困了。”
挑台之上,陆哲淮也慢条斯理转身,沿着另一条通道离开大厅。
...
夜间起风,露天停车场外一排小叶榕,曳于风中沙沙作响。
盛栀夏脚步刚停,手腕忽然被攥住。
熟悉的力道。
不远处,贺骁拉开车门的动作一时卡顿,视线越过来定在她身后,用平淡语气暗里较劲:“哥,我送就行。”
“我们有事要谈。”陆哲淮轻手将她拉到身边,声线微冷,“我来送。”
风起叶落,三人沉默不语。
许久,陆哲淮眸中的压迫感越来越深,如浓墨蔓延,于是到了最后还是贺骁先妥协,叮嘱一句便犹豫着离开。
-
车里有点闷,盛栀夏按下半扇车窗,发丝在行驶中感受冷风起落。
驶入主干道,陆哲淮冷冰冰扔出两个字:“地址。”
盛栀夏恹恹的,不太想说话,慢半拍应了句:“榆湾公馆。”
一路无言。
不觉间到达目的地,盛栀夏自顾自打开车门,陆哲淮什么也没说。
楼下一片花园传来轻微虫鸣声,她的背影逐渐远去,消失在视野中。
陆哲淮迟迟没有离开,视线越过车窗静静等着,直到二十层窗内亮起灯光。
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缓缓响起,盛栀夏倚在落地窗边,低垂眼眸看着车辆远去。
轿跑没有回到桭山国际,而是驶入近郊一处大宅院。
车辆在院中停稳,陆哲淮下车看了一眼远处灯光,往其中一栋别墅走去。
...
饭厅里,女人坐在餐桌中央,一身简洁家居服,中规中矩的黑发低低挽起,耳垂缀着精致银饰。
属于她的岁月痕迹刻于眼角眉梢,但并不累赘,反而衬出一种沉淀的优雅。
她年轻时全情投入芭蕾,后来养成习惯,即使坐着也挺直腰背。
她早已听到来者的脚步声,但并不抬头,只微微颔首,捻着瓷勺在小碗炖品中轻轻搅动。
陆哲淮下意识止步,单手插兜站在装饰墙边,淡淡看过去:“妈。”
“回来了。”陆芸从容应声,瓷勺又搅一圈。
陆哲淮思衬片刻,问:“您有事要交代么?”
陆芸抬起眼眸,冷厉中微含愠色:“没有事你就不能回家了?过来坐着。”
空气一时静默,陆哲淮在原地定了片刻,不疾不徐提起步伐,用很轻的力道拉开餐椅,坦然落座。
陆芸冷冷看他一眼,吩咐厨房:“刘姨,给他盛一碗。”
过了半分钟,刘姨把小碗炖品端过来,陆哲淮平静接过,谦和道谢。
刘姨很早便在陆家工作,几乎是看着陆哲淮长大的。
母子间的压抑氛围经年累积,到如今也没什么变化,她暗自叹了口气,默默走远。
灯饰下,两人各在餐桌两端,中间恍若隔墙。
“最近在忙什么?”陆芸忽然问。
陆哲淮轻搅碗中食材,没什么胃口:“公司的事情。”
陆芸审视的目光落过来:“听你舅舅说,你下午连会都没开完就走了?”
“有点急事。”
“什么急事?”
陆哲淮敛眸,一时无言。
陆芸看他半晌,兀自点头:“长大了,瞒着我的事情越来越多了。”
“没有。”他冷声反驳。
“小烟最近有没有找你?”
“偶尔。”
“听说你对她爱答不理。”
尾音落下,陆哲淮顿了顿,直言道:“因为并不喜欢,无法越界。”
“为什么不喜欢?”陆芸盯着他,眸中尽是不悦,“乖巧懂事,孝顺长辈,我对她很满意。”
陆哲淮淡声:“那是您的想法。”
紧接着一声脆响,陆芸将瓷勺扣回碗中,像某种警示。
而陆哲淮不为所动。
“从小到大,我的想法对你一点坏处都没有。温柔单纯的姑娘很适合你,太聪明的反而坏事。而且——”她眼中寒光掠过来,语气强横,“那种叛逆没规矩的,我最反感。”
音落,陆哲淮眼底闪过一抹暗色,攥着勺柄的手指紧了一瞬,呼吸沉下来,起身离座。
“未来的事情,我不需要听从您的安排。”他从容转身,“您早点睡。”
“等等。”陆芸叫住他,声线依旧硬冷,“找个时间,去看看你姑婆。”
陆哲淮淡漠止步。
“知道了。”
-
将近凌晨,二十层灯光未熄。
盛栀夏洗了澡,坐在床边整理行李箱,将相机和电子产品拿出来一一放好。
箱内有一处小隔层,她拉开拉链,从中取出一张相片。
相纸边角微微泛黄,好多年了,她远行时都会带在身上。
落地灯散逸暖光,她看着照片中的人,恍惚回到小时候。
海怀镇没有海,它是一个西北小镇,全镇不过几千人。
一直往北走,离开小镇,能看到的不是大城市,而是空阔草原。
草原很奇妙,它好像哪里都是路,也好像离天很近,伸手就能够到大片白云。
她记得那里山脉连绵,候鸟成群掠过湖面,羊群叫声融在风里,偶尔有几辆摩托车从很远的地方驶过,车尾尘土飞扬。
镇上只有一个邮局,零几年的时候还有骑着老式自行车的邮递员,每天在街道中轻盈穿梭,挨家挨户传信送报。
最初,辛淮就是其中一位。
傍晚时分他结束工作,骑着自行车在小学门口等她,把她抱进车前杠上特意加的小座椅,再给她扣上一顶藏民常戴的宽檐帽,挡住刺眼夕阳。
盛栀夏一开始很不喜欢他,甚至有点怕他,因为他寡言少语,成天板着个脸,又很高大,自带压迫感。
但日子一天天过去,所有事情都有了变化。
数不清沉了多少个夕阳,不知不觉间,车前的小座椅坐不下了,只能拆掉。
她学会自己扎辫子,学会自己上下学,性格也越来越明晰,被男同学欺负的时候绝对会还手,把人打哭才罢休。于是她被视为过错方,辛淮也作为监护人被请到学校。
但无论对方家长如何控诉,他总是说:“她还小。”
后来也一直是这句话,没变过。
能把她当成小孩子的,似乎只有她哥一个人。
如果他还活着,今年应该三十四岁了,一个心境开阔的年纪。
不像她,满心都是难解的题。
盛栀夏坐在地毯上,后背靠着床尾,指腹摩挲相纸边缘,在心里问——
‘哥,男人都这么奇怪吗?’
‘在我不想继续的时候,他总会突然执着,我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可能他真的是个混蛋。’
这么想着,她付诸行动,放好照片拿起手机,给某人发出两个字:[混蛋]
那边秒回:[游乐场或电影院,选一个]
盛栀夏微愣,问:[什么意思]
陆哲淮:[赔礼道歉的方式]
盛栀夏嫌弃地轻敲键盘,逐一评价:[幼稚,俗气]
陆哲淮:[那你想去哪,我都陪你]
盛栀夏回复:[游乐场]
陆哲淮:[...]
盛栀夏起身套上一件开衫,通知对方:[OK,你可以出门了]
那边回了句——
[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