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俞冰搓搓手：“凌晨四点的山上可真冷啊。”


    深夜的高山上，水汽越来越重，重到整条路上都变得雾蒙蒙的。


    几个人身上的衣服都被逐渐弄潮了，只好去租了几件军大衣套在身上，在夏天的山顶处也不觉得热。


    过了长长的攀爬期，路开始变得平稳了不少，稀疏的商铺一家接着一家，甚至还有旅馆给体力不支的人休息准备。


    商品的价格也比半山腰便宜了不少。


    袁俞冰认真比价：“原来之前半山腰买水的价格是最贵的，越到山顶的价格反而越低了，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


    李斯认真回答：“嗯，半山腰的水是人力挑上山的，山顶就可以直接运上去了。”


    “挑山工，对吧。”袁俞冰的记忆一下子打开，“我小的时候学过，你们的课本和我一样不一样？”


    越走到山顶，路越窄，到最后一百米几乎仅有一人宽，旁边也没有了树木，只是越来越黑，可能旁边就是悬崖，但因为太黑看不清，反而不那么害怕。


    一个接着一个摸着山路靠里的地方摸索过去。


    王疏雨现在走在最前面：“快到了。你们看那里已经有人在等日出了。”


    范铭瑶：找在一个景区提示牌面前看了看：“没错就是这里了。”


    几个人跟着之前的游客一样挤一挤找个靠前的位置坐下来，等待日出。


    一直在往上爬还好，一停下来就突然意识到现在是深夜，即使仍然在夏天，寒冷还是愈演愈烈还是渗透进已经疲惫的身体里。


    人的注意力被寒冷吸走，心里反而放松了下来，终于有点累了，甚至开始犯困。


    袁俞冰哆嗦一下，在不大的位置上动来动去：“喂，聊聊天吧。起码还要在这里坐一个小时，直接坐在地上可真冷。”


    她没话找话：“刚才我看见几个早餐店，我们一会下去吃早餐，我现在想吃牛和火锅。”


    范铭瑶：“大早上的，火锅不开门的吧。”


    王疏雨：“吃完直接昏睡过去，下不了山了。”


    袁俞冰摇摇头：“明天继续休假就好了，我们直接住在山上一天多好玩。可惜，明天就要回去训练了。”


    李斯吸了吸鼻子，有几滴山中的水雾凝结在她的鼻子上，接着打开了话匣子：“这是我决定当个游泳运动员以来第一次熬夜。”


    几个队员坐在她旁边没有说话，头靠着头望着前方没有日出的黑暗天空，虽然平时有调侃但她们都因为自己的付出而明白同行的队员们的付出。


    尤其是这个用尽全力的家伙。


    “但也是第一次休假。”


    “好久没这么放松的时刻了，感觉还挺好的。”


    丁灵蔚好奇，她平时累了就会给自己放假：“你们平时都不休假吗？”


    袁俞冰：“她会自己‘加班’。想想她背包里的哑铃吧。”


    袁俞冰略显沉重地深深地叹了口气。


    “奥林匹克是我的梦想，是我的人生目标。”李斯看着远方的黑夜，准备娓娓道来。


    她好像就是为了游泳而生的，从自己还是个懵懂的小屁孩时，总是能够毫不费力的第一个到达终点，但那时的她还不明白这代表了什么；


    第一次正式参加幼儿比赛，她只是有一次稍微兴奋地仰起头，迎来的却是众人的惊异之声：“哇，这孩子天才吧！整整快了半圈。”


    第一次被幼儿园老师介绍的启蒙教练拉到一边说：“这孩子在我手里是大材小用了，百年难得一见啊，以后要往专业的路子上走。”


    第一次业余比赛有专业人士来看，看完后他递过来一张名片，上面是那个全国有名的教练：“这么好的苗子，家长有精力可要好好培养啊！不要浪费了。”


    妈妈带她到省队见到了那个名片上的人，她说：“这孩子天生就是游泳的料，水感也好！”


    接下来是一次又一次的训练和比赛，比以前更加严格和辛苦。


    但是，同样的所向披靡，无一败绩。


    但她好像逐渐在这之中找到了自己的使命。


    她愿意做，做得很好。


    此后日复一日的训练，没有娱乐，没有休假。


    于是总是能赢，也能够在这之中找到快乐和成就还有逐渐发现的一双母亲重新活过来的眼睛。


    母亲年轻时是踢足球的好手，但是走着走着无形的阻碍越来越大。


    “踢出肌肉腿多不好看。”


    “女孩子乖乖的才好，天天土沉沉的成何体统。”


    “操场就那么大，没有空的地方啦，你们踢的也不好，把草地让给男生吧。”


    最后，大到她不经意间就开始放弃，把大家扩宽过的甚至稍显拥挤的路也当做自己唯一的路，然后按部就班。


    成为一个「女孩」


    但是，


    运动过，


    奔跑过，


    碰撞过，


    挥洒过，


    就不会忘了那种感觉，生命力本身昂扬的感觉，掌控自己身体的感觉，肆意欢笑的感觉，彼此奋力竞争又通力合作的感觉。


    让她们彼此链接的网越来越具有张力，也许球员之间会相互吵架、因看不惯的举动而互相埋怨，但在一起奔跑、抵抗、挥洒之后，身体与身体，肩膀与肩膀在抢球的过程中对抗在一起，压力与不满通过另一种方式更快速直接地释放出去，她们之间更具有弹力，不会轻易再被其他分割。


    在下一个共度的瞬间，明白彼此共同的处境与心意。


    很奇怪，运动中的对抗，让灵魂也变得更加轻盈。


    那种从本能生长出来的东西，无法被规训也无法被忘记。


    它是种子发芽的土壤，是一起长出来的叶子，也是每日沐浴的阳光。


    她耳边甚至传来母亲年轻时在草地上奔跑的声音。


    “喂！跑快点！”


    “传球！传球！看我！”


    于是，在她出生之后，还是个小婴儿不会说话，不能踢球的时候，母亲就常常带她去和别的小朋友一起游泳。


    她像个小乌龟一样扑腾。


    没想到，本来只是培养运动的兴趣之意，但却找到了她值得为之奋斗的事业。


    在一次又一次的胜利中。


    她想：也许我生来就是做这个的。


    在加入省队后的半年，教练就言之凿凿地告诉她的爸妈：“只要没有意外的伤病，你们家孩子，以后是要拼奥运会的。”


    这一刻马上就要来了，李斯出成绩的时间，比绝大多数运动员都来得早。


    王疏雨：“李斯，你知道吗？我好羡慕你。你有天赋能游出成绩，可我不知道自己……”


    范铭瑶：“你说什么呢，你可是我们的第二名。”


    王疏雨：“第二名很难杯看见不是吗？而且我以后可能连第二名都不是了。去了国家队可能是第三名第四名，更何况世界赛……”


    李斯：“换个角度，无论成绩怎么样，我们总要找到自己为之努力的事不是吗？我们和学校里那些还在摸索的女孩们比起来已经很幸运了，这么早就找到了自己的热情并且可以为之努力。”


    王疏雨低着头，头发遮住她的三分之一脸：“我不太确定，也许我可以走一条更稳妥的路，像学校里的女孩们


    一样。”


    李斯：“然后呢？你要再去找到自己热爱的领域吗？”


    王疏雨：“也许我可以像大人们说的一样，书里写的一样，传统里规范的那样，和喜欢的人谈恋爱，结婚，然后找一份稳定的工作。”


    她接着说：“这样走也许更没有意外，更能发挥我的优势，我妈说我的肌肉练得越来越大块了，这样不好……”


    李斯默默道，声音闷闷的：“对呀，你长得这么漂亮肯定可以找到不错的人。”


    她觉得不对，又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干涉别人。


    袁俞冰：“疏雨，你不是也跟我说过游泳的时候很快乐吗？我爸爸跟我说人最重要的就是多去体验，你说的这种人生很无聊诶。”


    王疏雨：“那为什么之前大多数的人都这样选择？”


    袁俞冰：“她们根本没有在选择吧。”


    王疏雨似乎也不确定：“我不知道……”


    旁边的人欢呼起来。


    天亮了。


    太阳还没正式出现但是已经带走了黑暗。


    大家纷纷站起来。


    王疏雨也率先跟着站起来，身姿挺拔和不运动的人一下子就能区分出来。


    她提高自己的音量想要打破刚才有点沉重的谈话：“快来快来，要日出了。”


    她们也跟着。


    “太阳漏出个角了！”


    话还没说完，太阳忽然就蹦到半空中，淡淡的橘色，一下子把雾里的湿气都冲散了。


    “哇！日出好快！原来太阳是蹦出来的。”


    李斯还坐在地上。


    丁灵蔚见状要去拉她。


    她微微咬着牙，没出声，只张着嘴，指指自己的腰：“腰有点痛，要等一下起来。”


    所有人在阳光下都被镀了一层偏橘调的金色，除了李斯。


    袁俞冰也察觉到了什么，回头正好看到她指着自己的腰，一下子有点急了：“你的伤复发了吗？”


    李斯脸上有点抱歉：“可能不应该熬夜做负重训练，但我没背多少，没想到会痛。”


    “一晚上没睡又背这个，你就作死吧！”


    “给我吧你。”袁俞冰把她的背包抓过来，看她的不开心的脸色是想要骂人的，但是又忍了忍，忍住了“回去之后先去找队医按摩吧。”


    “你小心一点，我等着看你拿世界第一呢。”


    “知道啦。”


    “我们坐缆车下去吧，不然我会发火。”


    “知道啦。”


    “一会我去帮你还衣服，你就在缆车哪里等着吧。”


    “知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