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柳家

作品:《长安小娘子

    柳长昀听到推门声,忙掩了神色,他不愿意让他阿娘担心。


    “阿娘,没什么,就是阿耶写了份表章,被广平郡王瞧见了,应当无碍,或许是殿下小题大做了……”柳长昀尽量把这事描述地没有那么骇人,毕竟他阿娘不懂政事。


    柳夫人瞧着柳长昀脸上勉强挤出来的笑容,以为只是父子间的普通争吵,所以并未放在心上,她为了缓和气氛,转移话题道:“阿娘已经找好了官媒,院子里那些礼加上我之前早早就备好的,也算是够了,我今日先让媒人去郑家把婚事敲定,省得夜长梦多,你就再去瞧瞧是否有哪样不合仲宁心意,阿娘可以提早换掉。”


    柳长昀脸上的表情僵住了,他推开柳夫人拉着他胳膊的手,跪在地上,声音发抖,“阿娘,我,我与仲宁的婚事怕是不成了……”


    两行清泪从他脸上滑落,倒影出柳夫人惊愕的面容。


    “儿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柳夫人慌忙走过去跪在柳长昀面前,扶住他的胳膊。


    柳千野也闻讯过来了,见他阿娘和柳长昀都跪在地上,“长昀,到底怎么了?”柳千野有些紧张,手上把柳夫人从地上扶了起来。


    “阿兄,阿耶写了份表章,里面说安禄山意图谋反,现已经交到尚书省了,广平郡王殿下最晚能按到后天,再迟一些,就会交到大家手里了……”柳长昀面容悲戚地喃喃道。


    柳千野看了柳夫人一眼,笑着哄说:“阿娘,这事我与长昀会处理的,您先回房歇着吧。”


    柳夫人有些犹豫,又看了眼柳长昀,还是去找他们阿耶了。


    刚关上门,柳千野就面如死灰,“上一个这么说的人已经被大家赐死了,这事才过去多久,阿耶是昏了头了吗!不行,我去求右相,那份表章必须拿回来……”


    柳长昀哽咽难言,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他刚刚想去求太子缓和一二,在广平郡王那里就被拦住了,太子也认为安禄山有谋反之心,但所有人都知道那样做就是在触大家的霉头,如今有人甘愿做下一只出头鸟,太子自然乐见其成,况且之前他阿耶一直追随李林甫,太子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替他说话的。


    “郎君,事情真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了吗?七舟长这么大,还未见过柳长昀如此失态的模样。


    柳长昀摇了摇头,他自己也不知道。


    过了一会儿,柳千野丧气垂头地回来了,“李相病重,我连相府的门都没进去,我使钱问了李府的仆从,说是李相病得连床都下不来了,大兄已经去四处活动了……”


    但他们俩心里基本上已经明白,这事拦不住了,连广平郡王都撤不下来的表章,背后定然是有人在操纵整件事。


    “长昀,你快些,去找广平郡王,”柳千野猛然反应过来,“咱们能活一个是一个,使多少钱都行,求广平郡王把你摘出来,快去啊!”


    柳长昀用袖子抹掉脸上的泪水,“阿兄,我哪里都不去,柳家在哪,我就在哪。”


    “长昀!”柳千野喊住即将出门的柳长昀。


    柳长昀冲柳千野笑了笑,出门去了杨国忠的府邸,杨国忠此时正在后院与虢国夫人嬉笑玩乐。


    “柳长昀,我记得那个小子,不过,他不是李林甫的人吗?”杨国忠给虢国夫人捏着腿喃喃道。


    虢国夫人满脸笑意,听到杨国忠的话来了兴趣,“是个什么样的小子啊?喊来让我瞧瞧,”说完话就在杨国忠脸上亲了一口,眼神魅惑。


    柳长昀被人引进去的时候,虢国夫人正在抱着她的拂林犬半卧在贵妃塌上,香肩半露,松松盖着个白狐披肩,杨国忠坐在屏风前面,屏风后便是虢国夫人。


    “你来见我,有何事?”杨国忠不耐烦地看了一眼正在水亭下行礼的柳长昀。


    “杨相,长昀来是求杨相饶我阿耶一命,”柳长昀跪在地上并未起身。


    “你这话是何意,难道意指本相残害同僚不成!”杨国忠把白瓷茶盏重重地摔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杨国忠之前做御史中丞的时候,曾与柳长昀他阿耶共过事,柳长昀他阿耶当初对杨国忠颇有微词,他以为杨国忠不知道,如今瞧着李林甫要倒了就又求到了杨国忠那里,但杨国忠可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他假意要柳长昀他阿耶显示显示诚意,柳长昀他阿耶就拿安禄山的事做了投名状,结果正中圈套。


    柳长昀跪在地上叩头。


    “长昀绝无此意,只是,我阿耶他年岁见老,若是杨相能放我阿耶一马,我们柳家所有人都愿辞官归乡,再不踏入长安一步,求杨相垂怜!”


    柳长昀这个头磕得极重,碰到了鹅卵石上,当场就溅了血。


    “小乖乖,都出血了,擦擦吧,”柳长昀刚抬头,就听到了一个魅惑的女声,虢国夫人从屏风后面光着脚走了下来,半露香肩,蹲在了柳长昀面前,“长得倒是个好模样!”虢国夫人仔细打量了打量柳长昀的脸,情不自禁地说道。


    柳长昀一时僵住,不敢动弹。


    “杨钊,这孩子我喜欢,应了他吧!”虢国夫人起身对不远处的杨国忠随意地喊道。


    但杨国忠并不打算就这么轻易放过柳家,他开出了条件,“如果你阿耶亲自来同我讲说他老迈昏聩,不辨黑白,愿意就此归乡遁世,那表章,我可以不交给大家。”


    “多谢杨相!”柳长昀又伏在地上叩了个头,鲜血直流。


    杨国忠让柳长昀退下,却被虢国夫人伸手拦住了,“哎!小乖乖,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该如何谢我?”


    “咳咳咳!”杨国忠看了虢国夫人一眼,要她注意分寸,虢国夫人只能不情愿地放下了手。


    “夫人大恩,长昀做牛做马无以为报,”柳长昀低着头不敢直视虢国夫人。


    虢国夫人瞧出了他的紧张,故意戏谑他道:“既然郎君说要做牛做马,那便敬我一杯酒吧,”话毕,虢国夫人就摆手要婢女送上来两杯烈酒。


    “长昀,敬夫人!”柳长昀从婢女手上接过来酒杯就要一饮而尽,又被虢国夫人拦住了。


    “这多没意思啊,柳郎君,咱们喝个交杯酒,”虢国夫人一步步走近柳长昀,嘴上的口脂鲜艳欲滴,虢国夫人在坊间的浪荡名声可是传得沸沸扬扬。


    柳长昀拿着酒杯的手一时间僵在半空中。


    “郎君不愿?那刚才本夫人对杨相的话可就要收回了,”虢国夫人在柳长昀耳边低语道。


    柳长昀想到柳家,一狠心,“不是,长昀并非不愿。”


    在虢国夫人身上浓烈的熏香味道的包裹下,柳长昀同虢国夫人喝了交杯酒,一饮而尽,在喝酒的过程中,虢国夫人在他耳边低语说若是他来日想飞黄腾达,尽管来找她,她会让他如愿以偿。


    柳长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杨府的,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或许是磕头磕的脑袋有些不清楚,又或许是喝的那杯酒酒劲上来了,他不记得虢国夫人是否亲了他的脸,又或者没亲。


    他刚走出杨府,就不受控地扶着墙吐了出来,使劲扔掉了虢国夫人递给他擦血的手帕,整个人似乎要被那种恶心的感觉给淹死了。


    “郎君!”七舟看着柳长昀的模样,吓了一大跳,慌忙用袖子给柳长昀擦了擦额头上的血。


    柳长昀疼得倒抽一口凉气,整个人像被抽走了精气神一般,脊骨蔫蔫地弯了下去。


    “七舟,我们走吧,”柳长昀轻声说着,眼里黯淡无光,但事情总算是有了转机,他没有白来这一趟。


    但困在网中的鸟儿似乎无论怎样奋力挣扎都无法逃脱被宰杀的命运。


    “你个畜牲!你在胡说些什么!要我辞官,我凭什么辞官,你去杨府做什么,你个小畜生你以为你翅膀硬了就能来做我的主了,我呸,要我去找杨国忠辞官,我宁愿死!”柳中丞弄巧成拙被柳长昀发现后,开始恼羞成怒,拿着手里的笔筒就朝柳长昀头上砸去。


    柳长昀跪在前面,丝毫不躲,额头上又开始流血。


    “阿耶,我求您,求您了,就当为了阿娘和这一大家子人的性命,您去服个软吧,儿求您了!”柳长昀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泪流满面。


    “杨国忠之前同我说好不计前嫌的,定然是你个小兔崽子搅和的,开元年间大家可曾经夸过我两次,他不会为了一个臭胡人贬斥我的,就算是杨国忠在里面教唆,大家慧眼如炬,也不会被他蒙蔽的,不会的,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大唐,弹劾官员这是我身为御史中丞的责任,就算千百年后细数功绩,我也定然是大唐的功臣!”柳中丞一脚将跪着的柳长昀踹翻在地,依旧固执地不肯服软。


    柳千野也跪下抱住柳中丞的脚苦苦哀求,但他丝毫不为所动,“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柳长昀满嘴是血地看着他阿耶离去的背影,彻底绝望了,“他的身后名要拿我们所有人的命献祭啊,哈哈哈哈哈,”柳长昀甩开了七舟扶着他的手,踉踉跄跄地出了门。


    柳长昀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东市,“店家,来壶酒!”他晃晃悠悠地走进了他与郑仲宁常去的那家酒楼。


    店主一看是他,放下手里的账本就慌忙迎了过去,“柳郎君,您这是?”柳长昀头上一直在流血,白色绣竹圆袍上也沾了很多尘土。


    柳长昀不以为意,冲他笑了笑,“要两壶好酒!”


    店家让伙计把他带去了二楼的角落,此时客人不多,伙计给柳长昀找了个屏风,先给他上了一壶茶。


    “可伺候好了,上次郑娘子离开后,柳家那位差点没把我们罚死,这次可千万别出差错,”店主小心吩咐伙计道。


    可老话说得好,百密必有一疏。


    “柳郎君,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