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无礼
作品:《醉捞明月》 元蒙笑着,眼睛却像是淬了毒:“那依成王殿下之见,烈月嫁给谁合适?成王殿下么?可据我所知,成王已有正妻。我北燕公主怎能为妾。”
李仪脸色更沉。
元蒙见状,没有再提联姻之事,而是转了话锋:“大豫也知,凉州幽州及荣州西北三城大旱连年。大豫尚如此,我北燕灾情更是严重。我此番前来,便是想请大豫伸出援手,助我北燕。北燕与大豫的永隆和议上面言明,大豫每年赐北燕三十万两白银及二十万匹绢并七万斤茶叶。白银绢布茶叶贵,可粮食更贵。不知大豫是否愿意把白银三十万两和二十万匹绢换成一百万石米麦?”
弘宣太后道:“如今米价一两二石,三十万两白银只能换六十万石米。二十万疋绢只够换十四万石粮食。二者相加,并不足以达一百万石粮食,即便加上七万斤茶叶,也并不够。”
元蒙笑意盈盈:“有道是国以民为天,无民何来国?北燕民众皆我之子孙,子孙受苦,我等亦是痛心。北燕愿以城池换取粮食,一座城,换一百万石粮食,不知大豫做不做这个交易?”
喻观澜暗骂一句厚颜无耻。
西北凉州旱灾最严重,这几年年年都要朝廷拨款赈灾,更别提北燕。北燕那几座城都是受灾之城,换来了还得拨款赈灾,这交易北燕还真是稳赚不亏。
朝臣们窃窃私语议论着。
成王和太后都没有表态。
右都御史严玄豁然起身,他须发皆白,拱手作揖道:“陛下,臣以为,此事不妥。”
元蒙看着他:“哦?严御史认为有何不妥啊?以城池换粮,我自认北燕已出了万分的诚意了。”
严御史这个人喻观澜知道。
这人可以说是个怪人。和喻修齐的铁面无私略带世故比起来,严御史这人是真不怕死,也是真敢说。他终身未娶,孤身一人,曾因不会说话得罪不少权臣,一大把年纪靠着资历才熬到了右都御史的位子,却还是被喻修齐这个后生压了半头,也不曾入阁。
京都有句话叫宁遇喻修齐,不遇严御史。严御史可比喻修齐要公正得多,是个实实在在的谏官。武宗年间甚至写长篇大论痛斥武宗太过急于求成,置大豫百官万民于不顾。后来武宗战败,这不怕死的又谏言骂了一顿,被恼羞成怒的武宗皇帝谪去了一个南边的小县当县丞。
面对皇帝他都不怕,元蒙更不怕,直言道:“你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西北三州已经连年大旱需要朝廷拨款赈灾,你北燕蛮荒之地,便是王都拿来换粮,大豫也不会多看一眼!空手套白狼,朝廷还得赈灾去换来的城池那里。我平生未曾见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喻观澜险些笑出声。
这老头子没少针对她,也不能算针对她,严御史针对一切人,皇帝也不例外。这人比礼部尚书还顽固迂腐,一旦细究什么事必定打破砂锅问到底,息事宁人这四个字从来没有出现在严玄身上。
喻观澜曾多次被严御史骂的狗血淋头,但这人在读书人里威望很高,为了大豫着想,喻观澜只能捏着鼻子认下。好在她掌权时严御史已驾鹤西去,不然喻观澜怕是每天都得被严御史骂得狗血淋头。
元蒙脸色很难看。
不止他,北燕其余五个使臣的脸色都很难看,只有元烈月面不改色,仿佛被骂的不是北燕。
元蒙连连冷笑:“都道大豫乃礼仪之邦,原来这便是大豫的礼?”
“非也非也。”严御史摇头晃脑,“你来我往,礼也。对有礼之人,当奉上宾,以礼相待;对无礼之人,当如猪犬相待也。”
元蒙不是很精通大豫语言,严玄的话他不能完全理解,却听懂了最后一句当如猪犬相待。他怒极,看向弘宣太后:“原来大豫就是这么待北燕的?既然如此,我看也没有和议的必要了!”
霍瞻重重咳了一声:“我也觉得没有必要。太费银钱了,这点钱充做军饷,那可是再好不过了。你觉得呢?诸位觉得呢?”
元蒙忌惮地看了眼霍瞻,坐了下来,深吸一口气:“失礼。”
李仪赞赏地看了眼严御史,嘴上斥道:“北燕乃我朝之座上宾,严御史怎能如此无礼相待?扣一年俸禄,好好思过。”
弘宣太后打圆场道:“严御史也是一心为过,效忠大豫五十载,功高劳苦,便罚半年俸禄。”她看向元蒙,含笑道,“严御史为人向来如此,大豫崇尚诤臣,还望北燕王爷莫要怪罪于他。”
元蒙皮笑肉不笑:“怎敢,怎敢!”
这话像是用牙缝硬生生挤出来的一般。
弘宣太后和李仪不睦,她是要拉拢北燕,却不会蠢到接个烫手山芋。日后江山改姓,西北仍是心腹大患。弘宣太后巴不得李仪和北燕斗个两败俱伤,自己好坐收渔翁之利。
喻观澜悠哉地端起酒杯轻抿一口。
御膳房的厨艺是不错的,但是国宴不归御膳房管,而是归光禄寺和鸿胪寺管。光禄寺的手艺自然不如御膳房,连侯府的厨子都比不上。喻观澜只略尝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万世殿内一时寂静无声,元蒙受了气,一直沉着脸色喝酒吃菜,边吃还边挑剔:“大豫的美人美酒好,却没有美食。这一道炙羊肉做得同我北燕比起来差了万倍。”
李仪轻飘飘道:“恕罪。炙羊肉为北燕特色,这是我朝特地为北燕备下的。大豫人做出来的北燕菜自然不比北燕人做出来的,王爷别太挑剔。”
元蒙脸更黑了。他眉心挑了几下,搁了筷子就起身道:“臣不胜酒力先行告退,陛下享宴罢!”
李元策童声稚嫩:“王爷慢走!王公公去送一送王爷。”
元蒙闻言走得很快,一眨眼便没了身影,北燕使臣和元烈月也跟着离去了。他们一走,万世殿中骤然放开许多,南阳侯低声道:“严御史说话还是有那么点中听的。”
喻观澜很赞同他这句话:“只要不对自己说,他的话,向来是很中听的。”
话音刚落,喻观澜敏锐地觉察到又有人再看自己。她抬眸看去,却发现李仪、李元策、徐太后竟都在看她。
她是什么一眨眼就会不见的国宝??
一个两个,都看着她作甚!
南阳侯离喻观澜最近,自然也觉察到了三人的目光,尽管只有几瞬。他压低声音:“太后娘娘和殿下怎都在看你?”
“嗯?”喻观澜举着筷子淡定道,“父亲看错了罢,看我作甚?我又没权势。想来是在看父亲。”
南阳侯勉强接受这个说法。
宴会主人公都已经走了,再过两刻钟,太后借口身体不适先走了,紧接着没多久李元策就宣布散宴。
李元策和李仪朝殿外走去,群臣跟在二人身后,目送李元策乘着仪仗远去,作揖恭送。
李仪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朝着喻家祖孙三人走来。
喻修齐平静道:“成王殿下有何吩咐?”
李仪盯着喻观澜,似笑非笑道:“这是喻阁老的孙子么?”
“是,”喻修齐不卑不亢,“这是微臣之孙。”
李仪点了下头,居高临下地望着喻观澜,眸子仿佛黑幕,把所有情绪都笼罩在这之下:“你叫什么?”
喻观澜忍了又忍,低声道:“回殿下,臣名喻观澜。”
“观澜。”李仪轻轻地笑了,忽然凑近喻观澜,“倒是个好名字。观水有术,必观其澜。”
喻观澜面无表情。
李仪说完这句话便转身乘着轿辇走了,喻观澜真的怀疑这人是不是磕坏了脑子。她紧蹙着眉,对喻修齐和南阳侯微微摇头,加快脚步往宫门去了。李仪的反常和他先前眼里暗藏着的杀意和恨意,都让喻观澜感觉不简单。
李仪没有任何理由对她起杀心。
目前来说,没有。
她上辈子亲手结果了李仪的性命,这辈子却还不曾对李仪做什么,甚至在京都都籍籍无名,没有才气名气,李仪没有动机对她下手。
马车之上,喻修齐和南阳侯面都有异色,南阳侯问:“你和成王殿下相识?”
喻观澜斩钉截铁地摇头:“不认识。只是见过。我知道他是成王,他知道我是喻家少爷,仅此而已。我也不明白……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喻修齐脸色沉沉,看着南阳侯欲言又止,像是顾忌什么,最终没有出口。
喻观澜心事重重地回了云起阁。
南阳侯则是被喻修齐叫去了松风院。
老太太和喻修齐并不住在一起,喻修齐住在前院的松风院,拒绝旁人来打搅,只见几个子孙和幕僚。入了内堂,喻修齐让人看好大门,开门见山地问:“成王为什么会注意到如晔?因为你?”
南阳侯也皱着眉:“……儿子不知。儿子私下里见过成王殿下两次,第一次是成王殿下欲拉拢我,第二次成王殿下把我叫去,却是问了问观澜。”
“问观澜?”喻修齐直觉不简单,怒喝道,“从实招来!不然我没有你这个儿子!”
南阳侯眸光闪了闪,垂眸道:“殿下问我,喻观澜是不是我的儿子,我说是。”
“喻观澜是你的儿子吧?”烛火有些昏暗,李仪面容俊美,黑沉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他今年多少岁?”
“回殿下,观澜是臣嫡次子,今年十四了。”南阳侯如实回答。
李仪意义不明地笑了几声:“喻观澜啊……你跟你儿子关系怎么样?”
南阳侯虽有不解,却还是答道:“臣只剩下观澜一嫡子,自是万分疼爱。观澜乖巧懂事,亦是臣之爱子。”
“哦。爱子。”李仪重复了这两个字,忽的大笑:“哈哈哈哈……乖巧懂事?喻观澜看着可不像是乖巧懂事的模样。想必你很快就会改变想法。”
“殿下认得观澜?”喻修齐皱眉。
南阳侯道:“我当时也是这么问的。可殿下并未答话,让暗卫把我送走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殿下话语间,与如晔似乎……十分熟稔,像是很了解如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