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入魔


    玉卮知道,自己身上的怨灵并没有消失。


    否则她的步伐不会这么快,才区区两三个时辰,就赶到了南珲府。


    她的头依旧疼得要命,扑面而来了太多事情,她实在是来不及仔细思考,来不及消化。现在眼前的,不知是真正的她还是那个怨灵的想法,所有的思绪最后都化作了一件事情


    ——杀了刘继毅,报仇雪恨。


    玉卮本就练了一些功夫,加上体内怨灵的气力,她毫不费力就找到了刘继毅的房中,刘府中的其他人根本察觉不到。


    已经是半夜,刘继毅早就上床安寝。玉卮本想直接用怀中的匕首了结他的性命,又觉得可能留下祸患。看了一下,就在房门后面找到了一把挂着的宝剑,剑鞘上饰有红色的宝石,很是夺目。


    可惜,再美再华贵的珠玉,都不能掩盖眼前恶人肮脏的魂灵。


    玉卮从刘继毅床边拿起他脱下的外衣,套在自己的衣服外面。然后她一剑封喉,刘继毅脖颈上的鲜血,绝大部分都喷在了他自己的衣服上面。


    再给刘继毅穿回自己的衣服,把剑握在他手里。做完这些,她知道自己该做的已经都做了。


    不是所有人都说她是杀人犯吗?她确实是,不过是惩恶除奸,话本里那些劫富济贫的大侠都是这么干的。


    玉卮离开得悄无声息,很快她就走在了南珲府寂静无人的街上。白蹄乌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趴着,见她走来,静静地跟在她的身后。


    也不知走了多久,玉卮觉得浑身越来越乏力。明明脚下的步履重似千斤,但脑中残存的理智却如缥缈孤魂一般,想抓都抓不住。


    “三公主,谢谢你。”她听到那个怨灵的声音飘来。


    “谢谢你帮我报仇,想必,我这个孤魂野鬼,即使魂飞魄散也不觉得可惜了。


    “害你被身边的人冤枉,我实在是惭愧。但事情的源头,其实是属于你自己的那颗灵石……”


    玉卮感到自己的身体是从未有过的疲惫,她连眼皮都睁不开了,腿下一软,就倒在了南珲府的街上。


    南珲府的清晨和别的地方一样,在乌蓝色的天上残挂的月光中开启。早起忙碌的人比打鸣的公鸡起得还早,恨不能早起一点便能多挣一点当日的辛苦费。张处芳也是在这样的清晨里,和平时一样打开了院门,却发现了倒在门前的黄衣姑娘。


    那姑娘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朴素的农家装扮,不饰妆环。虽然看起来出身贫苦,但依旧容貌昳丽,她有惨白的脸色和凌厉的眉眼,巴掌大的小脸上有很多乌黄色的泥土痕迹。


    这世道凄苦,无论是身份显赫又或是困顿无力,女子总是最容易被摧残、被轻贱的那类人。张处芳虽不知眼前的姑娘何以至此,但他思考半刻,便已经动了恻隐之心。


    很快,张大爷也出来了,只觉得这姑娘看着有些眼熟,但又实在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无暇顾虑,孤眠寒夜已经给她带来了极大的痛楚,张大爷上去就和张处芳合力,把黄衣姑娘抱进了屋。


    混乱中,姑娘似乎睁开了眼,他以为她会挣扎着要走,但那姑娘张了张嘴,却说了句:


    “我没事,睡一觉便好,求求大爷好心,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在这里。”


    (73)线索


    入夜,金吒与守拙一合计,还是决定去史郎中的医馆里看看究竟。史郎中已经失踪了两日,虽在之前也是常有的事,但结合金吒亲眼所见,却也成了现在他们二人唯一能抓住的线索。


    医馆的大门完全没有锁,一推门就轻轻开了。前堂里还是有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灼烧气味,已经两日了依旧没有散去。金吒点燃火折子,细细查看前堂的每一处,寻找可能有帮助的东西。


    “冯娘子得寸进尺,非要徐先生出隋娘子的丧钱。”守拙一边找着,一边提起了另一个话题,“我这几天只要在家,就能看见她。幸好可以躲到你们连家去。”


    “她现在是你的继母,这些话你也就跟我们几个发发牢骚,千万别让其他人听了去。”金吒走到前堂最里面,史郎中平日里面诊的地方。宽大的木桌上,摆了好几本脉案,里面是史郎中在这附近几个镇子里看病的所有记录。


    “津岐,你都活了几千年了,人情世故肯定比我们通透。”守拙像是恭维又像是嘲讽,“我想其你小的时候还老是顶撞我、顶撞你阿爹,那时候你心里肯定是十分无语的吧。”


    “无语什么?”金吒问道。


    “唉,这些凡人真的令人厌烦呢,我堂堂甘……甘什么?”守拙抠了抠脑袋。


    “甘露太子。”


    “对对对,甘露太子。我堂堂甘露太子,竟然还要在这里和你们做无谓的周旋,真是浪费时间,浪费精力。”守拙还刻意加了不少嫌弃的语气。


    金吒还翻着史郎中的脉案,听到这里笑了一下,“你还别说,我真的有这么想过。”


    “可是你万般嫌弃万般不情愿,现在不也是要和我一起办事嘛。”守拙道,“等你和徐煌恢复身份回到了天上,我能不能求你办件事,甘露太子?”


    “有点问题……”金吒却收敛了笑意,把几本脉案又翻了翻,“为什么每次我母亲的脉案前一页,都是被撕掉的呢?”


    “是吗?我来看看,”守拙也赶紧过来了,这下两个火折子照着脉案,更加不可能看错,“确实如此,但是这和隋娘子的命案又会有什么关系呢?”


    想到自己的母亲刚刚仙逝,金吒隐隐觉得有些不那么对劲。于是他收起了所有的脉案,准备全部带走,却被守拙拦下:“脉案这件事,未必与隋娘子的命案有关,你又是和徐煌关系最紧密的人之一。不如把脉案交给我保管,还能少了一些瓜田李下。”


    金吒想想同意了,二人遂收拾了痕迹离去。


    杨氏和隋娘子的大殓都结束之后,金吒和守拙才终于得空出镇去寻玉卮。走之前他们先去看了徐娘子,徐娘子担心自己的女儿,又被凭空摊派了许多的支出,看起来甚是憔悴。


    但她嘴上从来不会抱怨,何况是对着自己的学生。


    绿颜抽空就来陪她,金吒和守拙也不便把他俩的安排尽数告知,于是好言安慰了一番,又嘱托绿颜要小心为上。


    紧赶慢赶,他们才在太阳快落山时到了南珲府。金吒断定玉卮不会再上后山去,一是那里刚刚经历山火,草木枯萎,没有办法栖身;二是那怨灵就来自后山的山洞,没有再去的道理。


    而南珲府,似乎是玉卮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


    二人转了好久,转到天都黑了,还是没有看到任何关于玉卮的痕迹。金吒走过了他上次来时去了的刘家绣铺、医馆、绸缎庄,统统门户紧闭,和上次来时完全两样。


    后来他们才听说,几天前刘家老爷刘继毅在家中暴毙,虽然好像死状有异,但他的家小却坚决没有报官,反而开始变卖家产,准备卷钱跑路。


    想到玉卮母女当年的遭遇,又想到那山洞中的怨灵诉说的痛事,金吒心中不觉惊奇,反而有些快慰。


    他本想再去找张大爷,毕竟那欠条现在就在他的怀中。但如果这么早就给了,玉卮回头问起,东西都不见了,他恐怕会真的解释不清,于是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而金吒与守拙离开南珲府的时候,玉卮才刚刚从床上睁开了眼。


    (74)暂留


    玉卮没有起身,而是就着这并不舒软的床铺和并不温暖的被窝,仔细思考自己无端经历的一连串事情。


    她从八岁起,梦里就出现了一个白衣仙人。他清朗俊逸,和她有着万般的旖旎,但似乎他们的关系之间,有很多曲折和不纯粹的东西。


    后来她知道了他是天上的“甘露太子”,而自己似乎是“三公主”,他们的情爱不仅仅违反了天规,他还对她屡屡欺骗。


    他引来无数灵蛇,她怀了石胎。她为他受尽折磨,却最终被他抛弃。


    玉卮今天才知道,原来这个她魂牵梦萦了多年的男子,竟然就是她身边那个为她遮风挡雨、与她历经磨难、视她为唯一要紧的小弟连津岐。


    连津岐,甘露太子,这怎么是两个毫不相干的名字啊。


    罢了,她已经知道他会给她带来无数不幸,那以后无论如何,都一定要远离。


    至于现在,玉卮又想起隋娘子的死,想起镇上的所有人都认定她是凶手,她自证无能只能逃走,可是逃走的第一件事,就是真正做了“凶手”。


    刘继毅,那个怨灵和她都深恨的人,杀了他,她毫不后悔。


    玉卮看了看窗外的黑夜,她不知自己究竟昏睡了多久。刚刚经历背叛的她,明明应该充满戒心,但是当她睁开眼看到抱着她一脸关切的大爷,她却不知为何毫不怀疑。


    有一种熟悉又热切的感觉,非常莫名。