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作品:《女将

    第4章


    长天破晓,一只雄壮的鹰隼飞入肃京皇城,被一只修长素白的手接住,熟稔地拆下上面的信笺,一双清润透彻的眼睛宛如初春融雪,注视着信笺上的内容。


    他眸光微颤,声如冰弦悦耳:“顾启将军战死了,陛下。”


    “怎么会这样!”李长安猛然起身,年轻的天子因这消息心跳都漏了半拍,惶急道,“陇西战事频频,若无主将坐镇,怕是要大乱!右相,咱们要速速派一位将军过去才是!”


    苏玉澈将信笺卷好放入袖中,噙着一丝肃色否决:“陛下,战时更换主将,乃兵家大忌。”


    眼下最能振奋军心的法子,是御驾亲征。


    李长安默了一瞬,眼中浮现挣扎犹疑,很快道:“朕知道了,朕去让他们准备。”


    “陛下。”苏玉澈唤住心急的天子,“来信中说,顾将军之女顾钦,请命出征。”


    “女儿?”李长安惊讶,“朕不是记得他有个儿子吗?”


    “三年前北狄突袭,顾家长子被砍伤一条腿,从此成了跛子,连走路都要人扶。”苏玉澈感慨,这些年顾家为平定外乱所做的贡献,他与陛下都看在眼里,只是肃京局势复杂,反对顾家的人比比皆是,而今顾启战死,不知中了多少人的下怀。


    有人领军便是好事,总胜过李长安御驾亲征百倍,只是


    李长安开口,问出他的疑惑:“女人领军,能行吗?”


    苏玉澈视线远眺,脑海中似乎幻化出一个模糊的虚影,十二年前顾家离京时,他曾远远看过一眼,只依稀记得是有个女儿,仍被顾夫人抱在怀里,豆丁似的大小。


    “既是顾氏之女,陛下当予她这份信任。”


    ·


    “女人领军?老子从没听说过!”


    散场之后,庞勇大喝一声,猛灌了一口酒。


    “是啊是啊。”身边有人出声附和,“摩恪尔要是知道我们由一个女人来领军,还不笑掉大牙?”


    “我地字营若让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娃领了军,以后还怎么抬得起头?大哥方才怎么不反对?”


    庞勇冷哼一声,“顾将军刚刚蒙冤得雪,军师又明显偏帮那丫头片子,众目睽睽之下,我怎么说得出口?”


    说罢他似想起什么,又叹道:“若顾擢的腿没有瘸,当也是如顾将军那般的将才!”


    “大哥,若不想顾钦领兵,那还不容易,只要”有人凑上前来,在庞勇身边耳语了几句,庞勇立刻大笑起来。


    “好,就按你说的办!”


    主帐外燃着篝火,不时传来噼啪的响声,帐内气氛已然和白天全然不同,顾钦正与顾擢和兰玉卿商议作战之事。


    “你可是决定了要领军?”兰玉卿问了一声,眼神中藏着令顾钦看不懂的复杂之色。


    她还不等出声,顾擢马上道:“这样荒谬的行径我决不允许!父亲将你和娘托付给我,可不是让你去做这种傻事,你一个女儿家抛头露面也就算了,居然还想着领军打仗!方才在那么多人面前我不好说你,你也适可而止些罢!”


    顾擢说了一大串,顾钦根本没听他的,只接着问兰玉卿:“军师可愿助我吗?”


    兰玉卿沉吟一声:“此法毕竟离经叛道,你虽是顾将军之女,却从无领军经验,如何能教将士们服你?”


    “所以才要军师助我。”顾钦阖目轻声,“父亲去后,燕军群龙无首,说到底这是顾家的担子。”


    听顾钦又提及顾将军,兰玉卿肃然的面上略有松动,道:“方才在大家面前,我举证顾将军是北狄所害,顾姑娘当真不打算再彻查到底吗?”


    “要查!当然要查!”顾钦咬牙,“只是目前军心散乱,此法一能激励我军斗志,二能让歹人放松警惕,父亲是警醒之人,按说不会有此疏忽,给他送酒之人定然是他在军中的亲信。”


    而顾将军在军中的亲信,近乎都是天字营的人,在座三人都知晓这个道理。


    “所以,燕军虽不信我,但眼下并无可用之人此乃事实,今夜过后天字营的人必会念及父亲旧恩追随于我,我便带他们去。”


    “只带天字营?那怎么行!”顾擢闻言拔高声音,“我就说你不知天高地厚,知不知道北狄那些蛮兵都是何等虎狼之辈?就你这种小女娘都能被劈成两半!”


    顾钦掀眸看向他,“出去较量一场?”


    顾擢足足大了顾钦五岁,体格也比顾钦要健硕,可一提这个,顾擢顿时蔫儿了,顾钦的身手的确远他许多。


    见顾擢不说话,顾钦又问:“那你去领兵?”


    被连着呛了两句,顾擢哑口无言,若不是这条瘸腿连骑马都成问题,他怎么可能会不去?


    三年前降临在顾擢身上的那场灾祸让他自此再难自如骑马,只能靠着专门打造的固定马鞍才能坐稳,偏偏顾家是武将出身,他身上再也扛不起家族的担子。


    顾钦也不是故意为难他,见顾擢露出一脸难色也缓下声来,“父亲在时,并未吝惜教我,眼下既是群龙无首,我试试又何妨?倘若你们能找出第二个领兵之将,我便再无二话。”


    去岁郭副将战死沙场,若他还在,兴许能挑起今日的担子。


    顾擢和兰玉卿都没了话说,只是都看上去没那么情愿,顾钦早已想到在这个时代让女人领兵是多么惊世骇俗的事,这二人没极力反对就已经是幸运了。


    于是她起身道:“早点歇息罢,明日一早还要安葬父亲骸骨,北狄大军压境,多拖一日都会使得军心惶惶。”


    告辞之后顾钦便寻了间无人的帐篷歇息,独自躺在简陋的床铺上,明明奔忙了一日却是了无睡意。


    顾钦能感觉到自己和这具身体的感知已经重叠得愈发明显起来,甚至连记忆都一并承接过来,偶尔她会恍惚自己印象中的究竟是原身的记忆还是她自己的,不难推测长此以往下去,她就能完全融入到这个顾氏之女的身份中。


    可若按照古代女子的活法,年纪到了便嫁个人,从此相夫教子,顾钦自问做不到这一点,眼下既然有几分冲破桎梏的机缘,她绝不会轻易放过。


    领兵出征,或许是为了顾家和顾将军,但更多的,顾钦是为了自己。


    第二天一早天还不亮,燕军大营中就热闹起来,嘈杂喧闹的声音不知在议论些什么,将顾钦也从梦中吵醒。


    她揉了揉自己之前扭伤的那只手腕走出营帐,便听到这样的对话。


    “说什么也要阻止这件事,我可是听说自古以来就有这种说法!”


    “是啊是啊!想想真是可怕,咱们还是听庞校尉的话吧,毕竟人家祖上那都是当兵的!”


    几人谜语一般的对话让顾钦更觉好奇,直至听到庞校尉三字时让她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顾钦略思一瞬,转而去了天字营。


    等天蒙蒙亮的时候,军营里就传出一句话来——女人属阴,女将领兵则会招致不详。


    而且这话还不是空穴来风,有人从史书上找到前朝有一女子封侯拜相,最后被一朝天子看中纳为贵妃,宠冠六宫,从此之后那个国家便开始国运不济,不到三年就成了凋亡之势。


    由此可见,女人身上的阴气过重,万不可沾染朝堂国事,否则纯正元阳的国运就会被污染,那这个国家肯定没有什么出路了。


    这话被传得沸沸扬扬,待顾钦从天字营出来便被燕军围住了。


    她看了眼为首的庞勇,道:“又怎么了呢?”


    庞勇冷笑一声不说话,有的是人替他开口,果然他身边一个小兵即刻道:“我们并不同意你领兵,大家都不服你,若是让一个女人来领兵,那不如随意点一个士兵来领,胜算还大些。”


    说完他便哈哈大笑起来,在场也有人发笑,但更多的是念着顾将军的恩威,不愿对他的女儿太过刻薄。


    毕竟今日的目的不过是阻止顾钦领军,只要做到这一点就好了,没必要刻意侮辱人。


    那人笑了半天,满脸得意的看了顾钦一眼,却见顾钦神色平平,不免意外,道:“反正事情就是这样,打仗是男人的事,你个小女娘还是不要插手了,乖乖回家绣花去吧!”


    顾钦摸了把下颏,道:“燕军是吧,你们打你们的仗,我只带天字营的人走,毕竟只要脱离了军队,我要做什么你们也管不着。”


    “你这是什么话!天字营足有上万人,当然也是燕军的人!凭什么带走他们?”庞勇道。


    顾钦道:“庞校尉也是军中的老人了,怎会不知整个天字营并非在编之人,而是家父十几年来不断收敛穷苦孤弱之人的一支亲兵呢?天字营之所以和地字营分开,便是因整个营的军饷粮草都是从顾家拿,而今我顾钦带走他们,与你何干?”


    话音一落,收拾整顿完备的天字营将士陆续出现在顾钦身后,顾钦说得没错,他们曾都是穷困潦倒或疾病缠身的将死之人,是顾将军收留他们给他们粮吃给他们衣服穿,顾将军蒙冤之后,整个天字营的人都被燕军瞧不起,变相被囚禁关押在天字营的营地中,而今是顾钦一雪顾将军的冤屈罪名,他们自然要以顾钦马首是瞻,哪有替别人卖命的道理!


    庞勇咬了咬牙无话可说,随即不屑地看了顾钦那显然较男子窄瘦了一半的身板,讥讽道:“行,你就带着这些人去送死,老子就在这儿看着你们去跟她送死!”


    再说半句话都嫌多,顾钦叫人带上顾擢,跃上快马,一行几千人的队伍浩浩荡荡踏出了燕军大营,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