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场

作品:《公府逃妻

    沈墨怀特意赶在上元节前一日到了京城。


    今日午时一过,他便让于泰去成国公府门前隐蔽处守着,好确认今夜温芙是否会出门。


    到了傍晚时分,于泰来报了信,他便立即动身,远远的跟在了成国公府的马车后头,一起来了街市。


    在人潮如织的繁华大街上,他躲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紧张又欣喜的看着日思夜想的人儿缓缓的从马车上下来。


    他透过车帘看向温芙,只见她穿着浅青色裙衫,身形看上去似乎要比从前清减许多,那张原本还有些婴儿肥的脸颊如今已瘦成了瓜子脸,整个人看上去也不似以往那般娇俏活泼,而是变得极其内敛沉静。


    明明他们才只分开了一年多而已,但他却突然觉得温芙已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改变了许多。


    他不晓得她的这些转变对她来说是算好?还是不好?


    他带着疑问,一路跟着她和国公府那些人,去了天香楼楼下。


    很快,他心中的疑问便在那场猜灯谜比赛中得到了解答!


    彼时,他带着面具躲在人群之中,亲眼看着她那位所谓的夫君,将赢来的花灯当着她的面送给了另外一个女子。


    又远远的瞧见了她微微失落还强装平静的神情。


    若不是他来了京城亲眼所见,竟还不知他从小宠到大的姑娘正过着这样被人冷落的日子。


    她那位所谓的夫君,那个高高在上的国公府世子,既已娶了她,为何又不好好对她?


    在那个男人转身进了天香楼时,他阴暗的想,裴珩根本配不上阿芙,只有他,才是能给阿芙带来幸福的人。


    若是他,能娶到这么好的妻子,绝不会舍得撇下她独自上酒楼,他定会好好陪伴她,带她看遍所有有趣的事物,吃遍所有她爱吃的珍馐美食。


    任她想逛哪里,想买什么,他都统统依她。


    事实上,有好几次,他都想直接从人群里走出来出现在她面前,可是当他看到她身旁那些国公府的人时,便又放弃了。


    原因是,他不能给她带来麻烦。


    他只能继续默默的跟着她去了湖畔,又悄悄的躲在树下,看着她将手中的孔明灯放至天际。


    他当时就在想,当她看着漫天璀璨如星的灯海时,是否也会像他一样,想起以往每一年他们在一起时,一起合力将手中托举的天灯放至天际的场景?


    后来,她从湖畔离开,回去路上在人潮汹涌的人群中差点被撞倒时,他下意识就上前护住了她。


    当他低头望着那张日思夜想的莹白小脸时,他恨不得立即将面具摘下,而后拥她入怀。


    他想告诉她,自他们二人分开的那日起,他每时每刻在思念着她!


    可心中纵有万般衷情要诉,他却已经没有了开口的身份!


    只因国公府的人就在眼前,若传出去,她要面对的风言风语足以逼死一个人。


    世人对待女子往往更为苛刻,国公府那种高门世家更是将清白名声看得极其重要,他不能害她!


    只是,他在心里发誓,早晚有一天,他会强大起来,让任何人都无法再用他和阿爹阿娘来威胁阿芙。


    她要让温芙顺利的脱离成国公府,与那位裴世子一刀两断,再与他重新开始。


    他怀着克制的心跟着她到了天香楼,却没有勇气再随她上去。


    他怕看到她与那人待在一处的样子,而他只是个连真面目的不敢示人,只敢躲在角落暗暗偷看他们的失败者。


    他在天香楼路旁的马车上坐了很久,直到发现外面传来异动,才发现天香楼竟着火了!


    想到阿芙还在里面,一种害怕失去她的恐慌油然而生,下一刻,他立即掀起车帘跳下马车,义无反顾地冲了进去。


    天香楼内


    烈火焰焰,浓烟滚滚。


    整个走廊随处可见躺在地上的尸首,他遍寻不到温芙,心底的恐慌更甚。


    好在老天待他不薄,终于让他在走廊的最尽头处听到了她的声音。


    他循着声音发出的位置,一脚踹开那间雅室的大门,一眼就扫见了左右摇晃着身子,正艰难步行着的温芙。


    大门被踹开的那一瞬,温芙愣了一下。


    “阿芙……”只见门口处出现了一个令她意想不到的身影,正焦急的喊着她。


    门口的沈墨怀快速上下看了她一眼,见温芙此刻一张小脸灰扑扑的,面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一下就绷不住了,他大步迈了过去,将她早已嫁做他人妇的事实暂时抛到了一边,一把就将她抱入了怀中。


    “表哥……”温芙被他紧紧的抱在怀里,眼泪不由自主的汹涌落下。


    幸好,还有人来救她。


    幸好,还有人记得她。


    时间紧迫,沈墨怀很快冷静下来,他立即松开了她哭得发颤的身子,快速的解下了身上那件已被他提前淋湿了的披风,而后将其披在了温芙身上。


    他的手抚上她的面颊,轻轻的拭去她的眼泪,看向她时的目光中带着对她的无限温柔与疼惜:“别哭……表哥救你出去……”


    温芙止住眼泪,朝他用力点了点头。


    恰在此时,沈墨怀的贴身小厮于泰也追了过来,他气喘吁吁道:“公子,表姑娘,你们没事吧?”


    沈墨怀看了他一眼,用着极快的语速说道:“莫再废话,快些进来,把素心背上,我们走!”


    于泰立马回了一声“是”,而后连忙跑过去背起昏迷的素心,跟在沈墨怀和温芙的身后,随着他们的步伐,一起疾步出了雅间大门,冲进了熊熊的火焰里。


    沈墨怀将温芙紧紧的护在怀里,绕开了砸落在地的房梁,和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走了许久,终于走到了楼梯口。


    楼下一阵喧闹声,仔细听着像是有许多官兵正在组织灭火。


    温芙感觉火势似乎小了一些,周身的烟雾也不似刚才那般呛人了,她微微松了一口气,可身体还是紧绷着,只小心翼翼的继续跟着沈墨怀的步伐,从烧得缺失的一阶阶楼梯慢慢走下去。


    好在来救火的官兵也很快发现了他们,在官兵的护助下,四人终于完全得以火里逃生。


    从天香楼里出来,呼吸到外面的空气时,温芙才总算松了一口气。


    今夜的际遇太过凶险,她的手至今仍忍不住在微微发颤。


    沈墨怀见她似是受到了极大惊吓,一时心疼不已,忙温声安慰道:“阿芙,没事了,你别怕,我们已经成功从火场里逃出来了!”


    温芙听到他宽慰的声音,心里顿时安定了许多。


    她兀自平息了一会儿,待完全冷静下来之后,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一件事。


    那就是:沈墨怀竟来了京城,且在今夜,冲进火场来救了她!


    她怔了一下,先是同他微微拉开了一点距离,而后仰起脸看向他道:“你何时来的京城?”


    沈墨怀回望她,道:“原本明日才能到,想着今日上元夜,你与国公府的人或许会出来游逛,紧赶慢赶,总算在昨日夜里赶到了京城。”


    温芙闻言,瞬间回想到今夜那位仗义相助,令她产生一种熟悉感的带面具男子。


    她又扫了一眼他身上穿的青色锦袍,更加确信道:“今夜路上碰到的那个带面具的男子,是你?”


    沈墨怀“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他的双眼一错不错地看着她,享受着这难得的,可以肆无忌惮看着她的机会。


    温芙看着他温润的眉眼,回想起今夜火场情况那般凶险,他还义无反顾的冲进来救她,心下不免感动,她顿时鼻尖一酸,哽咽道:“表哥,谢谢你来救我……”


    沈墨怀见她眼眸湿润,只觉心都碎了,他如从前每次她哭鼻子时那般轻声哄道:“别哭,不管何时何地,表哥只要知晓你有难处和危险,都会来保护你的。”


    温芙闻言,心里的那根弦突然绷不住了,眼泪也自眼眶簌簌落下。


    恰在此时,松青背上的素心也清醒了过来,她咳嗽了几声,扫了一眼身处的环境,待目光搜寻到温芙时,急声询问道:“姑娘你没事吧?我们……”


    温芙见她醒了,带着劫后余生的笑:“素心,无事了,表哥带我们逃出来了。”


    素心看一眼沈墨怀和背着她的于泰,眼神先是惊讶,待反应过来后,忙向二人道谢,又从于泰背上下来,摇摇晃晃的就要去扶着温芙。


    温芙反倒扶着她道:“你吸入的烟多,比我严重,先带你去看下大夫吧!”


    沈墨怀闻言,忙对温芙道:“我的马车就停在路边,我先带你们去找大夫看看吧!”


    温芙正想道好,却突然听得有人叫了她一声。


    “大嫂——”


    温芙循声望去,只见裴宁自国公府停在路边的马车上急急的下来,正提裙向她小跑过来。


    她向前走了两步,正欲迎上去,余光却突然越过人群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募地一怔,脚步也顿时僵在原地。


    只见裴珩此时半跪在地上,张雪儿正半躺在他怀里,似是昏了过去。


    他似乎也在朝这边看着,但是离得远,看不清神色和面容。


    下一刻,他不知同身旁的松青说了什么,只见松青拿了一件大氅披在张雪儿身上,而后将张雪儿抱进了马车,先行走了。


    之后,便见他越过人群,朝她这边直直走来。


    温芙若无其事地将视线移开,眼睛却有些微微发酸。


    她努力调整自己的心绪,让自己看起来面色无波。


    裴宁跑到她面前一把抱住她,复又放开,将她从头到尾都仔细瞧了一遍,直至再三确认她没有受伤后,才道:“大嫂,方才可真是吓死我了!还好你没事,那我就放心了!”


    说完,余光不经意间瞥到一旁站立的青袍男子。


    她此时也注意到,温芙身上披着的,是一件男子的披风。


    裴愉视线偷偷打量了下两人,视线在他们身上来回流转几下,而后迟疑着问温芙:“大嫂,这位是?”


    温芙微微一滞,很快便面色如常道:“方才困在里头,多亏了这位公子和他的仆人看到了我和素心,好心将我们一起救了出来!”


    裴宁方才见他们二人之间气氛有些微妙,以为他们是彼此相识的,经过温芙一解释,她莫名的松了一口气,回道:“原来如此!那裴愉也要替嫂嫂多谢这位公子了!”


    裴愉话刚说完,温芙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道熟悉的脚步声。


    她下意识转身抬头望去,突然就对上了一双冷沉的黑眸。


    裴珩适才刚将张雪儿救出来放至地上,就听见裴宁的喊声,他转头一看,才知道他前脚刚出来,温芙后脚也从里边逃了出来。


    他遥遥望过去,只见她身旁站了一个青袍男子,似乎正是那男子将她从里面护了出来。


    只见他们二人两两对望,不知在交谈着什么。


    裴珩看不清妻子是何神色,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青袍男子视线一错不错的落在温芙身上,任周围人来人往,环境如何嘈杂,也不曾移开过半刻。


    见此画面,他不由锁紧了眉,一股郁气逐渐在胸腔内聚集,心绪也顿时变得复杂起来。


    裴珩快速吩咐松青将张雪儿抱上马车先送回国公府,并让他去请大夫给她医治。


    待安顿完这件事,他立即提步朝着温芙和那男子走去。


    温芙和沈墨怀见他快步走来,彼此心照不宣地拉开了距离,又各自向后退了一步。


    不消片刻,裴珩已近前来,在距离温芙两三步远处站定。


    裴珩目光沉沉盯着眼前这个看上去温文尔雅的男子,而那男子,也不卑不亢地迎着他的目光直直的看过来,与他四目相对。


    裴珩从上到下地打量了温芙一眼,见她除了面上灰扑扑的,以及头发有些许散乱外,未曾发现有伤到的地方,紧绷的心才微微放松了一些。


    然下一刻,目光看到她身上披的那件男子所用的披风时,脸色顿时就阴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