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命由我

作品:《孤家寡人

    虽说这学正殿与朝廷并驱,可一些日常事务仍需要得力之人处理,更何况六年一次的选试所牵涉内容庞杂,又要总官学子纳录、新官定职,故南元历代皇帝大多将这一摊子事交由吏部尚书。


    众人入席,梁修看见自己儿子终于清清爽爽地坐在餐桌前,内心泣泪,终于不用再闻着汗味儿吃饭了。


    从来没有这么感激过沈峥泗。


    沈峥泗看着连连给自己夹菜的肃王爷,万分惶恐,可又不能拒绝!


    “王爷……您也吃。”


    梁封城竟是吃得最自在的一个,累了半晌胃里没食,才坐下没一会儿就送完了一整碗白饭。


    梁修:“……”


    桌上好歹还有位女官,这小子能不能注意些!


    于是让柳坪给他跟前摆了一道清蒸鲈鱼。


    梁封城愣愣看着这无辜的、身上全是刺的小鱼儿,突然觉得不饿了。


    “咳咳……”沈峥泗突然看向他,“听说大公子今年也报了武试,准备得如何呀?”


    梁封城清清嗓子,“日日备考,不曾懈怠。”


    “嗯嗯。若说忙了这些日子,我最期待的还属无因阁选试。此时南元学子入京,整个邢都都朝气蓬勃、一片生机啊!”


    梁修心想,看出来了,你确实天天看朝中这些老头老太太看得心烦。“无因阁六年一届,每次开考,这邢都都是全然不同的景象。”


    但凡几位长辈同时在席,必然对对方带来的小辈更感兴趣。梁修看着对面安安静静扶着饭碗夹菜的谢邈,用平日在朝时从未展露过的慈爱语气问:“小谢呀,来邢都数月,可还习惯呢?”


    谢邈闻声放下了手中碗筷,恭敬地回答:“多谢肃王爷挂怀,下官一切都好。”


    “唉,王爷,这可不是我自夸,”沈峥泗突然来了兴趣,“小谢自打进了我学正殿,宿房、吃食全都安排极好的,风吹不着雨淋不到,毕竟环境好了才能好好公务嘛。”


    梁修道:“我说你这是见惯了手下的老面孔,突然来了这么个年轻人。”他对谢邈嫌弃着沈峥泗,“老家伙,从前你叔祖父在京时,就数和他关系好。”


    “什么老家伙,我还且有精神呢!”


    “你同她叔祖一辈,哪里不是老家伙?”


    两个长辈莫名其妙呛了起来,留着另外两个小的干坐,谁也不好再动筷。不知说了多久,沈峥泗先说回了公务上,“不过嘛,小谢的办事能力极好,虽来学正殿不久,但许多事处理起来竟比几个年长的属官都得心应手!是个难得的可用之才。”


    谢邈自然明白,这是沈峥泗有意在肃王面前提起她的好处,感激之余,不忘颔首谦虚了几句。


    肃王对这位年纪轻轻的属官印象自然不差,单凭他同意梁封城张罗着留沈峥泗一行在府用膳就能看出来:毕竟与吏部尚书同桌是一回事,与吏部尚书的下属同桌便是另一回事了。


    “这几日我正打算着,选试开考,叫小谢去考场历练历练。”沈峥泗又道,“毕竟这选试六年才一次,也不是谁在学正殿都有这福分能赶上的。”


    梁修对这说法点头认可,“的确,这是个好机会。”


    梁封城不禁想着,让这么一个文官去武试考场,刀枪无眼血肉横飞,万一吓着算谁的?


    “能去文试考场历练,下官求之不得。”


    谢邈突然开口了。


    看吧,人家会害怕。梁封城暗自得意,自己看人的眼光就是这么毒。


    沈峥泗与梁修自然听得出谢邈的真实意思,前者不解道:“怎么,武试考生中有你的亲属?”


    谢邈点头道:“族中一位兄长作为峰东头名参加了武试,照选试规程,同出一族,下官应当回避。”


    “嗯嗯,自然要按规程办事。既如此,小谢便去文试考场嘛。”


    “可惜咯。”梁修语调奇怪地开口,梁封城听他如此,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梁修像这世上许多父母一样,开始得意地介绍起自己孩子来:“城儿是在武试考场的,这小子虽没别的什么本事,自小打架没输过!”


    沈峥泗:“这有什么可惜的?”


    “可惜小谢不能亲见我儿功夫啊!”


    “……”


    您老可真有意思。


    桌面底下,梁封城毫不留情地踹了老爹一脚。


    表面自然还是彬彬有礼地,“武试考场血腥残酷,实在没什么好看的。”


    “虽是这样说,”谢邈竟回了他的话,“若非有族兄在考,下官很愿到武试考场见识南元强手的比试。”


    “谢大人整日与书卷为伴,若亲见打杀,恐怕会做噩梦。”


    这回饭桌下的攻击方变成了梁修。


    谢邈对梁封城话中调笑置若罔闻,脸上看不出喜怒,一本正经地说:“考生于台上比试是为选出最强者保家卫国,如若见此就要做噩梦,那生活在边境的百姓,竟非因战事动荡而亡,却是做梦吓死的?”


    梁封城一噎,他最是不能忍受自己在口舌之战中丢了气势,眼珠一转继续说:“在下只是觉得谢大人身为从不上战场的文官,自然更文弱些。”


    “若文武之势此消彼长,下官作为文官自然文弱些,那公子如此牙尖嘴利,恐怕手脚功夫也算不得太好。”


    “……”梁封城咬咬牙,“我可是澍原武试头名。”


    “怪了,这来邢都参加武试的学子,竟有哪一个不是一州头名吗?”


    “……”


    啊啊啊——


    好一个睚眦必报的丫头!!


    坐在下位的年轻人几要吵起来,上面的两位长辈许是因喝了些酒,早已搭肩埋头不知又在说朝中什么趣事,全然未顾对面剑拔弩张之势。


    待完善结束沈峥泗一行离府,梁修看着一旁抱臂气鼓鼓的大儿子,“你这是没吃饱?”


    不就给你摆了盘鱼吗。


    “……”


    气也气饱了!


    ……


    五月初八,无因阁开考。


    梁封城早早就坐在无因阁考院门口不远处的馄饨摊,先与洗霜各暖暖吃了一大碗菜肉馄饨,看时间尚早,又点了一壶热茶等考院开门纳录。


    春末夏初的邢都城总带着些凉意,尤其是大早晨,凉风似裹着小冰碴往人脸上刮来,虽到日出之时便能减弱不少,可便是日出前这段时间最是难熬。


    馄饨摊支在一处客栈门口,大早上客栈并不开张,四周的热源只有那一口煮馄饨的大汤锅靠在墙角。


    梁封城和洗霜十分默契地把自己面前的小桌往里挪了挪。


    “阿伯,来碗热热的!”


    又有考生耐不住寒意来到了馄饨摊,这小小的摊位桌椅并不多,这人一来,再算上梁封城那一桌两个,小地方就已经没有再能坐人的了。


    老板似乎对这逼仄但温暖的小摊位很满意,并不急着招呼更多的客人,只一边将小馄饨下进沸水,一边同坐下的几位闲聊。“这考院最热闹的时候,也就是这几天啦。你们都是来考试的学生吧?我这馄饨可神得很,凡吃了这馄饨再进考院的,那定会榜上有名。”


    梁封城对这些说法不信不问,可若是旁人提起他也会附和几句,“那可就多谢老板!”


    “来来,您的馄饨……哟,这位小哥儿,看您这装束,仿佛是峰东人氏?”


    洗霜突然觉得旁边的人停了动作,抬头一看,只见大少爷嘴里塞着馄饨却不咀嚼,一手拿着勺也僵在碗沿,一副特别明显的偷听架势。


    “阿伯慧眼。”


    这就是谢邈那个同族兄长?


    梁封城眯了眯眼,偷摸挺着上半身往那一桌打量。


    只见一个与他们年纪差不多的端正男子,身着素衣便服,衣衫上满是峰东府流行的山河团纹。再向上看去,原是个五官清秀的公子,虽身上配饰寥寥,发冠亦只是寻常玉冠,可端看着颇有些遗世独立超凡脱俗的意思。


    不过也一般嘛。


    一碗馄饨吃完,那边的无因阁考院终于有了动静。沉重的两扇大门被两队侍卫从里面缓缓推开,随即传出庄严的鼓号之音,由主考、主审二人行至最前,后面分别紧随着端拿象征着学正殿至高无上地位的鹰头金杖、金印与圣旨的三位新雨阁从官,一时威严非常,众人皆是庄肃。


    有眼尖的已经开始嘀嘀咕咕:“要说学正殿地位高崇众人皆知,可竟能与皇帝陛下的圣旨同行,甚至还走在圣旨之前,这也太过夸张了吧?”


    立时便有人站出来反驳他,“三公学正乃我南元治国之本,三公乃开国重臣,设无因、新雨二阁,任命学正招贤纳士。若无学正何来贤才,若无贤才何来朝廷,就连皇帝陛下也是要每月入学正殿奉拜圣师。你既是考生,怎能不知学正殿在我朝的地位,竟还敢在考院门前口出狂言大肆猜测,真是无知狂妄。”


    “就是,三公学正高于皇家朝廷,学子入朝前只拜三公,就连此时接旨拜的亦是三公,只有将来入朝为官后才会拜皇帝。天下之大,学子最高,这点道理都不明白?”


    “议论学正,无论本事高低,心意已然不诚,这样的人就算走进学正殿,陛下与学正官都不会多看他一眼。”


    被议论的那个人有些脸红,过了好半天,一边往人群外挪一边小声说:“我本来也不是来考试的啊……”


    这段插曲并没有影响到其他人,事实上,考生们大多都注视着自考院而来的那两队人,尤其是站在最前的主考和主审。


    片刻,主考陈滁歌、主审陈竟省站上象征朝廷的凤台,陈滁歌手拿圣旨,陈竟省则掌金印权杖,诸考生见此印杖立时跪拜伏地。


    “今年无因阁文试录头名一人,一等一人,二等三人;无因阁武试录头名一人,一等三人,二等五人;望诸考生心无外物、细斟慢酌、以报多年苦修。”


    众考生呼:“敬三公,学生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