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命由我

作品:《孤家寡人

    梁封城在台下看着赵叔韧的动作,心中一紧。他现在是常用腿受伤,若以左腿使力许力道不及;若不顾伤势以右腿蓄力,虽能咬牙挺过痛感发出致命一击,可过后毒性必顺经脉蔓延,恐难遏制。


    而眼下赵叔韧的动作,显然是选择了后者,他这是拼出命了。


    台上的赵叔韧做好准备,对方捂着胸口勉强站直身体,即将再发出短箭之时,恍惚间只觉得一阵刀风袭来,是赵叔韧牟足了力气攻至眼前——


    最后一瞬,赵叔韧手腕一转,刀刃转为刀杆砍向了对方准备甩短箭的左肩。


    肩膀与脆弱的脖颈相联,女子骨架无能招架如此大的力道,竟直接被压跪下,下一刻,完全伏倒在赵叔韧身前。


    台下的考生屏住呼吸。有两位从官行至那人跟前,反复确认,她似乎已没了意识。


    “南鹤府祝华笙,二场除名!”


    台下骤然响起一片叫好声。


    赵叔韧听见宣读,终于长吐一口气,扶着手中的长刀缓缓坐在台上。


    卫方垣最先反应过来,直接招呼着跳上武斗台,扶着赵叔韧叫好:“行啊你小子!”


    梁封城拉着谢遄也要上台,只是赵叔韧满头冷汗,右腿的伤势让他无力站起。从官领着医官和抬担架的侍卫快步赶来,赶走了围着赵叔韧的人,连忙将他安置在担架上,医官先临时处理了他的伤口,随即连忙领着人去了阁内医伤司。


    第二组比赛马上开始,三人被从官赶下台。台下的考生们兴奋结束,又准备好看接下来的比试,众人对方才赵叔韧的冲击感慨不已,对使用淬毒暗器的祝华笙则褒贬不一,一时讨论声四起。


    热闹的讨论声里,一道着月白武服的身影转身而去……


    赵叔韧的伤势有些严重,上了担架就晕死过去,一点动静都没有,梁封城他们三个跟到医伤司大门口便被拦下,只能看着他被抬着进去。


    “平时瘦瘦小小一个,打起来还真是不要命。”卫方垣说,“无论伤势多严重,后日照样还要站在武斗台上,若是不去便算得落败。也不知道这小子能不能挺着上台。”


    “看着挺大,拿着也沉。”梁封城手里拿着方才掰开赵叔韧的手才拿出来的长刀,这东西要赶紧回去放到武斗台。“只要还活着,能清醒过来,赵叔韧就算是爬也会爬到武斗台的。你们看他今日的气势,那是做好了把命都交代在这里的准备。”


    谢遄这一路都没怎么说话,皱眉不知在想些什么。“你们可知道赵叔韧的来历?”


    “不知道。他从未提过,从官报名也只会报淘汰者的名字……不过刚才那个祝华笙,可真是阴毒,这才二场就用淬过毒的兵器,若是真让她赢了,还不知道有多少考生要遭殃!”卫方垣不平道。


    谢遄没有对祝华笙所为作出评价,反而继续说着赵叔韧的来历:“方才入医伤司前的考生纳录,我看到了——赵叔韧籍贯闾州。”


    梁封城与卫方垣双双停下脚步。


    “闾州?”


    “康氏那个闾州?”


    谢遄点头。


    闾州康氏世代武将,族人尤以从军为荣,即便是族中一个不起眼的小辈都是军中之人。


    据说康氏武功绝不外传,以此保障族中世世代代皆可安身立命,尤其每每在无因阁选试中夺得佳绩——至少在闾州,头名总能是康氏后人。


    “赵叔韧居然能打赢康氏后人,”卫方垣的语气中多了些敬佩,“深藏不露啊。”


    梁封城又在脑中回想着赵叔韧长刀取胜的一回合,片刻,轻笑一声。


    “怪不得。”


    他根本没有战败回乡的这条后路,若是这样无功无职地回去,恐怕会被康家撕碎的。


    许是抱着试探心思的考生居多,前半晌的对抗实在漫长又无聊,像第一组赵叔韧这种招招下狠手的反倒是少数。梁封城三人没有再回武斗台,转而去了宿房休息,好在他们的宿房距武斗台也不远,听着从官鸣锣报名的声音也能猜到轮到了哪一组。


    约两个时辰后,同是第八次的梁封城比卫方垣先上武斗台。


    照规矩,上台前先挑选兵器。


    梁封城此次入无因阁是带着佩剑的。


    当初先帝登基,恰逢梁如羽关北山大捷。为表恩赐,先帝特命人寻遍南元寻出一块重黑玄铁,以此铁石铸成两柄长剑,其中一柄作为梁如羽的佩剑随他征战数十年,另一柄则留在了澍原宗祠。


    梁如羽去世,佩剑随其一同入葬;另一柄则被梁修请回邢都王府,待大儿子梁封城长成,则交给他当作佩剑。


    有时想想这些往事,梁封城突然想着原来饶是威严非常的肃王,也如同寻常父母,会把家中一切好东西都留给自己的孩子。肃王当年代父镇守关北山那许多年,竟从未从祠堂中拿走过那把象征着胜利与军威的玄铁长剑。


    既将此剑带来了考场,自然是要用的,只是眼下还用不到。


    梁封城目光扫过台上的一众短剑长枪,最终停留在一杆十分普通、连普通花样纹路都没有的漆棍上。


    拿起长棍的同时,不远处的西台也结束了丁组第七次的比试,卫方垣终于上了台。


    两人隔着不远互相鼓了鼓劲。


    “此人虽重义,但行事冲动易惹祸事。梁公子是要成大事者,实在不宜与其深交。”


    一旁突然想起一道清澈冷静的声音,梁封城侧头看去,一劲装女子持柄横刀稳步走上武斗台。


    此女面容清秀,明眸似月,这一身装束与兵器倒是与其格格不入。“在下北鹤府,季寒商。”


    提及南北两鹤府,梁封城自然最先想到晨起那个用暗器中伤赵叔韧的祝华笙,虽不想先入为主,可心中到底有些气恼,只拿起了那杆长棍,微微点头:“澍原梁封城。”


    “梁公子因为祝华笙所为心生芥蒂,在下清楚。”季寒商按规矩把刀鞘交给从官收好,走近几步,“可武试规矩从未说明不允许用暗器或用毒,若到终场,哪怕直接以毒取人性命也是有的,祝华笙只是提前用了此招而已,梁公子心中芥蒂,属实没什么道理。


    且南鹤府考生表现如何与我北鹤府何干?在下只是想交个朋友,公子何必甩脸色呢?”


    这一番话下来简直让梁封城有火无处发。祝华笙虽以毒中伤赵叔韧,但到底没有坏无因阁的规矩。“可真有意思。你我如今站在武斗台上,已是生死不论的敌手,还交什么朋友?”


    “昔年肃王梁修尚是关北山大将军,驻守边境防范丰须,与丰须大将第五滨对阵为敌十数年。可二人年少曾同在南元习武——游山玩水时,还来过我们北鹤山呢——他们可也是至交好友。如今你我为敌,并不妨碍交友。”季寒商说,“公子是肃王膝下的得意儿郎,却如何不像肃王那般爱憎分明?常以外物左右,实不是个真正洒脱的性情。”


    很好,本公子就是喜欢这样的自己。


    季寒商说完这番话,两人也个字准备好了兵器,从官便鸣锣击鼓,呼道:“二场甲组第八次,比试开始!”


    两人相对而立,互相行礼,而后各自退后直至间隔十步,四下安静,比武开始。


    季寒商虽是女子,但个头却与男子不相上下,几能到梁封城眉眼处。左手握拳支撑右手手腕,右手中一柄横刀向右而持,右腿后撤,身形下移,呈防守状。


    梁封城眼中晃过横刀寒光,突然有些后悔自己选了个不见血的兵器。


    呼吸之间,大约是感到梁封城尚无进攻之意,只见季寒商手腕一转,刀锋立变,右腿使力,刹那间近乎冲到了梁封城眼前。速度之快,刀锋之近,在场之人无不倒吸一气。


    几乎同时,梁封城长棍横起,却未挡在横刀刀刃,而是直直阻在季寒商腕骨处。后者大概也没想到他会打到这位置,顿觉手腕酸麻,差点拿不稳横刀。


    季寒商压低声音说:“公子这手法实在该用剑的,若是用剑,只这一招我右腕便废啦。”


    梁封城说:“我定是要赢,却也不为废你的功夫。”


    季寒商神色一滞,以尚还酸麻的右腕狠狠抵着梁封城的长棍,使其一时间无法再改变招式,随即再转刀锋,刀刃直直划过了梁封城的左小臂。


    衣袖划破,鲜血渗出。


    她对梁封城做出了真诚的评价:“公子心善。”


    很好……梁封城额间流下一滴冷汗,本公子就是喜欢这样的自己……


    四字为界,武斗台上的气氛终于不再平和,转而变得硝烟四起。


    梁封城知道方才自己用了几成力,这样的重量撞击在一女子的腕骨上,对方就算骨头不断也要感到剧烈的疼痛,而见季寒商腕骨有些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便知道此人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个一根筋的主。


    季寒商感受到他的视线,不动声色地换成左手持横刀。“我说过,若公子用剑,这右手便废了,公子不必试探我的伤势。”


    “我只是不禁感叹南北鹤山雅韵之地,两位头名竟都如此——”嘴边寻摸出一个合适些的词,“倔强。”


    又是几个回合下来,季寒商丝毫不减进攻之势,梁封城也由防转攻,两人步步紧逼,不一会儿各自身上就多了不少伤口。


    梁封城一身崭新的劲装被划得尽是口子,每一处都隐隐透着血色。相比之下,季寒商身上倒是没什么看得见的伤口,只因为梁封城用棍,所伤处全藏在衣衫里。


    这场比试可算是打得耗时良久,台下的考生已有看不下去的,早早去了膳厅等吃饭。两人体力俱有极大消耗却也都不敢松懈,且既用长棍,梁封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对方因伤势下场,唯有耗尽对方体力方能获胜。


    可如今再看季寒商,这姑娘言辞犀利,出招果断,极是利落,每招皆以最小的移动进行攻击,几番下来根本没有什么费力的。


    失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