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共眠


    金吒和玉卮看着桌子上几个还算精致的菜肴,明明很饿,但是心里又有点打鼓。


    两个男孩子,当然只能住一个房间。房间内装饰奢华,和玉卮梦见过两次的那个月轮殿完全是两个风格。她想起自己当初在刘继毅卧房将其一刀毙命时看到的,那卧房和这个客房的奢华程度不相上下,但这也只是徐府的客房而已。


    徐有禄这么有钱,为什么还要害自己的妹夫一家?还是因为害了妹夫一家,才因此变得更有钱?


    还在思索纠结中,玉卮肚子发出的“咕咕”叫声却先打破了二人的沉默。


    “如果姐姐害怕饭菜里被人下毒,我就先替姐姐尝尝。”金吒率先动了筷子,刚插进鸡肉中,就被玉卮按住了手。


    “怎么?姐姐担心我中毒了?”金吒笑道,放下了筷子。


    哪知玉卮不想接他调笑,自己先动手吃了起来,“我反复想了想,你要是中毒了,我这点三脚猫功夫,怕是没法带你一起出去。还是我来试毒吧,反正,你不是神仙吗?”


    玉卮把每一道菜都吃了一遍,又等了良久,没有任何不适。


    这下二人才松了口气,对着桌上已经有些凉了的菜肴大快朵颐。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果然饿得慌。金吒自嘲地想着,自己做了十四年的凡人,也不得不遵循凡人的规律。


    饭毕,徐府的奴仆们来房间里收拾了剩下的空盘,还有几个小丫鬟模样的人来伺候他们梳洗。


    二人哪里过过锦衣玉食的生活,自然很不习惯,忙叫她们留了水盆退下。


    这下玉卮又犯了难,为了扮丑她故意把脸涂黑,这一洗,明天不就穿帮了?


    “只能姐姐委屈一下了,”金吒倒是自如地洗了把脸,“明早起来,把眼角擦一擦,在这里是不会有什么办法再把姐姐的脸涂黑的。”


    衣服也是下午现改的,脱都脱不下来。玉卮里面的裹胸勒得有点紧,她走了一天一夜早就难受得快喘不过气了。


    床只有一张,即使他们不睡在一起,玉卮也不好脱了衣服解乏。


    “姐姐睡觉的时候把帷幔拉下来就好,我就睡地上,这地毯也够软。”这次又是他主动打破尴尬,“姐姐放心,我不会偷看姐姐,也不会趁人之危。下午那些针线还有很多,明天我们早点起来,我再帮姐姐把衣服收好就是。”


    玉卮想了想,便也照做。很快她便穿着小衣裹在舒软的被窝里。


    她不敢掀开帷幔看他,如果被他发现她才是要“偷看”的那个人,也不知会被他调侃成什么样子。


    有时候玉卮会想,如果她不是早早就梦见了瑶池、梦见了白衣仙人甘露太子,会不会也对他产生别样的好感?若他不是那害她不浅的甘露太子,只是一个普通凡人连津岐,她会不会就接受他了?


    但转念一想,那些可怖的东西就都如潮水般涌现在了脑海,她被魔头伤害后手腕钻心的疼、她被那些灵蛇缠身不得动弹的苦和她独自待在月轮殿内被腹中骨肉折磨的痛,都清晰如渡劫般历历在目,玉卮不由得收回了按在帷幔的柔荑,翻了个身,尽力让自己不再想他。


    可这一翻身,便引来了他的问句:“姐姐睡不着?”


    (91)夜谈


    玉卮本来不想回答,可是下意识又动了一下,木制的床榻翻起了“咯吱”的一声,让她想不回都不行。


    “这辈子没在这么豪华的地方住过,是有点睡不着。”她给自己编了个理由。


    “姐姐有没有想过,若是当年徐娘子没有独自出来,到镇子上从头开始生活,姐姐其实,应该从小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


    这句话倒是玉卮从来没想过的,如今被他一提,她反而生了许多遐想。


    那些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贵小姐,也不过如此吧。


    物质生活不用她操心,可是那样,她就不会认识他、认识守拙哥哥和绿颜,还有镇子上其他和她一起玩一起闹的孩子们了。


    “可能吧。”她轻声说道,“就算生来如此,怕是等外祖父和外祖母走后,我和阿娘的境遇会比现在的,要悲惨许多的。”


    睡在地上的他却笑了一下,顿了顿说道:“我以为姐姐要说,如果生在徐府,就不会认识我们,认识我这个大护法了呢。”


    他怎么这么聪明呢?


    “连津岐,”玉卮换了一个话题,“我经常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都是男孩子,你的脸皮就比守拙哥哥、津岸哥哥他们,要厚了那么多?你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


    “吃姐姐的飞醋长大的。”这一下他倒是接得很快,“我已经活了几千年了,姐姐说的那些,我本来也不太在乎的。”


    “那你在乎什么?”玉卮有点心虚。


    “姐姐你猜?”他笑道。


    玉卮懒得和他耍嘴皮,于是又翻了身,打了个呵欠说道:“不猜了,睡觉吧。”


    “姐姐不猜,让我来猜一猜,姐姐是不是喜欢卢大哥?”


    玉卮身体僵了僵,闷声说道,“不喜欢。”


    “那姐姐是不是喜欢津岸堂兄?”


    “津岸哥哥都成亲了,喜欢他干啥。”


    “这样的话……那姐姐只能喜欢我了。”这话里明显含了笑意。


    “乱讲,我为什么一定要喜欢一个人?我就不能不喜欢人吗?”玉卮有点恼,差点坐起来要打他。


    “我知道了,姐姐一定是嫌我年纪太小了,不能给姐姐做遮风挡雨的保护伞,才要这么说的对吗?”他不依不饶,“姐姐等等我,等我再长大一些,我会跟徐娘子正式提亲,八抬大轿把姐姐娶进家门的。”


    这话太重,玉卮听出来他的语气已经十分认真正经,不是嘴上说说的那种玩笑。


    可是她不知为何眼眶有些湿润,一定是这屋子里点的熏香太浓,她受不了。


    “姐姐?姐姐睡着了吗?”听她久久没有反应,他才小心问了一句。


    是有些乏了,这种话她也不知,到底是该答应还是直接拒绝。


    “姐姐,你一定要等等我,”这下他的话变成了彻底的喃喃自语,“你也一定要答应我,千万不要爱上别人,好吗?”


    后面的话,玉卮睡着了,根本就没有听见。


    “要是早知道我们会这样,从第一次下凡开始,我就不会骗你了。”


    (92)徐娘子的故人


    第二日一大早,徐琬响便带了梳洗整齐的二人乘马车去了郊外徐家的祖坟。


    一路无话,徐琬响也把玉佩还给了金吒,说是外祖父难得留给徐娘子的遗物,一定要保管好了。


    徐娘子父母的坟茔就挨着徐琬响生母的。徐琬响原本不想让徐娘子的生母入徐家祖坟,后来念着他这个后娘照顾他生父多年,其实并无什么错漏,二人相继病逝,彼此到了地府也算有个照应,便央了舅舅徐有禄让三人葬在一起。


    见到外祖父和外祖母的墓碑,玉卮差点就下跪行礼。可是现在只能金吒代她,她在旁边也着实有些难受。金吒还在叩首的间隙,玉卮却远远望着一个穿着朴素的男子,手里似乎还捧了一束花,慢慢向这边走来。


    “徐大叔,那也是你们徐家的亲戚吗?”玉卮忍不住问道。


    徐琬响看了一眼,回头随口说道:“他是你老师徐娘子的师弟,原来也和琬吟一起读书的,叫陈凌月。”


    “师弟?”玉卮想起来了,徐娘子确乎是提过有这么一个人。


    “琬吟过去读书开蒙,上的是陈先生的单课,陈凌月是陈先生的独子,所以他们也经常一起上课。至于为什么要叫‘师弟’,我听说是因为,他们过去看过一些话本,话本上讲了许多江湖门派、快意恩仇的东西,他们虽不能至、心向往之,便互相按年龄称了对方为‘师姐’和‘师弟’吧。”


    这话说得无比熟悉,如果不是提前知道,可能所有人都会认为,徐琬响和徐娘子兄妹情深。


    金吒行完礼,陈凌月已经到了。他向徐琬响略略施礼,便把手中的花放到了徐娘子父母的墓碑前。


    “好巧,今天不是什么特殊日子,徐兄也和我一样来给徐老爷徐太太上坟。”陈凌月年纪看着比徐娘子是要小一点,但身上的书卷气浓,说出来的话虽然简单,却不知为何让玉卮如沐春风。


    “琬吟的儿子和学生回来了,我带他们来看看。”徐琬响指了指他们二人。


    这话一出,陈凌月似乎震了一下,平静无波的眼里忽然好像蒙上了一层薄雾,连看他们的眼神都好像变了许多。


    金吒虽然不知其中内由,但还是生怕陈凌月把人认错,赶紧第一个上来行礼:“晚辈徐煌,见过陈先生。离开徽宁府这么多年,偶尔也听阿娘提起过您,您本人比晚辈想象地还要风姿过人。”


    陈凌月本来神色复杂,却又忽而恢复了初来时的样子,敛了敛唇说道:“果然是师姐的儿子,夸起人来都这样清新脱俗。我和师姐阔别良久,一晃都快十八年了。你阿娘她……她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