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在乎她

作品:《南风北落

    会所保镖替他打开沉厚木门,套间里飘出淡淡沉香。


    目光所及处,一人跪在地毯上膝盖发抖,另一人坐在沙发对面的软凳上,脑袋垂得很低。


    陆哲淮眼睫微敛,整理衣袖与腕表慢慢走近,步伐温和沉缓。


    远处二人听见慢条斯理的脚步声,想回头查看但又不敢,肩膀微微颤抖,像感受到风雨欲行前的阴霾。


    蒋奕晟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中央,兴味盎然地,偏头看了陆哲淮一眼,打个响指。


    “人来了,你俩努力发挥吧。”


    二人噤若寒蝉,脑袋要抬不抬的,暗自用余光观察来者,直到他落座。


    陆哲淮挽着衬衫衣袖,露出紧实流畅的小臂线条。


    木质淡香掩盖沙发的皮革气息,他慵懒淡然地向后靠,双腿交叠着,深色系西裤修身且低调,衬出难以接近的清冷傲然。


    地上跪着的人大气不敢喘,膝盖抖得更紧,仰起头支支吾吾:“陆先生......”


    暖色灯光下,陆哲淮静静看他,眸中毫无愠色,仿佛置身事外,只是闲时来看一场平淡戏剧。


    室内一时陷入沉寂,油画旁的古董挂钟恪尽职守,指针逐秒游移,空气随之凝固。


    生活处处有转折,跪着的男人在监控里有多势在必得,此时就有多慌乱。


    他拿钱办事,在吧台前假意搭讪,趁盛栀夏不注意时把药粉洒进杯里,还以为一切顺利,殊不知今晚还没结束,他就已经被盯上。


    他怎么都没想到盛栀夏跟陆家这位有那么深的交情。


    以陆家的财力和地位,让他一辈子抬不起头简直易如反掌,他知道自己无法自救。


    但他又听说陆哲淮是陆家最器重的长子,极富教养学识,温润沉稳且通情达理,因此他又侥幸地想,或许此事能有回旋余地。


    于是他吞咽一下,让自己打起精神,语速极快:“陆先生,我不知道盛小姐是您的朋友,我知道错了,您让我做什么都行!”


    陆哲淮静静打量他,指节贴着腕骨微微勾起一瞬,漫不经心解开腕表搭扣,又看一眼软凳上坐着的人:“这一位,是你的朋友吗?”


    男人登时激动起来,指着对方:“就是他,就是他指使的我!他给我钱,让我等盛小姐晕倒之后把人送到酒店,都是他的主意!”


    被拉出来挡枪的家伙欲言又止,眼神飘来飘去,不敢落在陆哲淮身上。


    一声轻响,腕表取了下来。陆哲淮将它置于掌心,像对待半叠筹码一样无意玩弄着,指腹在金属边缘摩挲,视线掠过去,冷声问:“他说的对吗?”


    那人迟疑一会儿,僵硬点头。


    陆哲淮表面上依旧谦和,毫无波澜的视线定在对方身上,语气如常:“你叫什么名字?”


    “......陈楷昊。”对方颤颤回答。


    气氛愈加压抑,蒋奕晟倒是见怪不怪,在一旁点了根烟,看得津津有味,顺便勾勾手让那几个保镖走近一些,在烟雾中哂笑:“不是我说,就你这样的暴发户,竟然敢用这种下三滥手段往圈子里蹭,在下佩服啊。”


    陈楷昊眉头紧皱,额头全是冷汗:“对不起!我知道我做错了,求求你们,别找我家麻烦!”


    “哦?那这样嘛——”蒋奕晟做了个手势,让人把地上跪着的家伙带出去,笑着盯着陈楷昊,“一人做事一人当嘛,找你一个人的麻烦怎么样?”


    一阵仓皇动静逐渐远去,大门重新关上,陈楷昊登时噤声。


    安静片刻,陆哲淮淡然垂眸,事不关己地问:“你喜欢盛小姐吗?”


    陈楷昊低头抠抠手指:“我......”


    “实话实说,没关系。”


    语气异常温柔,但陈楷昊却隐隐听出威胁感,声音压得更低:“嗯......喜欢。”


    陆哲淮低笑一声,耐心很好的样子:“喜欢,所以很想得到,是吗?”


    “嗯......”


    “原来如此。”陆哲淮沉吟片刻,将腕表置于茶几边缘,缓缓推过去,“这个送你吧。”


    陈楷昊愣了一瞬,视线往下落,眼睛逐渐睁大。他勉强识货,假如这表拿去变现,抵一套房绰绰有余。


    于是他抿唇默默观察着,只见腕表的主人神情平淡,好像真的想把东西送给他。


    但是哪有这么好的事儿,他是来赎罪的,又不是邀功领赏。


    见对方迟迟不敢拿,陆哲淮嘴角微扬,柔声宽慰:“没关系,拿完就可以走。”


    陈楷昊咽了咽口水,蠢蠢欲动。


    一时间猪油蒙心,他已经忘了自己被带来这里的原因是什么,脑子里只有即将到手的好处。


    于是他微微向前倾身,伸出一只手。


    距离目标还有几公分的时候,他莫名兴奋起来。


    但下一秒一声巨响撞破耳膜,他眼前一黑,痛感从鼻梁冲至颅顶,一瞬间失去意识。


    巨响在套间内泛起回音,静静看戏的蒋奕晟顿时愣住。


    在对方碰到手表的前一刻,陆哲淮压着戾气突然起身,一条腿顺势弯曲踩住茶几边沿,单手摁着对方后颈狠狠向下一砸,厚实的茶色玻璃瞬间炸开裂痕,如网状延伸。


    蒋奕晟看呆了,默默吞咽一下,烟灰掉落在指间也浑然不知。


    他认识的陆哲淮从始至终沉稳内敛,至于教训人这种事,他根本不屑于亲自下场,这回仿佛变了个人。


    陈楷昊早已跌落软凳,膝盖跪地脑袋扣桌,意识僵冷又空白,只有额头尖锐的疼痛提醒他还活着。


    陆哲淮手腕发力,将人死死摁在玻璃裂痕上,微微俯身,轻声慢语——


    “看到想要的依旧忍不住伸手,所以改过自新是一件难事,对吗?”


    陈楷昊呼吸错乱,大脑神经全然崩溃,在耳鸣声里求饶:“不是、不是!”


    陆哲淮置若罔闻,眼底一片冷暗。


    他依旧摁着对方,指腹感受到快速抖跳的颈动脉,那些恶劣的念头突然涌上来。


    蒋奕晟时刻警惕,知道失去理智的人比平常更具危险性,于是咳了一下,低声提醒:“阿淮,悠着点儿。”


    陈楷昊心脏都要跳出来,语无伦次:“我会改!我一定会改的!陆先生给我一次机会,一次就好!”


    僵持片刻,陆哲淮终于松开对方,但手背筋骨尽显,力道还绷着。


    腕表不知何时掉落在地毯边缘,他暂时不予理会,沉住呼吸坐回沙发上。


    蒋奕晟赶紧挥挥手,让人把陈楷昊带出去。


    陈楷昊额角带血,双腿酸软,一路被人架出去,连眼睛都无力睁开。


    耳鸣声断断续续,他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但深知不是好事,也无法反抗。


    大门关上,套间内恢复平静,除了那些裂痕还略显狰狞。


    陆哲淮慢慢向后靠,整个人陷进沙发里,仰起头,沉沉闭上双眼。


    从前总是他用耐心十足的口吻劝说友人冷静,但方才的他已经理智全失。


    如果今天晚上盛栀夏真的出事,他不敢保证自己能否留下最后一寸底线。


    室内只剩两人,一旁的蒋奕晟松了口气。


    回想起方才那一幕,他庆幸这屋里没什么致命的物件可以供对方使用。


    看对方心事重重的样子,他拿起烟盒从中抽出一根,曲起胳膊肘轻怼一下:“要不要?”


    陆哲淮缓缓睁眼,视线扫过去,淡然接过。


    金属声落,香烟点燃,雾气在指间轻盈缭绕,一丝一缕升起,消散于冷峻眉眼间。


    蒋奕晟暗道稀奇,认识这么久,这人几乎不抽烟。


    好歹是高高在上的矜贵富家子,沉静稳重还天生洁癖,脏的乱的全都不屑于碰,今天却一反常态。


    至于原因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必然是为情所困。


    “看来你真挺在乎她。”蒋奕晟啧了声,“不过我觉得不用你出手,过几天她也会把姓陈的收拾一顿,毕竟也是个不好惹的主。”


    烟雾聚了又散,陆哲淮淡淡扫一眼手边的紫檀烟灰缸,倚着扶手漫不经心将烟递过去,指尖熟稔轻点,烟灰缓缓抖落。


    “这种事情,我来就好。”


    他希望她不染尘埃,无论大事小事,他会永远在身后替她解决。


    这几年他不断向高处走,逐步成为家业的主心骨、别人艳羡的目标。


    从儿时开始,他沿着那条所谓精英道路越走越远,获得的成就太多,贴给他的标签似乎镶着又沉又重的金边。


    旁人以为像他这样的人永远心无杂念,连基本的男女之情都没有,后来连他自己都默认自己并不执着于感情。


    但是毫无征兆地,她出现在他身边。


    那时的她真的像只狐狸,喜欢恶作剧,表白时没羞没臊,自由随性,用那些勾人的小计谋,击垮他所有防线。


    一支烟逐渐燃尽,蒋奕晟偏头看他,从他眼里读出难以名状的情绪。


    一晃眼,又看到他唇角暧昧的伤口,带着淡淡血渍。


    蒋奕晟咂咂嘴,想问几句,但是这种私人感情他也不知晓内幕,也不清楚怎么开导,只能尽量转移注意力:“走吧,陪哥们儿到楼下射箭馆玩玩?”


    陆哲淮不置可否,在烟灰缸边缘摁灭半支烟。


    残余烟雾缓缓散尽,空气中多了些不可见的悬浮细尘,随着轻缓步伐,悄然飘至开阔的另一隅。


    ...


    一阵迅疾风起,利箭冲破细尘,正中靶心。


    贺骁翘着二郎腿,坐在盛栀夏身后的茶椅上,半开玩笑半感叹:“不愧是大西北长大的,这技术都能上阵杀敌了。”


    盛栀夏看一眼脚边的箭筒,又空了。


    馆内就他们两人,服务生看出她心情不佳,一直没敢上来打扰,于是也没人帮忙拔箭。


    几个箭靶全都射满了,她也没了兴致,放下弯弓坐到贺骁旁边:“你说的乐队演出什么时候开始?”


    贺骁看一眼手表:“快了。”


    盛栀夏端起茶杯,恹恹地喝一口。


    贺骁看着她,观察她的神色:“心情好点没?”


    “没有。”


    贺骁没再兜圈子,单刀直入:“感情问题?”


    盛栀夏兴致缺缺:“你猜。”


    “有没有理想型?我可以给你介绍。”


    “没有。”


    “那......”贺骁放慢语调,视线从她身上移开,看着远处的装饰墙,问,“你觉得陆哲淮怎么样?”


    “陆哲淮?”她舔舔嘴角的伤,疼得像针刺一样,惹人心烦,于是随口应了句,“很一般,傻子才喜欢。”


    尾音落下,门口的脚步声也跟着停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