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柳家
作品:《长安小娘子》 之前弹琵琶的那个小娘子又偷偷摸摸走了过来,她好奇地往屏风里探头,手上递给柳长昀一方干净的白色绣花帕子,让他擦擦头上的血。
“对啊,还有你,”柳长昀抬眸轻笑一声。
那弹琵琶的小娘子见柳长昀脸色有所缓和,便顺势坐在了柳长昀对面,“我给郎君弹一曲如何?上次郎君说我的琵琶好,给人弹曲最合适不过了……”
“哈哈哈哈哈,是啊,好琵琶,”柳长昀自斟自酌,额头上的伤口逐渐凝固,结成了血痂。
“劳烦娘子,帮我把我那个侍从喊过来……”
过了一会儿,七舟就出现在了郑府门前,他按照柳长昀的吩咐,开始处理他的身后事。
十月的长安很冷,不知不觉间,外面开始下雨了,细密的雨丝缠绵缱倦,酒楼里却琵琶入耳,柳长昀与那小娘子似乎是对初遇的小鸳鸯。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绿珠撑着把油纸伞在郑府东边的小巷里说道。
七舟并不撑伞,身上的褐色圆袍逐渐被雨丝打湿,他咽了咽口水,喉结微动。
“我说的是真的,自那次天长节过后,郎君就常常去寻东市酒楼里弹琵琶的那娘子,一直偷偷摸摸地不让我往外说,可郑娘子之前毕竟待我不错,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要来告诉娘子,还有啊,郎君曾经不止一次地对我说过嫌弃郑娘子不通诗书,迟迟不娶郑娘子其实是郎君的意思,但他碍于多年一起长大的情意,怕背上负心郎的名誉,才一直拖延至今,还把罪名都推卸到了我们中丞身上……”
绿珠并不信七舟这番胡话,冷眼瞧着他,“你是跟谁打赌输了吗?要你来这里浑说,你再在这里胡说八道,我真的撕烂你的嘴!”
绿珠撑着油纸伞就要回去,七舟站在小巷尽头,急忙喊道:“你若是不信,大可以拉着郑娘子去酒楼瞧瞧我所言是否为真,好心当成驴肝肺,我还忙的很呢,不领情算了!”
……
七舟气呼呼地冒雨走了,背影决绝。
绿珠撑着伞愣在原地,她思虑再三,还是把这事告诉给了正在亭子下描花的郑仲宁。
“绿珠,你别开玩笑了,你没瞧见我忙着呢吗,画花芯的时候不能分心的……”郑仲宁一点也不信绿珠所言。
但绿珠跪坐在一旁,神色凝重,那把油纸伞放在石凳上滴滴答答地往地上落水。
“七舟,当真是这么说的?”郑仲宁瞄了绿珠一眼,放下手上的画笔,问她道。
绿珠垂眸,浓密的眼睫毛下,一对眸子透出隐隐的光亮,“他,他似乎没有说假话。”
郑仲宁愣神片刻,站起身来。
“我们去瞧瞧……”
亭子下放着一副还未画完的雨中黄菊花,鲜艳地厉害,花瓣卷起的边叶似乎已有了凋零之兆。
东市里的路,一下雨就有些泥泞难走,郑仲宁的淡粉色裙摆都被沾上了泥水。
“娘子,若是柳郎君真的如此做了,可怎么……”绿珠给郑仲宁在一旁打着伞问道。
郑仲宁手上提着裙摆,语气坚决,“没有这种可能性!”
酒楼的白色招牌被风吹得在空中飘来飘去。
“柳长昀在这吗?”郑仲宁走到柜台前,低声问着正在打酒的店家。
“原来是郑娘子啊,柳郎君他在二楼呢!”店家用另一只手指了指楼梯。
整个酒楼都被琵琶乐曲声笼罩,郑仲宁带着绿珠和另一个仆役慢慢走上楼梯,就在郑仲宁踏上最后一阶楼梯,把手里拾着的裙摆放下时。
“柳长昀,”郑仲宁看着半卧在坐垫上,闭着眼享受琵琶乐声的男子,他怀里正搂着之前同她大声讲话的小娘子。
柳长昀一脸地震惊,熷地一下子就从坐垫上站了起来,与那弹琵琶的小娘子迅速划清界限,好似偷情被抓包了一般。
“仲宁,你听我解释!”柳长昀故作姿态,着急忙慌地朝郑仲宁走了过来。
郑仲宁瞧见了柳长昀额头上的伤,他眼里满是红血丝,脸色憔悴。
“解释吧,”郑仲宁立在原地低声道。
柳长昀没料到郑仲宁会是如此反应,愣了一下,又板起脸来,“就是你看到的这样,我今日也同你把话讲清楚吧,我早就觉得我们不合适了。”
话毕,琵琶曲断,那高眉深目的小娘子扭扭捏捏地走了过来,揽住了柳长昀的脖颈,“郎君,你怎么说了这么久的话啊,人家还想接着给你弹琵琶听呢!”
郑仲宁微微皱眉,眼里晦暗不明,“柳长昀,你现在随我回去治伤,我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你若是不走,我们自此桥归桥路归路,再不相见。”
柳长昀就势搂住了旁边小娘子的腰,恶语道:“你整日里不学无术,连首诗都做不出来,我可是当朝进士,你怎么配得上我?”
郑仲宁闻言扭头就走。
她拾着裙摆,“腾腾腾”地带人下了楼梯,绿珠转身看了柳长昀一眼,也紧跟上了郑仲宁的步伐。
“郑娘子,怎么这么快就走了?”楼下的店主慌忙从柜台里跑出来追过去,双手抖了抖。
绿珠忙着在酒楼门口给郑仲宁撑伞。
“撑什么伞!”郑仲宁生了大气,冒着雨就走出了酒楼,没过一会儿,浑身都淋透了。
柳长昀在瞧着郑仲宁走下楼梯后,就一把推开了搂着他脖颈的小娘子,“离我远些!”他低声斥她,格外嫌弃。
那小娘子倒也不生气,轻哼一声便下楼去了。
“郎君,郑娘子淋雨走了,”七舟站在二楼窗户边转头对柳长昀说道。
柳长昀闻言顿了顿,又迅速跑下楼去,他终究是不忍。
七舟紧随其后,“郎君不可,要是追过去就前功尽弃了!”柳长昀被七舟死死拦住。
“郑府离这里好一段路呢,她会生病的!”柳长昀望着远处在风中摇曳的树枝,眼底噙着泪,低声喃喃道。
郑仲宁一直冒雨走到胜业坊附近,突然遇到了出门来的裴雨,她胳膊上搭着碧绿色的披帛,旁边的婢女给她打着伞。
“你怎么了?”裴雨拦住了郑仲宁的去路。
“好端端地,干嘛下雨不打伞?”
郑仲宁并不答她,连看都不看她就从旁边绕了过去,“郑仲宁,你疯了!”裴雨叉着腰转身唤她。
裴雨的怒气还未消,刚走了一段路,就又遇到了淋雨赶过来的柳长昀,“今天怎么了?一个两个的都淋雨,难不成这是长安时兴的把戏吗?”
“长昀,你怎么了?”裴雨看着柳长昀额头上的伤,触目惊心,血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流。
柳长昀也不跟她说话,冷着脸走了。
“七舟,到底怎么回事!”裴雨生气了,手上死死拽住七舟,“你不跟我说清楚,今天就别回柳府了!”
“裴娘子想知道什么?”
七舟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有气无力地说道。
“郑仲宁和长昀怎么了?”裴雨好奇地看着七舟。
“闹掰了,再也不说话了。”
……
看着七舟离去的背影,裴雨兴奋极了,瘦长的小脸从未如此开心过,她当即决定不再去找张家娘子看她的玉簪子了。
“他们俩变成这样,我不就有机会了!”裴雨激动地拍了拍手,兴高采烈地回家了。
“三娘,你怎么这么高兴啊?”裴雨经过门廊的时候,突然遇到了她二姊,裴雨小心翼翼地低头行礼,别看裴雨在外面趾高气昂地,在家里她可吃不开,尤其是在她嫡出的二姊面前。
“没什么,我就是出去逛了逛……”裴雨低声答说。
“你哼哼唧唧在干什么,做这幅狐媚样子给谁看!”裴雨被她二姊嫌弃回话的声音小,就责罚她跪在廊下不许起来。
裴雨气得手攥成了拳头,雨水被风吹在她脸上,冷得很,“真是倒霉,怎么碰到这个祖宗回娘家了!”她暗暗咒骂道。
但裴雨根本不敢反抗,裴家主母出身陇西大族,她二姊的外祖家势力庞大,哪里是她一个庶女能比得上的,要不是因为她阿耶疼爱她,就凭她那卖鱼的祖父母,她在府里是无论如何也吃不开的,其实,现在也吃不开。
郑仲宁冒着雨回到家,把她阿娘吓了一大跳。
“玉娘!”郑夫人慌忙让人快些给郑仲宁换上干净衣裳,郑仲宁浑身都湿透了,衣袖滴滴答答往下漏水。
郑仲宁在内里换着衣裳,郑夫人在外面问绿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长昀不是那种孩子!”郑夫人也不相信。
刚欲接着问下去,郑仲宁就换好衣服出来了,“阿娘,我回房间了。”
郑夫人让婢女都退下去,“玉娘,即便是长昀真的说了那种话,你也不可自轻自贱,你阿耶之前说你虽不喜读书,但大事上从未出过差错,处处礼数周全,如此,便够了,阿娘也是这个意思,你不要去管外面那些风言风语。”
郑仲宁点了点头。
她知道柳长昀是故意那样说的,两个人一起长大,她自然了解柳长昀的脾气,郑仲宁并不是生气柳长昀与那弹琵琶小娘子的事。
“郑娘子会信您说的那些话吗?”七舟跟在柳长昀身后问道。
柳长昀看着院子里仆从没来得及收拾进屋子里的采买的东西,箱子上的大红花都被淋透了,耷拉着往下坠。
“她当然不会信,仲宁太了解我了,但这已经够了,她知道我在想办法跟她划清界限,本身,就已经足够让她伤心了……”
柳长昀脸上不断有雨水滑落,只是,不知道是雨珠还是眼泪。
郑仲宁她阿耶晚上回家后,带回来了一个重要的消息,吏部说柳长昀自请前去灵武郡任职了。
“他好端端地为何要离开长安?”郑仲宁察觉到了不对劲,柳家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但郑侍郎不知道,柳家口风很紧,根本打探不出来。
“坏了,绿珠,现在什么时辰了?”郑仲宁有些着急地望向窗外,一片漆黑。
绿珠估摸了一下,“大约已经亥时了,娘子,怎么了?”
“我答应崔湛下午要去西市见他的,结果我给忘了!”
“都这个时候了,崔郎君应该已经回家了吧,坊门都关了,”绿珠给郑仲宁收拾着衣裳。
西市,赵家铺子前。
崔湛打着油纸伞等了郑仲宁一下午,一直到胜业坊坊门关闭都还站在原地,他出来的时候还未下雨,穿得很少,站在雨中有些发抖。
那时候,他的侍从让他先去客栈里避避雨。
“我跟仲宁说的是在这里,我若是去了其他地方,她来了会找不到我的,”崔湛执意不肯离开。
街上的人群撑着油纸伞来来往往。
崔湛翘首以盼,可始终没有见到郑仲宁的身影。
“郎君,我替您在这看着好不好,我认得郑娘子的,她来了,我把她带去客栈找您,这天太冷了,雨天又潮湿,在这站久了,您的旧伤会犯的……”
崔湛摇了摇头,“仲宁答应我要来的,我得在这等她。”
随着承天门的暮鼓敲响,崔湛始终未等到郑仲宁,他落寞地去了客栈休息,坐在床上,右腿疼得不能动弹。
“郎君,我买了药,您先敷一敷,”侍从递给他一方包着热草药的帕子,崔湛的腿上有很长一条大疤,那是他在天宝十载带兵遇到叛军的时候留下的。
“许是郑娘子今日有事,所以未能前来赴约……”
崔湛之前在西市瞧见了一家卖鹦鹉的,他记得郑仲宁好似对这样的物件很感兴趣,但他又不知道郑仲宁会喜欢什么样的,便想着要她来挑一挑,所以那天宫宴他去找她说了这事,他还提前准备了烟花,想晚上放给她看。
一场大雨,全都泡汤了。
“我,很想日日都见到仲宁……”崔湛听着外面的雨声,心绪起伏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