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宫闱

作品:《开局直播荆轲刺秦王

    嬴政走入梦中,看见叶可语端正跪坐在路边。


    她的面前放着一只陶盆,陶盆里面有两只小白虎。


    嬴政按着长剑走过去,他长目微冷,问:“为什么不反驳丞相斯的话?”


    叶可语却是清冷一笑,问:“买虎吗,大哥?”


    嬴政皱眉,厉声道:“回答朕的话。”


    叶可语却跪坐在那里,似笑非笑:“买虎吗,大哥?”


    嬴政审视她片刻。她分明说过不会跪坐,为何又能坐得如此标准?


    他垂下双目,看向陶盆中的两只小白虎。


    一只龙精虎猛,嗷嗷大叫。一只后肢乏力,半趴在盆中,呜呜咽咽。


    嬴政随手挑了健壮的那只想要提起来,后肢乏力的那只小白虎却忽然用前肢抱住他的手背。


    他不耐烦地把那只小白虎挥开,对叶可语说:“就这只。”


    叶可语漆黑的目光闪动,她笑容淡淡地问:“为什么不买将两只一起买走?它很好,我也没说只能买一只。”


    嬴政瞥了盆中的小白虎一眼,回答:“它太孱弱了,不需要活在这世上。”


    叶可语不说话了,只是跪坐在那里,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嬴政再次皱眉,不悦道:“你还没有回答朕的话。”


    叶可语却说:“你知道的,我不是她,我没有办法替她回答。”


    嬴政问:“那你是谁?”


    叶可语回答:“我是你啊,你不肯相信只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嬴政不想跟她浪费时间,拔出长剑威胁:“别装了,惹恼朕不会有好结果。”


    若是真的叶可语,看见嬴政拔剑就该一蹦三尺高,不顾一切逃跑。


    可是对面的叶可语纹丝不动。


    两人对峙片刻,叶可语站起来,甚至主动走向他的剑尖,将自己的肩膀用力抵到他的剑上。


    她的肩头被血水湿透,她还在笑着说:“看清楚了吗?这个梦里没有叶可语,只有你自己。”


    说完这话,叶可语的身形瞬间变得高大,彻底变成了嬴政自己的样子。


    黑色的寝衣,白色的里衣,长目冷冷。


    第二个嬴政忽然退出剑的范围,越过嬴政的身侧,走向远处的黑暗。


    嬴政看着他越走越远。


    第二个嬴政在一条湍急的河流前停下来。


    河流边上,站满了秦国的大臣百姓。


    一个大臣走过来说:“陛下,前方河流湍急,臣正和百姓准备去砍树造船,请陛下稍等。”


    第二个嬴政打量那河流一遍,却说:“此河不过如此,游过去便是了。”


    “陛下不可,此河危险。”大臣立刻阻止。


    第二个嬴政忽然大怒:“你敢质疑朕的决定?让开!”


    秦国臣民皆不敢再言。


    嬴政看着第二个嬴政真的下河,硬生生游到河对面去了。


    第二个嬴政站在河对岸,大喊:“可以游过来,你们全都游过来,立刻!”


    秦国臣民面面相觑,露出恐惧的神色:“我们游不过来,陛下。”


    第二个嬴政却拿着青铜剑发怒:“立刻游过来,否则朕杀了你们!”


    秦国臣民无可奈何,只好下水。


    湍急的河流把无数人冲走,高高的水浪把人们的呼救声尽数吞没,谁想张口呼喊,就会被河水冲进口腔。


    嬴政原本毫无感觉,直到他看见河水中,奋力挣扎的另一个自己。


    第三个嬴政没有华服,只有奴隶的粗布。


    他在河水中沉浮,时而冒头,时而消失。但他每一次露出水面,就会用一双憎恨入骨的眼睛盯着第二个嬴政。


    嬴政下意识皱眉。


    秦国臣民被河水冲走大半,只有少部分人上了对岸。


    然而让嬴政惊讶的是,第三个嬴政竟然手持匕首,憎恨地盯着第二个嬴政大喊:“反了那个暴君!”


    人群很快向第二个嬴政冲过去。


    在那些人之中,嬴政还看见暗戳戳拿着柴刀,喊着冲冲冲的叶可语。


    第二个嬴政就这样被人群淹没,一切都在嬴政的眼前消失了。


    叶可语一个人坐在河对岸,用双脚踢着水花玩儿。


    嬴政不敢想象自己踢水花的样子,庆幸他还知道冒用叶可语的皮相来干这种事情。


    “洪水要来了。”叶可语望着河水中,高高耸立的咸阳宫。


    嬴政也看向河中的咸阳宫。


    咸阳宫建在离水面很高的地方,不用担心河水的冲刷,却不能挡住洪水。


    嬴政思索片刻,他忽然拔地而起,如同法天象地一般,走到河中,把咸阳城高高托起。


    他笑了:“洪水有何可惧?”


    比蚂蚁还要小的叶可语却淡淡地说:“你终究会倒下,洪水会把你和你的帝国吞没。你那么惧怕死亡,不是没有道理的。你对这一切心如明镜,不是吗?”


    嬴政愣了片刻,眼前的一切再次消失。


    这一次,连叶可语也不见了。


    只有一个美丽无比的疯女人站在他的对面。


    女人用最憎恨的目光盯着嬴政,她愤怒地问:“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是你的亲生母亲!”


    嬴政第一次回答了这个问题:“朕要的是这天下,赵国还是楚国,对朕来说都一样。你们都一样。你只是输在没有她强大,不怪朕没有选择你。”


    帝太后赵姬难以置信地望着嬴政。


    嬴政看向前方,秦国的雍城,秦国曾经的王宫。


    他走到宫殿的门口,看见宫殿里面,吕不韦对着太后华阳说尽好话,许尽好处。


    嬴政那颀长又俊美的父亲,嬴异人跪在太后华阳面前,认太后华阳为母亲。


    嬴异人说:“承蒙太后垂爱,儿子将来必定忠心侍奉于太后,为楚国尽一份绵薄之力。如有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太后华阳大笑:“准,以后你便叫子楚,楚国的楚。”


    嬴政冷眼看着父亲嬴子楚成为秦国最炽手可热的公子。


    他眼前的宫殿一转,宫中的人变了模样。


    夏太后拉着嬴子楚的手哭泣说:“你我才是母子,叫那贼婆拆散,实在可恨。等你成了秦国的君主,定要那贼婆好看。还有吕不韦那厮,竟然让你认贼做母,也不可放过。你听我的话,娶一位韩国贵女。如此,韩国定会鼎力相助,你便不再是任由华阳拿捏的傀儡。”


    嬴子楚迟疑道:“太后华阳那边……吕不韦那边……”


    夏太后愤恨地说:“等你成了秦国的君主,她不过是一个丧夫无子的贼婆,扔了便是。那吕不韦也不过是个下贱的商人,将来你贵为秦国君主,何必对一下贱商人信守承诺?”


    听见这话,嬴政转过头,看见他身旁站着的吕不韦。


    吕不韦憎恨的目光如同刮骨钢刀,穿透殿中的母子两人,他二人却浑然不知。


    嬴政眼前的画面再次旋转,他看见了吕不韦和太后华阳。


    吕不韦说:“赵国还有嬴子楚的妻子和儿子,请将他们接回秦国。”


    “接回秦国做什么?”太后华阳问。


    吕不韦道:“那嬴子楚和夏姬才是母子,若他二人将来背信弃义该如何?应当将赵国的母子接回来,以防万一。若是嬴子楚将来真的背信弃义,便将他除去。嬴子楚一死,得有个他的儿子继位。这个孩子不能是韩国的成蟜,只能是我手里的子政。子政出生在先,又绝无和夏姬成为一体的可能。”


    太后华阳大笑:“善,此事由你去办。”


    九岁的嬴政因此回到秦国,作为掣肘他父亲的一把杀人刀而存在。


    嬴子楚登基后果然变心,和韩国势力越走越近。


    太后华阳把吕不韦叫来痛骂一顿。


    吕不韦对太后华阳说:“如此背信弃义之徒人神共愤,臣会给太后一个交代。”


    太后华阳终于收起怒气,冷冷道:“此事你去办吧,我要让他们母子两个尝尝背信弃义的苦头。”


    吕不韦称是,随后退出宫殿。


    嬴政看着他脸上的得意与仇恨,内心竟然毫无波澜。


    对于这个父亲,嬴政没有丝毫的感情。


    嬴异人抛弃嬴政和赵姬的时候,嬴政才三岁。


    九岁的嬴政回来时,嬴异人早就有了宠爱的妻妾,宠爱的小儿子。


    十三岁时,嬴政的地位终于稳固,他的父亲也在同一年暴亡。


    太后华阳兑现了她的承诺,惩罚了这对背信弃义的母子。


    吕不韦完成了他的复仇,权势更进一步。


    夏太后、嬴异人、成蟜都成了一张投名状,是吕不韦、赵姬、嫪毐、嬴政给楚国势力的投诚。


    嬴政身旁的吕不韦消失了,他来到一间房舍中。


    十三岁的嬴政和李斯相对跪坐。


    通过少年嬴政迷茫的眼睛,嬴政回忆起他当时的困惑。


    若是母亲赵姬和太后华阳也不和,他该站队谁?


    这本不该是嬴政需要犹豫的问题,但超乎常人敏锐的他,早早意识到这件事的重要性。


    少年嬴政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这个困惑,包括李斯。


    只是那一年,李斯说:“王上,你要抓住机会,抓住这吞并六国,统一天下的机会。这天下都会是你的,只会是你的。”


    也就是在那一刻,少年嬴政知道,自己该如何站队了。


    后来,嬴政娶了一位楚国贵女作为秦王后。


    扶苏出生的那一天,嬴政去看他的长子。


    睡梦中的扶苏,让嬴政想起他的父亲嬴异人。


    扶苏之于嬴政,就像嬴政之于嬴异人,是一个预防背信弃义的掣肘、尖刀。


    他的秦王后坐在床上,抱着扶苏让他看。


    嬴政问:“这个孩子该叫什么?”


    秦王后低头爱怜地看着孩子说:“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他叫扶苏,一听就是楚国人的名字,太后华阳一定会喜欢这个名字。”


    嬴政笑了一下:“是的,太后华阳一定会喜欢。”


    梦中的嬴政,一直在远观这一切。就在此时,帝太后赵姬忽然出现在嬴政身边,愤恨地说:“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嬴政转头看向母亲,再回头时,眼前的一切又变了。


    吕不韦、嫪毐和帝太后赵姬三人站在殿中。


    帝太后赵姬说:“如今我儿已成了秦王,我却要处处被那贼婆压制,真是可恨。”


    嫪毐立刻小意温柔,劝说帝太后赵姬不要气坏了身子。


    吕不韦却是沉默片刻后,缓缓道:“再过几年,王上就能亲政。不如趁王上亲政时,咱们一举诛杀太后华阳。”


    “好,就这样办!”帝太后赵姬立刻兴奋起来。


    吕不韦却担忧地说:“恐怕他们会擒贼先擒王,若太后华阳的人杀了王上另立他人,或者挟持王上来威胁咱们,不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吗?”


    帝太后赵姬关心地问:“这可如何是好?”


    吕不韦说:“太后与长信侯也该生几个孩子,若是对方狗急跳墙杀了王上,便对外宣称这是先王的子嗣,咱们也不怕王位旁落他人。”


    帝太后赵姬略有几分迟疑:“那政儿……”


    吕不韦没有说话,仿佛一尊冷硬的石像。


    嫪毐见状,将帝太后赵姬拦在怀中说:“那不过是嬴子楚的儿子。嬴子楚把你抛弃在赵国,不管你的生死,还娶韩国贵女来羞辱你,放任夏太后刁难于你,你真的对他有感情吗?你曾经爱着吕丞相,是嬴子楚把你和吕丞相拆散。更是他把你置于死地。现在,你爱的是我,自然是我们的孩子更珍贵,那个嬴子楚的孽障算什么?”


    帝太后赵姬还是犹豫。


    嫪毐忽然问:“嬴子楚如此羞辱你,你就不想让他断子绝孙来报复吗?”


    后来,帝太后赵姬生下两个孩子。


    嬴政二十二岁行冠礼的那天,吕不韦三人以为胜券在握,却不知他们最大的倚仗和底牌——嬴政,他的牌面上写着楚国二字。


    吕不韦、嫪毐、帝太后赵姬、那两个私生子同样成了一张投名状,是嬴政投给太后华阳的投诚。


    只因他要的是这天下,拿到这天下和楚国势力并不矛盾,他心甘情愿和楚国势力深度绑定,而不像他那个目光短浅,最终暴亡的父亲。


    再后来他诛杀嫪毐三族,驱逐母亲赵太后,赐死吕不韦,既是在向太后华阳表态,也是在为他自己统一天下肃清内乱。


    从头到尾,能够和他利益一致的只有太后华阳,他没有必要反她。


    再后来,嬴政先攻母族所属的赵国,再灭另一个母族韩国。每一步都是在靠近楚国,每一步都是在为他的统一天下铺路。


    嬴政的眼前,出现高高在上的夏太后。


    她痛恨地骂嬴政:“赵国贱人之子!”


    嫪毐也出现了,指着嬴政大骂:“嬴子楚的孽障!”


    嬴政挥剑,将他们全都划破。


    直到他们全都烟消云散,他才将剑尖垂下。


    从此,再没有什么赵国贱人之子,再没有嬴异人的孽障,没有楚国的傀儡,只有始皇帝嬴政。


    可是帝太后赵姬又出现了。


    她怨恨地瞪着嬴政:“你怎么这样狠心?你怎么这样狠心?我算来算去,竟然没有算到你才是那个渔利的人。嬴政,我恨你!我恨嬴异人!我恨你们嬴姓的所有人!”


    嬴政没有挥剑,只是冷冷地说:“成王败寇,你走吧。”


    帝太后赵姬忽然变得悲哀:“你恨我吗?”


    嬴政的眼中没有丝毫波动,他只是冷静地说:“恨吗?那个时候肯定是恨的。但我有多恨你,就有多认真做戏,做戏给太后华阳看。我不仅是你的儿子,我还是秦国的王,是这天下的皇帝。”


    帝太后赵姬消失了,叶可语再次出现。


    她坐在一棵树下荡秋千,望着嬴政说:“你曾经携天下大势而得天下,成为楚韩赵之外,一箭三雕的人。你又有什么理由不要这天下大势?”


    过了片刻,嬴政的回答却是:“算你明智,知道顶着她的样子做出如此行为,否则朕弄死你!”


    他像个女子那样坐在秋千上荡来荡去?嬴政一想就恨不得打死对面那个自己。


    嬴政盯着对面人的时候,秋千、树和叶可语又消失了。


    他的面前出现两条深深的车辙,一辆马车哒哒哒地行驶在这车辙上,车轮的一半都陷在车辙中。


    嬴政回头,发现这车辙通往万丈悬崖,而那狂奔的马车却毫无察觉。


    突然,车里传来男子的声音:“停车!我要下车!”


    紧接着,车里传来女子的声音:“我也要下车!”


    嬴政十分诧异,因为女子的声音分明就是叶可语的声音。


    那马车停下来,从车里下来三个人。


    第一个是韩非,第二个是齐国士人打扮,第三个就是气呼呼的叶可语。


    三人下了马车,齐国士人就对仆人说:“快点儿催马改道!”


    那些仆人用力鞭打马儿,用力去抬车,试图把马车从深深的车辙里挪出来。


    韩非看得心烦,一面走向嬴政,一面生气地说:“麻烦死了,为什么要改道?”


    齐国士人一边跟着走过来,一边对韩非说:“我觉得你做得太过火了,很可能把我们带沟里,还是改道吧!”


    叶可语跟在齐国士人身后说:“慎子说得对,我可不想死!”


    慎子?慎到?嬴政看着三人走到他面前。


    韩非说:“势就是君主独断专行,大权独揽,就是君主的个人意志。”


    慎子说:“势来自于民,君主要因公立法,因公治国。”


    叶可语说:“势是众望所归。”


    韩非说:“你们都说得不对。”


    慎子说:“你才说得不对!”


    转瞬之间,韩非和慎子打起来了。


    叶可语提着裙子就要冲过去,嬴政拉住她问:“你去干什么?”


    叶可语回头:“我去加入战斗。”


    嬴政瞪了她一眼:“站在这里,不准过去。”


    叶可语只好站在原地,嬴政走过去把两人分开。


    他说:“朕已经有了取舍,你们不必再打了。”


    话音刚落,嬴政眼前的一切彻底消失,他睁开眼睛,看见了宫殿黑色的帷幔。


    床边有个人。


    嬴政瞬间转头,才发现床榻下踏步上,坐着睡着的是长子扶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