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命由我

作品:《孤家寡人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锣声,随即有从官喊道:“岘州钱文立败,首场除名——”


    这样的除名宣告声自比试开始就没有间断,只是这回喊完,有不再看比试的考生回来,互相议论道:“你看到了吗?主审官的脸色难看的很……”


    “主审官出自岘州,岘州的学生被除名,他肯定很生气。”


    梁封城把玩着茶盏,“文试因有徇私舞弊之嫌,陛下除主考官外,又亲设主审官;武试没那么多避讳,一场打斗下来胜负分明,便让文试主审兼任武试主考,另有皇城守卫司几位副将坐镇。


    今年的主审官陈竟省来自岘州,是岘州郡王之孙,与皇子同辈。岘州只有一位头名前来考试,如今首场便被除名,这陈竟省定是气极了。”


    “你知道的不少。”谢遄说,“能这样议论皇室,可见传言不假,确是个跋扈公子。”


    “……”


    好烦,再也不想和谢家人说话了。


    首场比试进行了三个多时辰,从前半晌一直打到后半晌,直到不用参加首场的考生们都按照宿房名单坐在了膳厅等用晚饭,最后一个打完的考生才拖着疲惫至极的身体和快成碎布的衣裳回来。


    众人十分同情地看了看他,随即松一口气,终于能开饭了。


    也是半个时辰之前,梁封城才知道同屋的另外两个考生,其中一个竟就是在考场外纳录时起了不小风波的卫方垣——他倒霉,被抽到了首场比武;另一个叫赵叔韧,则是在武斗台前看了半晌,这才没同他们碰面。


    梁封城就近给卫方垣夹了块炙肉,“你可以啊,不仅赢了,都没怎么受伤。”


    “我知道你,肃王府入不了族谱的大儿子。”


    梁封城挑挑眉:知道的还不少,对我定位十分准确。


    卫方垣身上实是青肿处不少,只是面上看不出来,衣裳一遮便真同没事人一般。如今梁封城这样说,他就顺坡而下,“我好歹是麓州武试头名,首场比试自然要大获全胜。”


    赵叔韧看上去年纪小,个头也瘦些,捧着饭碗闷头吃,时不时吐出几句实话:“我瞧着你被揍得挺惨,对方不用兵器,尽是拳脚,想来你身上青紫不少吧?后日又要上台,你得用些药。”


    “……”卫方垣一噎,顿觉没脸。可赵叔韧语气诚恳又是实话,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好给他挑了块大鸡腿,“赶紧吃吧,看你这细胳膊细腿,小细孩儿。”


    用完晚饭,留下的一百余考生听完从官的训导后各自回了宿房,有些房间已经空出床位,像梁封城他们这种满员的倒是少。


    卫方垣话多,一边上药一边把白日那个武试对手从头到尾分析了一遍,偶尔夹杂着几句骂。


    “听从官报名,说是岘州来的。岘州西北苍凉之地,果真功夫都要粗犷不少,拳头这样硬……不过还好,我没给麓州、崆州丢脸!”


    赵叔韧问:“又是麓州,又是崆州,你到底是哪里的?”


    卫方垣脸上有些骄傲,“我祖籍麓州,家中还算富庶,儿时随父母至崆州,便长在崆州。故而我既是麓州人,又是崆州人。”


    赵叔韧神色认真,“你在繁华富庶的崆州学武,却又回到稍稍逊色的麓州,同生长环境不如你的考生们比试,最终拿了麓州头名来到邢都。”


    他一字一句地说,于他而言是真的在询问一个自己不懂的问题,“这是好事吗?我不明白,但我看你好像很骄傲。”


    此言一出,满室寂静。一旁洗脸的梁封城把头都埋进水盆里,一手死死攥着谢遄的胳膊,生怕自己笑出声来。


    卫方垣脸都绿了,狠狠盯着赵叔韧,这厮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可赵叔韧神色之诚恳,双目之无辜,眉头微蹙,实在一副求知的样子。


    奶奶的,是真傻!卫方垣白了他一眼,继续低头上药去。


    留赵叔韧一人满腹疑问。


    “叔韧,这问题太复杂,我们都不明白。”梁封城捂着笑酸的肚子,“不过对你卫兄而言是好事,那便是好事吧。”


    赵叔韧想了想,重重地点头道:“梁兄说的对。”


    纳录时共有二百三十八人记名,首场比试结束后除名七十六人,剩余一百六十二人,这些人又被分为五组,每组三十二至三十三人不等。


    次日,有从官至每间宿房宣布分组名单,名单同样由抽签决定,分到哪里全凭运气。梁封城这间的四人倒是幸运,都被分到了不同小组,至少在淘汰对战时不必遇到,只是赵叔韧那组有个认识的,是纳录时见过的张舶帆。


    提到张舶帆,梁封城问起他与张舶缆兄弟二人来,卫方垣解释道:“虽说照南元习俗,儿女满十二岁时可自行选择入母族系或父族系,可崆州张氏是大家族,与先皇后姜氏有亲,故而张氏后人无论父母如何,大部分都会选择入张氏族谱。”


    他说,“就如舶帆、舶缆两兄弟,大哥张舶帆随母系,其母乃张氏第九代长女,张舶帆入张氏族谱后,便是第十代长子、当今张氏主君的长孙;


    而张舶缆,则是其父为张氏第九代第四子,张舶缆出生时前面已有了姑母、伯父所出的兄姐们,入族谱时排行第十代第七子,目前尚无弟妹,是张氏最小的孩子。”


    这一通排行听着乱,梁封城不禁感慨道:“虽说一府文试可取三人入邢都,比武试多两个,可也是万里挑一少之又少。这张家竟能文武全占?大哥入武试,小弟入文试,未免太厉害了些。那个张舶帆,看着清风明月,若是在大街上遇到,我定会觉得这是哪里的读书人,居然是武试考生。”


    卫方垣有些骄傲,“那是。张氏虽与先皇后有亲,可能强盛这么多年,自然与子孙后人十分争气是离不开的。”


    他安抚地拍拍赵叔韧的肩膀,“叔韧,若与舶帆大哥相遇,不要硬来,保全自己不被伤到即可,更无需失落。”话外意思是你断断赢不了他。


    赵叔韧好像没听到他说什么,手中还拿着众人的分组名单,自言自语道:“昨日纳录时,我见考生男女数目相当,如今分了组,考生中的女子却少了许多。”


    谢遄也去看,“能成为一府头名来到邢都,功夫自然是顶尖;可毕竟男女力量悬殊,假若一名女考生对抗时遇到了比她体型强壮许多的男考生,有时也是无力。”


    “这种情况,除非用暗器。”梁封城手中比划着,说道:“即便是长兵器,女子的力量也无法支撑她长时间与对方对抗,可若是用暗器,即便不近身也能伤他一二分。积少成多,长时间打下来,饶是在强壮的男子也扛不住这许多暗伤。”


    “可如果对方也用暗器呢?”赵叔韧问,“两两对抗,在所有长处都可相较的情况下,女子始终在体型上占劣势。”


    卫方垣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珠一转,鼻腔哼了一声,“你们说的这些有个例外。”


    三人齐齐看向他。


    “崆州叶翎。俗话说得好,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这话要是放在叶翎身上,那就成了‘强的怕壮的,壮的怕不要命的’。叶翎出手,那就是冲着取人性命去。若与她相抗,哪怕对面是个百八十斤的壮汉,她耗尽最后一口气也要拉着对方一起死。”


    梁封城长长地哦了一声,“难怪昨日考院门口你不愿与她比试,原不是怕比输了不能考试,而是怕丢了性命啊?”


    卫方垣这时候倒没觉得丢脸,摊着手说:“这是实话,寻常比试便罢了,为了场赌气的比试丢了性命才是不值得。”


    “那叶翎为何不参加武试,却跑去了文试?”


    “文试也好,武试也罢,她能在崆州考得文试前三,你便知道她的厉害。至于如今的选择……文试嘛,文章能得考官青眼便有出头机会,也许是她觉得文试的胜算更大些?”卫方垣说。


    四人的讨论最终因为考院放饭而结束。早晨公布分组名单后,考院的气氛便与昨日大不相同,不少昨日同桌吃饭的同宿房考生,今日要么同桌不说话,要么干脆隔了十万八千里才落座;像梁封城他们这样同宿房皆分到不同组的已是少数。


    与此同时,梁封城的身份不知如何传了出去,有不少考生已经知道这考院里住着肃王府的大公子,将来可能是王府世子、甚至会承袭王位的人。


    知道了他的姓名号牌,便是知道了宿房分组,一时间众人心理精彩纷呈——和梁封城不同组的希望能与未来世子搭话留个名;和他同组的,则惶恐着到了武斗台该如何出手:


    若是故意输,这些年苦练就算白费;若是执意赢,梁封城背后可是肃王府,伤了他便是与王府结怨,即便最后得了头名授五品职武将,也得在王爷手下的兵部,恐怕在朝中走不长远……


    输也不是,赢也不是。


    众人心中纷纷抱怨,怎么就这么背,偏和这梁封城同一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